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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筱芬就这样在家待业,自己心里倒没有幸运的感觉,着实是羡慕那些到了农村去的同学。在她的想象里,农村更多地透着一股子温馨,像才从灶灰里刨出来的烤红薯。其实对于真正的知青生活筱芬是不了解的,院子里下乡的就是冯家的兄弟,大的是从来没有回来过,说是扎根农村,好多次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都发扬风格让给了别人。二的,就是格强,也下了乡,和大哥的地方不一样,到了一个知青点,也就是说知青自己成立了一个生产队,有专门盖的知青楼,楼前有一个大院,院子里有养猪的猪圈,有伙房。这些都是小顾阿姨回来说的,她送格强去的知青点,她说,男男女女一大群人呢,热闹得不得了,男知青住楼下,女知青住楼上。说女知青在楼上小便,楼下的男知青就能听到。这些话在筱芬那里听了,就生出了许多想象,就好像看到了早些年看过的几本卷了边的、没有封皮的苏联小说中描写的那些集体农庄里的男女,伴着河畔上的柳丝,还有纱一样拂面的晚风,就好像生活在一幅油画里一样。筱芬心里是透着几分遗憾的。

在家待业,更多的是帮母亲收拾一下裁剪下来的碎布头,帮母亲把又厚又沉的帆布布坏放到家里的那张前清时的桌子上,到底是过去的东西,这么多年了,不论怎么拖它、压它,它硬是结结实实的,桌面还蹭出了一种鲜艳的枣红色,光溜溜的。母亲无比珍爱这张桌子,这张桌子也仿佛是母亲裁剪的灵感,只要把布料往这张桌子上一放,什么样的活母亲都能裁出来。所以,每年一到了过年的前夕,母亲这里就好像开起了裁缝店,一块一块的布料都是熟人拿来的,被母亲叠成一块块四方形,整齐地码在一起,高高地摞了一摞,母亲也不在布缝里插张纸条什么的,但是,没有一次母亲是搞错了的,熟悉的人她连尺寸都能看出来,见面少的就拿皮尺量一量。

筱芬帮母亲收拾布头,也学着裁剪一点东西,母亲也不是很想让她学女红,说,这都是过去女人干的活,现在的女孩子学不学没关系。筱芬学得也就不专心,由着自己的兴趣来。

待业的生活,使筱芬更加封闭,心情也总是像阴天一样,收拾完厨房以后,她就总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看本书,有时就只是看着一个地方发呆。老多在一旁做作业,做得也极不专心,作业当然也不多,收了书本就嚷着要筱芬给他念书上的故事,筱芬心情不好,懒得理他,他就也极其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筱芬的脸色行事。自己去厨房把自己洗干净,伸出胳臂凑到筱芬的鼻子面前,讨好地说,小姨闻闻,我臭不臭?每天总是筱芬伺候他洗脸洗脚,他自己把这一切做了,筱芬的心里倒不安了,只有让他躺下,念书里的故事给他听。

故事没有念完,老多的鼻息声就均匀地响起来了,筱芬收了手里的书,看着那一张胖嘟嘟的脸,忍不住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那一张小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15

这一年也是到了过年的时候了,要裁剪的布料送来了不少,母亲整日忙碌,身心都放在了裁剪上,家里的家务活就落在了筱芬的身上。年前,筱芬也学了母亲的样子,上街买肉回来腌上,肉票是平时积攒下来的,母亲吩咐要早点去排队,要买“座敦”,也就是猪屁股地方的肉。

