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依踢到的是那兄妹两个中的亚罗,他吃痛地睁开眼来,却因为还在迷糊中而呆滞了很久。直到他将无神的目光慢慢聚焦在黑暗中冰依的脸上,忽然“啊——”地一声大叫了出来:“鬼啊鬼啊————!!”
“小鬼头!叫什么叫!”冰依一把拉住暴走的亚罗,没好气道,“你说谁是鬼呢?”冰依从怀中取出火折小心点亮,暗想:既然这里是人为建造的洞窟,应该会有照明装置吧。
“冰……冰依姐姐?”亚罗颤巍巍地问。
亚罗的叫声把大家都吵醒了,南南迷糊着一张小脸扑到冰依身边,抱住她的腿:“阿嘉斯,南南饿了?”
一般人如此醒来不是应该问我在哪吗?冰依无奈地笑着,四处查看了一下,果然看见还留有一些火油的灯台。她心中一喜,连忙将四盏灯都点上,整个洞窟顿时被温暖的光笼罩住。
几个小鬼头茫然了一阵,忽然醒起了什么。卡鲁加看着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问:“我……我们是被绑架了吗?”
“果然,”他四处看了看,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发表评论,“这里看上去像是平民石窟,我们一定是被关在这里了。”
冰依检查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转个弯后,出口处的门上开了几道小口透出外面的光,其余处没有一丝缝隙。而那门是一块重达几百斤的方形巨石,想推开是绝不可能的。不由无奈地走回石室,问道:“平民石窟是什么?”
“那是我国下等民众用来储藏食物的洞窟啦。”米娜也不见多少惧怕,笑嘻嘻道,“因为这里离卡穆尔山很近,哦,卡穆尔山就是皇宫后面那座火神山。科特哥哥说,火神眷顾的地方,收藏的食物都不会毁坏,所以,平民们就在这附近挖了大大小小很多石窟,在夏秋储存食物,冬天食用啊!”
原来如此。冰依松了口气,这么说自己还在皇宫附近,想必祈然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几个孩子都是官宦家的子弟,从小锦衣玉食,显然没什么机会见识这种平民洞窟,于是东摸摸西绕绕,玩得很不亦乐乎。却唯有南南依偎在冰依身边,神色时而茫然时而惧怕,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冰依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南南,忍耐一下,出去我让祈然煮好吃的奖赏你,好吗?”
南南摇了摇头,脸色全然不见舒缓,他忽然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看着冰依,颤声道:“阿嘉斯,南南……南南见过那个人……”
“那个人?”冰依一怔,忽然浑身剧震道,“你是说绑架我们那个人?”
南南缩着肩膀,点了点头:“南南在阿巴斯房中看过她,从容哥哥也在……他们拿着那个人的画……那个人好……好可怕……她的背后有黑黑的翅膀,像是很多很多虫子……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怪物的嘴巴……她还在笑,这样……这样笑……”
南南嘴巴咧开,努力做出一个扭曲了的恐怖笑容,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哇得一声钻进冰依怀里,声音带了颤抖的哽咽:“南南吓得哭了,阿巴斯和哥哥就跑出来抱南南……然后阿巴斯对从容哥哥说,说……”
南南的表情很害怕。冰依轻轻拍着南南的背,柔声安抚:“南南别怕,想不起就不要想了。”心中却蓦地一突,南南口中的那个从容,岂非就是那唯一能救她的巫师?
“不。”南南摇了摇头,“南南都记得的,阿巴斯叹气,从容哥哥也很难过的样子,南南都记得的……”
他倔强地仰起小脸,看着冰依,用稚嫩地声音重复那个冰依素不相识的索库殿下的话。
“阿巴斯说:‘从容,她……她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感情……是不能够勉强的。她……她虽然是我的亲妹妹,是……思南的生母,可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并且控制不住体内的死灵再伤害到其他人,我……一定会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阿嘉斯。”南南有些迷惑地看着冰依,“死灵是什么?生母又是什么意思?”
冰依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冷,她的脑中像有什么在奔腾叫嚣着要冲出来。南南的妈妈?死灵?回来……她觉得马上就要抓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却又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
南南见冰依不理他,不满地嘟起了嘴,却还是继续说道:“然后,从容哥哥就摸着南南的头说……哼,从容哥哥对南南可温柔了,绝对……绝对不会不理南南。”
冰依闻言笑了起来,天大的线索也只得放在一边,安抚怀中的小男孩:“那么,从容哥哥对南南说了什么呢?南南那么聪明,肯定记得的。”
南南顿时笑得春光灿烂,往冰依怀里钻了钻,才敛起笑容,模仿着某种很深沉很悲伤的口气,却显得很滑稽:“从容哥哥说:‘索库,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你那喜欢默默背负一切罪……罪孽的性子,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变。可是索库,你别忘了,久……久妖她不仅是你的妹妹,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脑中“哗啦”一声,仿佛是突如其来被破开了一条口子,一切终于是如此清晰明朗。久妖?久妖!是你!原来隐藏在背后的人,真的是你!
