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卯时,月晓星沉,黎明将至,窗外一片沉黑。秋风寒凛,地上,一层溥霜泛着森森的白光,像是天空的星儿掉落了凡尘。
无疑,徐子清相信自己是属于黑夜的人,比如说仿佛狼,她脚步轻盈的游走于厢房和厨房之间,默默的做着事情。
将药材洗净,纱布包好,再用苎麻绳扎紧与五花肉同放入瓦罐中,大火煮开,再用小火慢慢炖煮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徐子清小心的看着灶火,不让它过大或过小。
灶堂里的红色火花,婀娜的烧着,不时从半干的柴薪里爆出一点火花星子,向外溅来。对于徐子清来说,烹饪是一种与杀人同比的艺术,同样讲究刀功,适中的力度,不同的是烹饪时需要适当的火候,而杀人时则需要气势适宜。
前世,徐子清将这种死亡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结局便只有一种,那就是毁灭。她想象过自己的结局,也知道像别人说的那样,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的结局正应验这句俚语一样,死在了自己擅于玩弄的子弹之下,这算是一种对她前世的莫大的嘲讽?!
徐子清夹了根柴,添进灶内,荧荧的火光闪入她沉沉的黑瞳,两粒黑圆之中火光倒映。
药材的清香夹着肉的醇厚浓香,从罐子的小盖里溢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客栈里伐了开去,再配着屋外的霜冷,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展绍便是被这阵肉香熏醒的,睁开眸子,夜里拥着他的人己不在,轻抚褥子,己经有些冰凉,展绍知徐子清起来己有些时候。有些懵憧的盯着床顶发了片刻呆,最后,揭了云纹锦被起身。身上的暖意不再,展绍冷得打了个寒颤,不停抽气,哆嗦的摸索着掌了灯,快速的从屏风上扯下外袍和狐裘将身子裹住,再转身跳上床,在被子里摸着将衣穿好,再从枕头低下抽出碧玉簪将黑发綰起。
就着水架上瓷盆里的寒入骨凉水,随意的捂了捂脸,便开了门,拿着烛火,一路沿着肉香,来到厨房,就见徐子清呆坐在灶堂前,神情专注而发愣,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肉香分明就是从那灶台上的罐子里飘出来的,展绍吸吸鼻子,一脸陶醉的赞道:[好香啊!]
当然,他的突然出声并没有吓到徐子清,在他刚出门时,徐子清便己知道是他,那熟悉的步伐节奏,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子清在听到他出声后,侧过身来,眼底一片暖意的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走近些,展绍见徐子清挥手召唤自己,笑意盈满眼眶,几个纵步,走到徐子清身旁。
徐子清将他手里的烛火拿下,吹熄置于灶台上,感受到他手上凉意,将他拉进火边,并排的坐于她身边。
前世,她就想过这样小小的梦想,能同平常人一个,和自己的所爱的人一起在厨房做着饭,聊着天,那样算是她的幸福了,却没成想,今生在这里这个小小的厨房里,这个梦想能得到实现。
在这样的黎明将至的夜里,徐子清将头轻轻的靠在展绍不算厚实的肩膀上,不想说什么话,只想感受这片温情。
展绍侧首,双眼含情,好似怎么也看不够她的冰颜,抬首轻轻的将徐子清脸上的青铜面具取下,徐子清在感受到他的意图时,只微怔,随即任由他将遮掩她脸上丑陋烙印的面具取下。
[很丑,是不是?]徐子清闭目偏首,不敢看他脸上的神情,爱者,怯也,何时清冷无心的徐子清也感到了一丝怯懦?
