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楚德站到了,这是格林威治终点的前一站。我向右前方远望去,格林威治的小山包已经历历在目,一个小白塔一样的小楼矗立在山上,那就是格林威治上的天文台。左岸边是一片红色的新楼房,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亮丽,一排排精致的小砖楼隐藏在整齐的绿树后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比城里清甜,湿漉漉地沁入了肺中,很舒心。雨点像丝一样,细细地亲吻着我的脸庞,我沉浸在自己的诗情画意漫想之中,这个城市的雨天如此地优雅,灰暗的天气没有给洒下一丝忧郁,却弥散着梦幻般的浪漫。这雨点像是天外毫无痕迹的过客,潇洒落下,无息而去。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我却没有感到陌生,这灰蒙蒙的气氛,这么熟悉,似乎我曾经来过,在梦里?在电影里?在前生?在后世?我胡思乱想着。我常常有这样的情景,到了一些从未去过的地方,却感到我曾经去过。
我终于看到了书中的索菲亚。她,我并不陌生。早已经在书中相识,可是,这第一面,我却还是一惊。她远没有我梦到的那么老,她丝毫没有印度和西班牙人的模样。她如此面熟,我们绝没有可能见过面,“魔法眼睛”和她,明明是两个种族的人,怎么也看起来如此相似?他们的眼睛都有魔法的力量,乍眼一看,会吓得心中一跳,深不见底,再一看,犹如水晶一样通透清明,穿越人心。他和她是什么关系?是情人?不像,他们眼光中流露出来的不是色欲。是朋友?合作伙伴?还是一个灵魂的两个分身?
索菲亚的灵魂觉醒
我和索菲亚坐在那扇巨大窗户边的沙发上,泰晤士河,离窗不到20米的距离。我关上了窗户,外面的声音消寂了,只看见河面上不时有帆船、游船穿过。我们像是在一个观察室里审视外面的世界。雨点正在无声无息地亲吻着玻璃而滑下,外面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雨水像薄薄的幕帷,挡住了我的视线,对面河岸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朦朦胧胧,像是一片梦境。
我恍如隔世,“怎么总是做梦的感觉?”周围的一切,熟悉的气息,似乎在多个梦中出现,还有她那熟悉的面孔,在哪里见过?她凝视着窗外,像是一尊深沉的雕像,那么宁静,那么专注,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我没有看到的神奇世界。望着她,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分不清她和我……
她的话像是在梦中呓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珍珠之歌》。那一段丢失了灵魂的经历,让我深深地体验到,物质解决不了心灵的问题。即便有再多的财富、再高的成就,没有了灵魂,依然没有幸福的生活。物质保障、成就、权力并不能给我们内在的安全感,心理的安全感和我们所拥有的财富并不成正比,有时候甚至还恰恰相反。”
“我所走过的路,就是一个现代人寻找灵魂的路。每一个现代人渴求幸福、想获得生命的圆满,最终都要寻求自己的灵魂。我从本能、盲目地生存,努力获得成就、财富,到被命运抛出自己设计的轨道,我迫不得已地改变。最后,我开始觉醒,开始有意识、有目的地寻求生命的真知。从此,我的生活再也不一样。”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坐在了沙发上。
“我曾经自鸣得意,以为自己站在了成功的高峰。哪里会想到,转眼间,命运的车轮就把我抛向深渊,我摔得遍体鳞伤,只能面对一颗空荡、贫穷的心灵。我精心建筑的人生大厦被摧毁,我迷失了方向,在痛苦中挣扎。我曾经处于碎片横飞的悬崖边缘,成为一个心理病重症病人,我曾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就是我曾经失去了生命的灵魂,我和光明的世界失去了联系。庆幸的是,我的灵魂并没有放弃我。它和命运联起手来,用剧烈的、看似偶然的事件来催醒我。灵魂,像一根奇异的绳子,把看起来凌乱、偶然的事件串联到一起,成了一串命运的念珠。我正是在无意识之中,被命运的念珠引领,才走上了一条精神回乡的道路。我不是一步走向超越,也不是在短期内领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一个漫长的生活经历,是一个心灵在寻找爱的故事。”