Leg 18.地动山摇
人心生而潜藏着恐惧,只是,当恐惧真正来临时,有人会惊惶失措,有人会绝望放弃,有人会愤怒反抗,也有人……反而会出奇地冷酷淡漠,当然,这只是表面。
卡穆比特家族御花园中的气氛本来就够古怪了,人人自危,各怀心思。可是当那绝世风华的男子勾起淡淡嘲讽笑容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抓了一下,又痛又怕,还有无能为力的惊惧。
在他对面无声无息间出现的,是个无论怎么看都极其普通的女子,勉强算是清秀的容貌,茶金的瞳色,一身沾染了风尘的衣衫,和一张憔悴的脸。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却会让人心底升起一阵凉意,仿佛这个突如其来地女子不是活人而是没有生命的尸体。
会被当作尸体,其实真的很正常。久妖的脸很白,脖子也很白,白得能看见颈项上的青筋,可她的嘴唇却红的娇艳,仿佛刚刚沾染过最新鲜的人血。
久妖看着祈然,眼神幽暗晦涩看不到深处,声音冰凉缓慢,细听却又夹了一丝暗哑:“萧祈然,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初在船上没杀了我吧?”
“后悔?”祈然的表情是连冷笑也不屑的轻蔑,“你还没资格做出让我后悔的事。倒是你,不知冰依和铄看到你的真面目,会不会后悔救你信任你。”
久妖的身体一颤,她觉得肩膀在隐隐作痛。那里其实是没有伤的,可她眼前却出现了狰狞血红的伤口,染透白衣的血像要淹没她一般汹涌而来。在鲜血中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着对她说:“所爱的人不爱自己,总比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真心想守护的人好,是不是?”
她猛地摇了摇头,残酷的笑浮上嘴角:“随便你怎么说,萧祈然,我不想要冰依的命,也不想要你的命。只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
祈然微侧了头,淡漠地看着她,冷笑慢慢浮上嘴角:“本来我还一直在怀疑,为什么我和冰依一到这里,宫变就发生了。现在看来,一切倒是顺理成章。怎么,如此看得起我的能力吗?”
久妖瞳孔猛地一阵收缩:“你早就猜到了?你……早就在怀疑我?”
祈然孤傲地抿起唇角,口气嘲讽:“从你上了玻拉丽斯号,我就觉得奇怪。冰依曾说过你在奴营时处境非常悲惨,她留了把匕首给你,你才能顺利逃出奴营,还顺道偷走了‘九重水吟咒’。呵……一个法力内功全失的人,怎么忽然就如此厉害了呢?难道仅仅是凭了一把匕首?当然不可能。”
祈然淡淡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扎在她心里:“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兰迪斯封住了你的巫术,却没能封住你的内力,和冰依一样,你的茶金瞳色……是天生的。也即是说,你根本就是出云岛的岛民,更甚者,还是皇族。”
蓝眸中闪烁的无比幽冷的光,让久妖止不住从心底泛起寒意。这个人,她很怕,从一开始,对他的恐惧就占尽了骨子里。如果可以,久妖相信自己绝对不愿招惹他。
可是,久妖没有办法。她抬起头看向天空的太阳,明明散发着灿烂的光芒,却让她觉得那么冰寒。一如,五年前的那个深秋。
那一年,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青梅竹马的朋友丛蓉;那一年,她为了自私肮脏的愿望委身恶魔,学会了死灵巫术,怀上了孽种;那一年,她如愿达成了自己可怕的愿望,却终究得不到渴望的感情;那一年,她伤害了太多太多人,包括她深爱的人和她的亲哥哥。
五年了,从那个恶魔在自己身体里种下“死灵咒怨”复活到现在,马上就要五年了,丛蓉豁出性命结成的封印也马上就要被冲毁。到时,失去理智的她一定会杀了丛蓉,杀了索库哥哥,毁了出云岛。
所以,她必须死。早在四年前,她就知道,死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是,在死之前,她必须偿还自己欠的债。她不能走得这么不明不白。她要帮哥哥夺到王位,更要为丛蓉抢回被夺去的寿命。
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忍辱负重待在兰迪斯府上偷回《九重水吟咒》;所以,哪怕心里对冰依有天大的痛悔和内疚,她也必须让她修习可能让她丧命的《九重水吟咒》,并将她们引来出云岛国。
在海滩她就无意中发现引导冰依和祈然去找丛蓉的人是科特,于是她先一步回到了皇宫,暗地挑动三皇子发起政变,并和赶回来的科特联手镇压,打算为索库清除最大的障碍。可是久妖没想到的是,狗急跳墙的三皇子居然会挟持着她父皇进入迷踪石阵。
那个由百年前最伟大祭司布置的迷踪阵,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突破,她既怕三皇子狠下心不顾伦常杀了父皇,更怕自己弄巧成拙害了索库。在极度渴望破阵的心情下,久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才华横溢,几乎无所不能的人——萧祈然。
可是萧祈然却不会帮她,雅鲁帝国中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艾丽莎和颜如玉先惹了那三人,如果不是亚瑟王以冰依体内之毒做要挟,他是绝对不会管旁人闲事的。
那个男人,太聪明太高傲也太绝情,他容不下欺骗算计,更容不下别人对他重视之人的伤害。早在知道她对冰依的所作所为后,萧祈然就一直恨不得杀了她,又怎么可能帮她?
