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人类的实践课程
难以下咽的美食
东华指着墙上贴的大幅塞拉利昂地图说，有没有觉得这个国家的形状就像一颗巨大的钻石？弗里敦正好在钻石腰部的位置，今天我带你们顺着钻石的腰，一路向东，到钻石区科诺去！
两位女士立马不淡定了。
“哟吼！”我没矜持住，欢呼了起来。据说内战时期，科诺曾是反政府武装“革命联合阵线”的指挥部，同时也是《血钻》那部电影里渔夫所罗门发现巨型粉钻的地方。
博文也没hold住，双眼放光地说，我听说科诺有上千家钻石店！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博文住在我隔壁，而东华是她的老乡。由于大家年龄相仿，又是他乡遇国人，自然很快熟络了起来。东华在科诺附近开采一座金矿，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从弗里敦下到矿区检查进度，这次顺便载上我、博文和陆洋，奔赴血钻之地——科诺。
东华找来黑人司机Gallo开车，他说去科诺的路他开得最熟，大概6个小时就能到，那条路一般人开不了。换了别人的话，一整天也开不到。
我们开过弗里敦热闹的市中心和集市，经过一家中国人开的超市，下去买些吃的，准备路上吃。我发现超市的货架上居然还有包菜、茄子、豆角……各种蔬菜的种子。收银员是个“90后”中国小姑娘。我借结账跟她攀谈起来，她说自己刚来几个月，要干满两年才能回国。我问她为什么超市也卖种子，她说中国人教会了这里的黑人种植各种蔬菜，也有不少中国人喜欢在单位或是自家开的旅馆院子里种点菜。
出了弗里敦，路面不再拥堵。我们都觉得东华有点儿言过其实。从弗里敦到马克尼一路坦途，就算是刚拿驾照的新手开，也没什么大问题。Gallo在车里放起了中国音乐，全是老掉牙的歌曲，有的甚至我都没听过。我们的聊天内容很容易就成了这个国家盛产的钻石和因此而起的内战。Gallo说他从来没见过钻石，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坐独木舟过海，逃难到几内亚，差点儿淹死在海里，从此再也不肯坐独木舟了。当时，我对坐独木舟渡海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几天后，我们去香蕉群岛的时候，也体验了一把，之后我便完全认同了Gallo父子俩的想法，再也不敢坐独木舟了。
有一段路，很久没有其他车辆经过。看着窗外掠过的茂密的树丛和蓝天白云，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忘了自己正驰骋在非洲这片大陆上。这世界上每一处的风景本就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看它的人不同而不同。
烈日炎炎，晒得柏油马路滚烫，好像随时会化掉。我们这四个神经病却躺在公路上、站在车顶上，尽情地拍照、嬉闹，甚至故意不坐车，背着包下车徒步了一段路。那跟随着每个人的热浪，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将远处的路和树变成了会跳舞的木偶。
在进入北方省后，经过一个检查站。每个乘客都要下车，拿着自己的护照，走进路旁的检查站接受登记。所谓的检查站，不过是个茅草搭的小棚子。我穿着背心都嫌热，检查站里的工作人员竟然穿着一整身西装，还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可能是受曾经的殖民者英国影响，塞拉利昂的政府、军队、学校、银行等系统的人员都礼节周全，十分注重穿着。在排队等待登记的时候，我和东华说起这个发现。他说中国人在穿着这方面确实不如人家重视，还闹过笑话，他的一个员工曾经穿着牛仔裤去政府大楼办事，被工作人员拦下，被要求换了正装再进入。
在好路的尽头，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Gallo说饿了，想吃午饭，让我们等一下。我、博文和陆洋都很好奇，跟着Gallo下车，看他吃些什么。Gallo进的这家“小饭馆”（其实就是个茅棚），似乎是村里唯一的一家饭馆。老板娘把米饭盛在搪瓷的盘子里，从锅里捞出一个炸鸡腿放在米饭上，又从另一口大锅中，舀了一大勺橘黄色的汤汁浇在鸡腿和米饭上，汤汁里还掺杂着墨绿色的碎屑。一盘非洲“盖浇饭”就这样迅速地做好了。
看着Gallo狼吞虎咽的样子，博文咽了咽口水说，干脆一起尝尝当地的饭。我们走回车里拿包时，被东华拦下，他说住的地方有黑人厨娘，已经给我们准备了地地道道的当地饭。这里卫生条件太差，怕我们吃了会生病。更重要的是，出了这个村子，就没有好路了，即使吃下去，也会被颠出来。何苦现在浪费力气吃饭，待会儿再费力气吐出来呢？
我张望了一下村尾那个几乎霸占了整条路的大水坑，又咽了一下口水，决定相信东华的话。