“灵魂和命运联手?事件?念珠?心灵寻找爱?”赵教授、“魔法眼睛”都谈命运、意识、气场,命运不仅仅是上天随心所欲的安排,我们也参与命运的编织。我早已经在内心深处敬畏命运,我愿意编织一场幸福的命运。可是,我并不知道命运和灵魂如何牵手,我所经历的,还不足以多到让我看见命运那根奇异的绳子。
被诅咒的快乐
索菲亚站起身来,打开窗户,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阵强烈的“咚咚”“咚咚”的声音,让我的心一阵紧抽,那是迪斯科声由远向近传来,一艘豪华游轮从泰晤士河上穿过。这鼓声震耳欲聋,像是重型机器在砸地基,如果在船上,我想我的心脏都会跳出来。可是,游船上的人似乎很享受这机器轰鸣一样的声音。那声音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我们静静地等着,那鼓声渐渐远去了。她进入了一个遥远的回忆:“我生长在南非开普敦,父亲是英国后裔,是个地质学家,母亲是个歌剧演员。在我3岁的时候,母亲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我跟随从事科学研究的父亲长大,受到了严格的理性训练。24岁那年,我来到英国帝国理工学院学习,在那里获得了环境工程硕士学位。毕业后,我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为生存而奋斗,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工作。我很顺利地在英国一家大公司做起环保工程师,而我的志向远不止于此。那时候,我患有‘成功痴迷症’,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大的成功。两年后,我又进入了伦敦商学院攻读MBA,为的是能攀登大公司的管理台阶。”
“我几乎没有空余时间思考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花费在个人爱好上。我心中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可能爬上更高的台阶。我的大脑在不停地考虑商业、竞争、管理、项目,我很繁忙,好像也很充实。我不停地为项目竞标而思考。在参加了几次在发展中国家的大项目后,我掌握了在发展中国家竞标的秘密,一连几年,我都能为公司赢得大项目。终于,在我33岁的时候,我成为这家工程设计咨询事务所的高层主管。”
“那时候,我和机器并无多大差别,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总是在追求高效率地做事情。有时候,我早上飞到一个城市,晚上却在另一个城市过夜。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漂在外面,我不知道跨越了多少次太平洋、大西洋。在飞机上,我也在不停地翻标书,看文件,思考怎样通过交际手段获取信息。晚上,我要陪着那些高端的客户娱乐。”
“我的状态实际上已处于不正常的亢奋中,不停地出入各种群体和聚会,好像有用不尽的能量,精神高度兴奋,带着定格的笑容,不知道疲劳。但是,我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平静安详过,那时的我没有真正从容、优雅地生活过。保持这样亢奋的状态,不但消耗了我极多的精力,而且还潜伏着更可怕的后果——从不知疲倦地快乐转向患上忧郁症的可能性。实际上,我已经处于早期的亢奋型精神分裂症的边缘了。”
“你是说,精神分裂?”我诧异地望着她,在那么成功的阶段,她属于“白骨精”——电视上、电影上那些雷厉风行、步伐都快常人一倍的三高女性:高学历、高收入、高消费。我说:“我曾以为那就是成功女人幸福生活的一个标准,谁不渴望那种生活:有成就、有金钱,虽然繁忙,但也快乐啊!”
她微笑着说:“有时候,精神分裂症病人却是很快乐的,他们快乐得让人羡慕和嫉妒。但是,他们的快乐是病态的。他们有着超人的积极心态和癫狂般的快乐,他们好像有着用不完的能量,马不停蹄、忙里忙外、跑进跑出,津津有味地干着他们认为极其重要的事情。那种不可思议的积极状态,不断地燃烧他们的健康生命,这种有害于身体的精神病,也被称为‘被诅咒的快乐’。极端的亢奋是不正常的,亢奋之后,忧郁情绪马上就会到来。正如中国《易经》中的六九,已经到了无处可走的最高峰,皇帝只能成为‘九五’之尊,人哪里可以长期处于癫狂状态而不跌入低谷呢?”