展绍不答,只就着火光,雪白长指一寸寸的划过她脸上伤痕,有些哽咽心痛的问道:[一定很痛,是不是?]很早之前展绍就想这样一寸寸的抚过她的疤痕,让他也承担一部分她痛苦。
徐子清只摇摇头,按住正在脸上肆意游走撩拨的长指。将之拿下来,再十指紧扣。雪白和蜜色相箝而成,他的纤瘦修长,她的小巧结实,手心对着手心,紧紧贴在一起,原来是这般和谐。
徐子清正仔细的欣赏着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却感觉脸上一阵暖蠕湿滑,却原是展绍正侧首,轻轻舔着她的烙伤,这个傻瓜,都告诉他,她不痛了,却还是满含怜惜痛意的轻吻着她的灼伤。
徐子清仰头,寒雪早己化去的黑眸,紧锁着绍儿的眼瞳,潋滟含波,本就乌黑幽深的瞳孔,隐隐扩散的将她的身影纳入其中。
那黝黑的瞳里,仿佛能清晰的映出徐子清揭了面具的脸,一半似天使,一半似魔鬼。徐子清心底一窒,不忍再看,只手伸出,盖住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眸。
展绍只觉一阵温热,眼前便一片漆黑,明白是子清将他的眼遮了,轻笑出声,拂袖抬手,捉住捣乱的小手,将之反扣子清身后。
[子清,子清,子清……]每轻啄一下毁损的脸面,便出声低喃般叫一下子清的名字,好似总也叫不够似的。
灼热的气息直扑徐子清脸颊,一阵阵湿滑柔软的轻啄化开她的冰颜,带上了难得一见的粉嫩,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
展绍强势的将徐子清抱离凳子,拢进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让徐子清有了几分不自在,此时这种姿势,好像自己软弱的如婴孩般被人扣在怀里。
展绍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一手轻顺着她的背脊,一手却不放松的五指紧扣她的细腰。嘴角噙笑的附在子清耳边低语,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我今儿个才知道子清身姿如此好呢。]说完,扣在子清腰侧的手不老实的捏捏她腰上细肉,背后的手自是由上而下的将子清的豆腐再次细细的吃了个精光。
本来有了几分羞意的徐子清,听道这句近似无赖调戏的话语,脸上的粉色退去,神色愣怔,随即明白自己被调戏了,猛的推开靠着的胸膛,却忘了两人坐在凳上,呯咚一声,结果双双随着凳子的倾斜而倒地,这下尴尬了,徐子清铺趴在展绍身上,而展绍刚搂着他的手,变搂为抓,紧扣着徐子清的两个浑圆,两人四唇相接,完全一副女上男下的暧昧姿势。
从没碰过这种出糗情况的徐子清脸色有些发黑,但却强逼自己镇定,双手支地的想要从展绍身上起来,却被展绍一个使力下拉,再次跌倒在展绍身上,展绍闷哼一声,有些吃痛的扭曲着脸。
徐子清听到闷哼,以为展绍刚刚从凳子上摔下来时,跌伤了,不敢再动弹,只用眼四处搜索着伤处。
[伤了?]没有发现伤痕,徐子清出声询问,好听的声音混着灶上炖肉的咕咕声,荡入展绍耳内。
[没有。]失口否认,其实后背不知被什么梗得生痛,展绍咬咬牙,为了吃到上好的白嫩豆腐,他值了。
看着展绍不自然扭成一团的眉,徐子清刚想叹气,那呼出的气息就被展绍含入口中。直白的说,展绍虽然看过春宫,但却并不会接吻。上次被徐子清强吻,全身的都专注在红肿唇上的痛意,脑子也迷迷糊糊,只本能的顺着徐子清的引导。
所以这一次,徐子清发现展绍只将两唇贴着她的,轻柔磨擦,却不深入,便揣测,这展绍其实是不会接吻的,心底一叹,变被动为主动的,轻含着他的,辗转反侧,灵舌滑入,与之好一番缠绵缱绻。
嗯……展绍如猫咪般发出一声餍足轻吟,这声轻吟提醒了子清火上炖着的卤肉,意犹未尽的轻磨唇下柔软片刻,徐子清才从展绍身上爬起,又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想着他身上必是沾满灰尘,伸手向他后背掸去,却听得一声惊呼。