在等Gallo的时候，陆洋拍了张树上的鸟窝照片，居然有个女人从树旁的屋里走出来向我们要钱。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一般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装聋作哑。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望着天儿走回车子附近，发现车子已经被十几个老人、小孩包围，每个人都冲车里的东华伸手要钱。发现有人走到车边，其中几个乞讨者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了我们，东华赶紧按下车窗玻璃，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给钱，不然马上会出现更多的乞讨者，到时候就走不了了。好在Gallo很快吃完饭回到车里，乞讨者们眼见没了希望，便各自散去。
再次开上了去科诺的“路”，这段“路”之所以要加引号，是因为它只能勉强算作路。我对路的理解是，首先它应该是平的，其次是干的，但这两条它都不符合。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大大小小的水坑散布在“路”的中央。如果看到有一阵黄土如烟如雾般掠过，那是对面有辆车刚刚经过。Gallo关掉了音乐，也不再和我们聊天，全神贯注地开车，但是丝毫没有降低车速！他用160迈的速度躲闪着尖利的石头和不知深浅的水洼，躲避迎面而来同样速度的车子，同时还控制住了车子，没有翻进路旁的丛林里。就这样的路况，居然有位黑人兄弟悠闲地坐在一辆小巴的车顶上。
坐在后排的我、博文和陆洋，都悄悄地系上了安全带。东华说要是在雨季，这条路更没法走。他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不停地说着自己在塞拉利昂的见闻，以缓解我们的紧张情绪。他说在矿区附近的村子里，遇到过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的志愿者，他们都很年轻，有的甚至还不到20岁，大部分是利用寒暑假出来做义工的学生。
本来东华对于狠心的老爹把自己派到这个地方颇有微词，但和很多志愿者聊过以后，他顿时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这些志愿者的家境条件都很好，有很多是外交官的子女。他最常遇到的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甚至有荷兰皇家血统。他们被要求必须和当地人住在一起，不能坐当地人开的摩的，每个人的标配是一辆自行车。当他们需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时，只能乘坐当地人的长途小巴。
Gallo开车太疯狂，以至于轮胎都抗议了。他停下车换轮胎的时候，每一辆经过的车都会停下来，仗义地唤一声buddy（伙伴），问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心肝脾肺肾都被颠出来之前，我们居然神志清醒地到达了住地。当车子驶进矿区时，手持迷你机枪的警卫过来盘查。发现是老板后，立刻立正、敬礼，嘴里喊了一句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很厉害的口令。我们被这种严密的安保措施震慑住了。
东华一下车就问矿场的负责人老张，那个偷汽油的小偷怎么样了。老张说：“我们把他送到警察局以后，他被判了15年监禁。我觉得他怪可怜的，只不过偷了一桶油，就要被关15年。他才刚满20岁，最好的青春就要在狱中度过了，而且我听说，监狱里很乱，进去了，恐怕活着出来的概率不大。我心一软，就花了点儿钱，把他保释了出来，但也开除了他。”
东华点点头，默许了老张的做法。
东华跟我们解释事情的前因。上周，他们逮到矿区的一个黑人雇工偷他们的汽油，就把他押去了警察局。当地人小偷小摸的现象十分严重，所以他们在原有保安队的基础上，又加雇了一队持枪警察。没想到日防夜防，还是家贼难防。
我还以为刚才门口站岗的只是保安，不过有配枪而已。老张说这些持枪警察是领政府工资的，受雇于矿区后，还可以再领一份薪水。在这个国家，只要有钱，就可以雇到政府的正规警察。
我们穿过食堂，直奔厨房，将饥肠辘辘暂时抛到脑后，好奇地看着黑人厨娘怎么做饭。与Gallo在村子里吃的略有不同，厨娘做的是鱼。我们去时，她已经把煎好的鱼放进了熬着橘黄色汤汁的锅里。我们一直以为汤汁里放了咖喱，所以是橘黄色的，其实那是棕榈油的颜色。而那些混在汤汁中的墨绿色碎屑，是剁碎了的木薯叶。