筱芬早早地到了卖肉的地方,原以为自己来得很早了,不曾想比她早的人大有人在,队已经长长地排起来了。筱芬跟在队伍的后面,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心里是无聊极了,肉店在一个街旮旯处,看出去到处都被东西挡住了,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方说一堵肮脏的墙壁,肮脏得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白色,隐约看得出来上面有好几年前贴过的大字报的痕迹,后来又有人在撕掉的红纸痕迹上用红油漆写了大字,字体歪歪扭扭,不像街面上那些很漂亮的排笔书法、美术字,这时大红油漆也剥落了许多,很多字都只是半个,尽管是半个,字到底是什么字是能分清楚的,这样的标语是伴着筱芬这一代人存在的,筱芬都懒得在心里把那些字复述出来。再看另一边是一个垃圾堆,在灰色的煤灰上,散乱着一些纸屑,不用说是那些从厕所的某一个地方飘出来的,让人看了极其恶心。筱芬自是急忙转过了头。就只是看前面,前面是排队的人,一晃眼像一堵旧墙一样,几乎是青一色的黑灰衣服,大都是一些和母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女人多,男人少。筱芬想,来排队买肉的男人该是顶顶无奈的男人了,在筱芬的心目里,男人都是在远处的,那是一个不确定的地方,只存在于想象里,就像自己的二哥、格强,还有孙大妈的男人。

筱芬无聊地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等排到她的时候就只剩下“槽头肉”了,也就是猪脖子地方的肉,肉上沾了红红的血,尤其是那些肥肉的地方,血鲜艳得吓人,筱芬犹豫着,卖肉的就喊道,要不要?要不要?不要让下一位。容不得筱芬多想,她急忙点了点头,后面的人更惨,只有打道回府,等着第二天再来。

母亲看了筱芬买回来的肉,叹了一口气,筱芬解释道,到了我就只剩这些了。母亲没有说什么,把肉放到盆里,稀稀哗哗地洗了起来。母亲把那些松软耷拉的肥肉切了下来,再切成小丁,放在锅里炼着,不一会儿,家里就弥漫着一股肉香味,那些香味就好像都长了翅膀,一个劲地往筱芬的鼻子里飞,一直飞到她的胃里。母亲把炼出的油倒进一个土陶罐里,把油渣盛到一个碗里,筱芬就用手捻了吃,真香啊,简直是天底下的美味。吃饭时,老多就把那些油渣拌到了饭里,再倒些酱油进去拌了,只见一碗的热气冒着,老多低了头,一句话也没有,很贪婪地吃着,一连吃了三碗才放了碗。见老多吃得这样香,筱芬捻油渣的筷子也不那么勤了,自己一个劲地吃那一碗煮白菜,就着母亲腌的酸菜。

剩下的肉还是抹上了盐、花椒,挂到了窗棂上,在寒风中轻轻摇着。

接下来就是磨糯米,好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包汤圆。糯米是定量供应的,一家人的合在一起就一小袋,珍贵得要命。头一天把糯米洗净了,放在太阳下晾晾水气,第二天,不管糯米干不干,还是用布袋子装了,到县城的边上,一家磨坊去磨米。磨坊也是要排队的,但比起卖肉处队伍短了一些,好些人家都在平时用糯米熬了稀粥了,尤其是有小孩的家,把糯米混到大米里,熬出的粥格外香。磨糯米是用水磨,磨好的米面湿淋淋的,还是放在来时的那个布口袋里,一路滴嗒着水回到家,把米袋放在一张方凳上,上面放一块木板,木板上压一块大石头,把米面里的水分都挤压掉,这样要好几天,待口袋里再也滴不出水来的时候,就把压成块的米面拿出来,切成大片,不薄也不厚,大约有一指宽那么厚,把这些切成片的米面放到一只大筲箕里,放在太阳下面使劲地晒。这时节,天几乎都是晴的,蓝是那种高高的蓝,离着很远很远,看起来有些淡,没有一朵云,偶尔飘来一点,也是絮状的,那样的絮极薄极薄,用来续棉袄是万万不行的。筱芬搬了小凳子,坐在晒米面的不远处,看天看累了,就用手一片一片地翻米面,好几天以后,用手掰一块米面,硬梆梆的,像掰一块瓦片,使劲砸了,米面片碎了,这就是晒干了,在有阳光的时候收了筲箕,把硬得咚咚响的米面,倒到原先的口袋里,再用一条麻绳把口袋口扎紧,就等着大年初一的时候吃了。