啊!展绍因疼痛本能的反射,跳离两步,额上隐隐冒出细汗。
徐子清僵住正在动作的手,疑惑的看着弹跳退离的展绍,见他脸色不好,上前两步,将他按坐在凳上,撩开后衣襟,借着火光,就见他左侧肩胛骨处一片淤青,显是刚刚摔倒时弄的,徐子清有些责怪的瞪一眼展绍,气闷他为何不早点出声,还硬撑着将她拉下压在他身上。
展绍讪笑两声,将衣领拉好,用嘴呶呶灶台,示意上面的卤肉可能做好了。徐子清顺着他的暗示,才发现自己又忘灶台上的卤肉,转身越过展绍,从桌上拿了干抹布,直往香气袅袅的灶台走去,揭开盖子,拿起一旁的木勺,将上层油沫浮去,露出里面的五花肉,轻戳几下,见火候差不多了,放上适量的盐,再加根柴。
等得见罐中卤汤收得差不多了,才将里面的肉取出来,放进白瓷碗中,晾凉。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展绍,回转身,向厢房走去。
屋外,寒气正盛,秋风瑟瑟,己到初晓时分,院墙之外,早起的人,开始着一天的营生,大街上的嘈杂声从院外闯入进来,搅醒了这一方清净。
徐子清推门而入,将碗搁置桌上,从包袱里找出展扬备的伤药,扬扬手示意展绍过来。展绍轻敛暗沉黑瞳,眼睑之下眸光闪烁,一抹得逞的的笑意一划而过,转儿轻甩长袖,一脸笑意盎然的朝着徐子清移步,坐于榻上。
将展绍的衣裘向下直拉至腰,整个后背如白玉般露在徐子清眼前,室内的凉气涮的冲进风华正茂但有些稚嫩的身子里,展绍裸露部分立马起了不少疙瘩,徐子清将小瓷瓶打开,从里面挖出些许绿色药膏,对着青淤中央涂抹下去,再向外打着圈儿将整个伤痕抹上一层绿色,药膏刚粘在身上,展绍就感到一抹凉意,咝的抽了口冷气,双手紧握腰上衣襟,打个冷颤。
终将伤药细细的抹进皮肤里,徐子清才满意罢手,涂完,从后面将展绍的衣袍再次拉上,系好。
[还有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辰时了,]徐子清望望窗外天色,[一会将肉用油纸包好了,给魏如风路上吃吧。]
展绍点点头,从榻上起身,拿过徐子清手中药膏,收进床侧的包袱内,歪头思附,想起前日里还有些饼子和果脯没有吃,隧是一顿翻找,终于在一边的刻花百宝箱里找出这两样东西。
徐子清以为他在翻什么贵重东西,现下见他翻出的却是两个油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许饼子和果脯,一阵轻笑,亲昵的捏捏他挺翘的鼻子,笑语道:[哪个人不是放着贵重的金银在百宝箱里,也只有你这个小无赖会在里面放这些吃食,小谗鬼!]
展绍粉团子似的脸上一红,拨开徐子清捏鼻的手,郑重道:[这些吃食如果放在包袱里可能会被压坏,那样就不能吃了,子清赚钱不易,我不想浪费。]
徐子清闻言,眼底漾过丝丝感动,何时只会依赖他人的展绍也学会这般为他人着想了,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但又有些心痛不能将最好的东西给他,让他随着她这般奔波,有感而发,道:[真是苦了你了!难为我们的小无赖会为我这般着想。]语毕,将他轻拢入怀,静静的偎着彼此,展绍感受到徐子清的低迷情绪,双手回抱,面带笑容,却有些不安的回道:[可是我不觉得苦呢,子清,这样就很好,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一起走下去,是么?]
[小傻瓜,]听着展绍带着傻气的无怨无悔,徐子清忍不住佯骂,[除非你先弃我而去,我是不会先离你而别的。]
从来认定的东西,不到迫不得己,徐子清是不会轻易的放手,从作了选择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暗定决心,这世上除了死别,绝不轻易的让别的东西来将她和展绍分开。像她这种人,说得好听,性格坚毅不屈,执着不悔,不好听的话,则是冥顽不灵,固执不改。其实就算也样又如何?人生苦短,喜欢的,不抓紧,可能会悔恨终生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