我们迫不及待地盛好饭，然后把混合着鱼和木薯叶的汤浇在米饭上。对着自己的碗深吸一口气……嗯，还挺香。我入乡随俗，抛弃了餐具，直接下手抓。最先尝到鱼，口感跟嚼木柴一样，糟糕透了。味道有点儿甜、有点儿辣，而木薯叶碎屑更是被厨娘熬得魂飞魄散。除此之外，请恕我的舌头无法再品尝出更多的层次。我将根本原因归结于，我的舌头被繁复精致的中餐惯得过于挑剔。好在饥饿感十分及时地再度席卷而来，让我得以把那一大碗难以下咽的“非洲盖饭”吃得干干净净。
好吧，有一个伟大的真理让人无法忽视——还是中餐最好吃。
Vanessa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矿区都是男的，陆洋很好安排，就住在东华隔壁。我和博文则住在离他们有点儿远的化学实验室里。实验室的大门带有挂锁，这让我和博文两人安心不少。矿区生活比较艰苦，厕所是公用的，也没地方洗澡。
安顿好以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在矿区溜达，而且一律是背着手、低着头，脚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这是“财迷模式”启动后的标准姿势。这些举动都源于吃饭的时候，老张的一句话。他说几天前打乒乓球时，捡到了一小粒钻石。满地闪闪亮亮的石英，在我们这帮财迷的眼中，每一粒都有可能是钻石。
Beatles（披头士）乐队有一首歌叫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露西在缀满钻石的天空》），我在闷头寻找钻石的勤奋“劳动”中，自然地哼了出来。忍不住“土豪”地幻想，要是捡到一颗巨钻，就包机回国。
只可惜，我既不是Lucy，也没能带着钻石从空中飞回来。倒是没少做“蹲起”——蹲下去，捡起一粒看似是钻石的小东西；站起来，把断定为石英的破烂石头丢回地上。一直到日落，仨财迷个个腰酸腿痛，空手而归。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口号声吵醒。趴窗口一看，嚯，一排持枪警察正在操场上受训。
吃完早点，我们迫不及待地要去科诺看钻石。东华有公事需要处理，他让Gallo开车带我们去，还派了一个持枪警察随行，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安全，不过，有个保镖跟在身边，还是很拉风的。
到了科诺市中心后，我们都有一点儿失望。在中国，这种规模充其量也就算个镇。上千家钻石店恐怕不够，上百家肯定是有了。我们几乎被各种带有钻石的广告画晃瞎了眼，这确实是一个钻石店比杂货铺都多的地方。和塞拉利昂的超市一样，钻石店也几乎都是黎巴嫩人开的。
虽然买不起，但我们依然理直气壮地走进一家钻石店。雇员说老板去度假了，他们这里每周休息三天，周五到周日都是不开门的。一连问了三家店，都吃了闭门羹。
正站在街上迷茫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贴身保镖并没有带他的枪来。就问他，你的枪呢？他的回答居然是——我忘带了，而且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开玩笑的表情。可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位贴身保镖尽职尽责地照看我们每个人。下车时总是他先下，在车外张望一阵后，才拉开车门，请我们下车；每当来到一家店的门口，他都先进去，确认安全后，才让我们进入；每次上车，也是他站在车的外侧，等我们都上车后，他才上来。这种周到而拉风的服务，我们自然感觉很爽，只是觉得未免有点儿夸张，怕他把人家钻石店的人吓到，决定还是将他留在钻石店外。
当不死心的我们推开第四家店的大门后，好运气终于降临。店老板是个典型的鹰钩鼻、大眼睛的黎巴嫩人，名叫Sky，对我们很热情。这位高大强壮的白人老板和两个更加高大强壮的黑人保镖，将我们领到带有特殊门锁的里间看钻石。看来今天是离不开保镖了——不是我们自己的，就是钻石店的。
Sky先是从保险箱里拿出几个塑料自封袋，他拣出其中一个，掏出里面的小纸包，将纸包摊开，里面是一颗闪亮的八心八箭形钻石。我和博文先后用十倍放大镜观察了它的纯净度，当然，我纯属装装样子、凑凑热闹。不过就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这颗1.45克拉的裸钻，透着一丝微黄，比博文戒指上镶嵌的那颗差很多。博文撇撇嘴，表示不满意，让Sky拿出点儿好货。Sky先把这颗用纸包好，才用镊子从另一个纸包中夹出一颗椭圆形的绿钻，只比米粒大一点儿。我和博文更加不屑，纷纷表示想看粉钻。Sky把手里拿着的一包裸钻都倒在了桌子上，每颗成色都很一般，而且小得可怜。Sky耸耸肩，说好钻石都出口到比利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