“后来,项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公司的人员不断地扩增,我的责任也越来越大,可是我的快乐却渐渐减少了。我总是从实现目标中得到满足、快乐,可这种快乐越来越小、越来越短暂。曾经能够让我快乐的,已不再是我快乐的理由了。这就是追求物质的结果,它来得容易,像快餐一样,可是,却从不长留,很快就会被新的焦虑和不安代替。”
“在别人看来,我进入了成功阶层。我有成就、足够的金钱,还能够支配几十个有高智商的人,我应该有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可是,我的心里却从来没有过安全感,或者说,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安全和不安全,我只是本能地忙碌,一天天、一月月,我的时间安排得像机器那样精密。我以为我创造了很多价值,我争取来一个又一个项目,我的奖金、工资日益高升,可是,我还是在拼命地忙。”
“为什么忙?我不知道。我只是本能地在奔波,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生活,也不敢停下来思考,一停下来,就要面对一个内在贫乏、空洞的心灵。我的事业、前途,看起来是一片美好。可是,无论外在看起来多么辉煌,焦虑、压力时时刻刻都在无声无息地包围着我。”
患上“忘我症”,成为工作狂
一丝丝忧伤爬上她的面庞,回忆把她带到那个不再属于她的虚幻世界:“表面上,我像一个不知疲惫、精神饱满的人,而我的心灵却像是一个颠沛流离、孤独求助的乞丐,用焦虑、不安来敲打着我心口的大门。”
“我也隐隐约约地感到生活缺了一些什么,这使得我更害怕寂静和独处。缺什么?我不缺金钱。缺爱情?我有过多次爱情,可我却没有真正爱过。哪一段爱情都不能够填补我心中的孤独,都是以恐惧、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防范而失败。我的爱情被蒙上了世俗的金钱、权力价值观。”
“那时候,我尚不知道认识自己的本质,一味渴望强大、成功、能够依靠的男人。其实,我爱上的是社会地位和成就,而不是男人本身。我开始和成功的男人恋爱,可是,我又和他们相似,支配别人、强悍霸道、以自我为中心。在恋爱关系中,我没有一个成熟女人的气度,倒是像个男人。两个男人的关系,怎么能够持久呢?像每一个没有成熟的女人一样,我也渴望浪漫、绅士、柔情的白马王子。可是,这样的男人出现了,却没有雄心抱负,我也不能和他在伊甸园中生存。就这样,我到了33岁,经历了几段失败的爱情后,依然孤身一人。”
“每当一个人静下来,恐惧、不安、孤独就涌向心头,此时的我必须面对真正的自我,必须正视杂乱纷繁的内心。实际上,我的繁忙是在掩藏、逃避内在恐惧的袭击。我深陷‘埃及’,灵魂和天国失去了联系,我被‘自我’囚禁在‘埃及’了。恐惧,正是来自失去了和灵魂的联系后的精神焦虑。我在本能地用繁忙排除恐惧、孤独和不安,我的行程总是被安排得满满的,我穿越各大洲,有时候连续每天十几个小时用于竞标和公关,我成了典型的‘工作狂’。哪个老板不喜欢自己的雇员是工作狂?能够成功地走到财富行列里的人,又有多少不是工作狂?工作狂,好像是一个褒奖。可是,谁又真正知道他们的生活品质呢?”
“你一定像好莱坞电影中的那些女强人,英姿飒爽、行动迅速、雷厉风行!”我常常羡慕那些女性,西装革履、短头发,像是都市里的军人。可是,她们又让我害怕,就像那《时尚女魔头》,衣着美丽,却为成功变成了冷血动物。
“是啊!电影给我们创造了这种女强人的形象,我们和男人几乎一样。高强度工作的代价,就是没有时间去精心地体验感情。失去了‘维纳斯’神性的女人,走路和跑步一样快的女人,怎么能够优雅?我们有效率,却没能静心品味生活。繁忙和速度是不会产生优雅的,优雅的代价就是时间。其实,很多时候,幸福和优雅是如此的简单,只要把要做的三件事减少到一件。”
我不禁有些诧异:“没有勤奋,怎么可能成功?”哪个成功人士不勤奋?哪个身居高位的人不是工作狂?超出常人的工作,才可能让人成功。
“不要把工作狂和勤奋混同了!工作狂,是把工作当成了生活的唯一活动,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看似爱工作,而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忘我症’。工作狂的内在深层心理是恐惧和不安,他们只有在工作中,才能够不面对内在的孤单,只有取得成就,才能排斥恐惧。正如萧伯纳曾经说过:那些以为离开了自己,工作就不能够进行的人,已经到了精神分裂的边缘。那时候,我以为自己非常重要,仿佛离开了我,公司就不能运转了。这实际上是‘自我’制造出来的幻象,使自己受到蒙蔽。我试图通过寻找优越感来压制、驱散内在的恐惧和孤独,只有感到自己非常重要了,才有成就感,以为人人需要我。这也是现在很多心理疾病的根源,真的以为自己如此重要之后,会更加不考虑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在自己临时具备的身份、财富、权力的假象中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