这一年因为是筱芬背了糯米来磨的,也是筱芬守着晒干的,筱芬就等不及过年吃,筱芬要母亲第二天就包汤圆,母亲说,馅还没做呢。筱芬说,就吃不包心的。第二天的早晨,母亲依了筱芬,等揭开锅的时候,母亲愣了,筱芬过来一看,一锅的红果果,好像下的不是糯米面,而是一锅樱桃。

不会有毒吧。筱芬说。

母亲锁了眉,用勺舀了一个吹着,然后吃到了嘴里,没什么怪味啊。

母亲把家里的怪事告诉了小顾阿姨和小兰的妈,小兰妈说,我倒听到过一个说法,不知能不能说?

小顾阿姨用眼睛乜了她一眼,说,该说。

小兰妈说,我说了你们又说我迷信,要让孙大妈知道了,又要批评我了。她用眼睛看着筱芬的母亲,筱芬的母亲没有说话,也不用眼睛看她。

小顾阿姨说,把迷信说出来,我们一起批一批。

小兰妈迟疑了一下,说,过去我们家过年时,磨的那个糯米啊不知有多少呢,从年初吃到年底,可以天天吃汤圆……

小顾阿姨说,别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再说,你也没享两天福不就解放了吗?

小兰妈听了不高兴地瞥了小顾阿姨一眼,说,我听人家说,遇到红糯米这一年就是要出大事了。

小顾阿姨吃惊地张了嘴,筱芬的妈妈也皱起了眉,嘴里喃喃道,会出什么大事呢?

事情就有这么巧,小兰妈说这话还有热度呢,第二天广播里就传来了消息,总理去世了。

下午,孙大妈就召集街道上的闲散人员开会,包括筱芬。开会的时候,孙大妈说了两句眼泪就掉了下来,接着筱芬的母亲和小顾阿姨也抹起了泪。筱芬心里也酸酸的,眼睛红了,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撇过脸去。

春节前的一天,筱芬在院子里走着突然和格强碰了个面对面,两个人都吃惊地看着对方。格强还在乡下,真是受了那样多的风吹日晒,脸明显地黑了,脸上的骨骼也格外地明显,人也高出了筱芬一头,嘴唇上还长了胡子。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竟有了许多羞涩,话也不能利索地从口腔里说出来。僵持了几秒钟,格强问,你……你找到工作了吗?

这一句话把筱芬问得喉头发紧,本来就觉得自己是事事处处不顺心,就连下乡这样的愿望也不能实现,格强的话像一把钥匙一样,一下子把筱芬心里的那一只忧伤的盒子打开了。筱芬心里难过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低了头,一下子从格强的身边钻了过去。留下了一个摸不着头脑的格强,傻傻地站在原地。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闷闷的,那是一种说不清的闷。过年的时候,筱君从矿上回来了。筱君给老多买了不少鞭炮,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了团年饭后,筱君带了老多在院子里放鞭,老多玩得很开心。筱芬出来看热闹,站在二哥的身边,他们远远地看着玩得正高兴的老多,忽然二哥重重地叹了口气,筱芬听到以后,抬眼看了看二哥,这时的二哥已经完全是一个大人样了,两个腮帮子上长满了密密的胡子,被他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溜光的青色,筱芬问道,我姐怎么不回来过年呢?其实,筱涵从那一年离开家以后就从来没有回过家,更别说回家过年了。多少年来,家里的人也闭口不谈她,这似乎是一种默契。筱芬说了这话以后,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问出这样的傻话来。果然,二哥砸石头一样扔过一句话,说,我怎么知道?!

这一个春节,院子里过得最好的是冯家。这一年小顾阿姨的丈夫被获准回家过年,除了大儿子没有回来外,算是过了一个多年没有的团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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