所以,哪怕明知绑架冰依威胁萧祈然,是最最愚蠢和自我毁灭的办法,她也必须去做。而且,她不怕,反正她的生命已然只剩下几天。报复的后果有多恐怖,又有什么区别呢?
“妮安,你绑架了冰依?!”科特惊怒的声音打断了久妖的沉思,“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吗?”
久妖撇过头,只是看着萧祈然:“破阵,救出我父皇,或者找到冰依的尸体,你选吧……萧祈然!你不要企图自己去找,我在那附近布置了结界,只要有外物闯入,整个空间就会崩塌。就算你此刻杀了我,结界也不会消失。而且,如果你不怕有什么人无意中闯入结界的话,当然可以慢慢决定……”
久妖以为,她会看到萧祈然要杀人般的目光,可是没有,那双比海还深的眼眸,忽然间就再也看不到半点涟漪了。连原本微微波荡的痛恨,鄙夷和恶意的怜悯也消失无踪。他只是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声音说:“给我一百个士兵,八面镜子,还有……半个时辰时间。”
科特来不及震惊和愤怒,马上把他要求的人手和工具统统给他。
花园中央迷阵内的人开始恐慌,三皇子把心一横,厉声道:“马上杀了那老家伙,我们杀出去。”
“万万不可啊,殿下!”他身边的谋士哭喊道,“如此一来,殿下就得背上了弑父潜逃的罪名,岂不恰恰给太子即刻登基复仇的理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我怎么样?!”三皇子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可恶,你不是告诉我索库去了风吟一定会被风帝诛杀,再加上他最大的后台从容不在,我们一定能一举扳倒太子党吗?为什么科特会回来?!而且还能调动索库的私人军队,啊?!”
“属……属下……有罪……”那谋士满头大汗,“殿下,这个迷踪石阵是百年前最伟大的祭司留下来的,没有天钥,绝不可能被人突破。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想办法让皇上醒过来,告诉我们玉玺在哪……胜利就还在我们这一方。”
“那个老家伙怎么还不醒?解药不是灌下去了吗?”
“殿下……那毒非同小可,皇上中毒时间过久再加上被来回移动过,所以……很可能保不住性命……”
三皇子啪得一巴掌甩过去:“我管那老家伙死不死,但他现在必须给我醒过来,签下诏书!”
时间在他们的烦躁中一点一滴过去,老皇上哼哼唧唧却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三皇子烦躁地踱来踱去,想着反败为胜的策略。
他鄙夷地看了外围绕来绕去让他眼花的士兵一眼,本以为那个俊俏的不像话的男人会有什么通天本事,如今等了快半个时辰,却也不过是装模作样。
只是……那些士兵手中的镜子,晃的他真难受。
“殿……殿下,皇上醒了!”
“太好了!”三皇子从石椅上蹦起来,想起谋士教过的话,在脸上抹了点口水,哭着扑到德比老皇上身边,“父皇,科特谋反了,他们要拥立索库当皇上……孩儿拼死才把父皇救到这里,开启了迷踪阵。可是眼看……”
“科特……咳咳……回来了?你说索库……谋反?这……不可能?”德比其实并不老,才五十岁上年纪,可此刻的声音却因为中毒而如垂垂老矣之人。
“父皇,不信你看,阵外站的那女子是谁?!”
德比被三皇子扶着,颤巍巍坐起来,昏乱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一个白衣女子身上,他啊地一声惊恐地叫出来:“恶魔……恶魔!为什么那个……那个恶魔会回来?谁准她回来的?!”
三皇子心中一阵得意:“父皇,那一定是索库为了夺位,特地把他诏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