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惊醒,睁眼还是顶部的青色帷幔。屋子中有些灰暗,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自外头传进来。
冷汗浸湿了薄衫,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还没有从方才梦魇的爪牙中逃出生天。霍绫用汗湿的手心紧紧捏着胸口的衣料,好像在哪里还能感受到一枪穿胸的痛苦。
噩梦让她有些虚脱,一身的汗沾黏在肌肤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肩头箭上的地方传来清清凉凉的感觉,倒不那么痛了。
那个怪梦让她心有余悸,梦里的景象那么真实,仿佛身历其境。有那么一瞬间霍绫几乎以为那就是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望了眼窗外。这里很安静,外头有些沙沙的水声,偶尔有檐上水珠滴落、摔碎在地的声响。雨声中传来三两不知名的鸟鸣,从遥远的空谷。
霍绫坐起来,瞥见自己挂在床边的衣服,伸手扯到身边。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凝着眉毛,细细地思考方才的梦境。她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没理由会做这样的怪梦,只怕她当初的那个猜想是对的。
这个宿主的记忆绝对出了问题。她偶尔能看到的那些画面,包括一些可疑的梦境,其实都是她记忆的再现。
霍绫走下床,替自己系好系带。此时外头的雨声大了,屋子里的光更加暗了几分。她摇了摇头,便在屋中找起蜡烛来。
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异香,这香味很奇特,不像她以前闻过的任何一种味道。霍绫愣了愣,连忙用鼻子往自己身上嗅去,不想那香味竟然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英说的香味难道是这个?她有些慌了,不是说他们自己是闻不出来的嘛?她怎么闻到了?难道是情况恶化了?
霍绫皱着眉,鼻尖的异香越来越浓烈。不行,她得赶快找谢英去。
可她又不能这么离开,至少得让霍云朝知道她去哪了。霍绫拿手指绕着发尾,忽然瞥到了屋子里的一张小书桌。桌子上还摆着笔墨纸砚。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笑看着眼前的文墨。还真是贴心,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霍绫的老爹是个古文化爱好者,不仅狂热武术,对书法还颇有造诣。就在自家老爹的熏陶(威逼)下,霍绫不仅有了女侠的功夫,字也写得不差。
她拈起笔管,一手扶住手臂减轻疼痛,挥毫落笔。一笔一划,纸上生出娟秀的蝇头小楷,令人赏心悦目。
“写好了。”霍绫一见大功告成,将笔放在笔搁上,浅笑着拿起纸张,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口气。
她将纸细心地平铺在桌上,拍拍手起身。
这下可以走了,霍绫出了口气。散发出来的异香越来越浓,几乎充盈了整个室内,让她越渐不安起来。
动作得快点。她打开雕镂的朱门,见外头天幕灰青,纷纷地飘着牛毛雨。
她利落地出了门,用手在头顶搭了个雨篷,步履熟练地穿过几道偏门。这里亭台错落,回廊九曲,楼阁重叠,竟比尚书府富丽千百倍。
让霍绫在意的是,她对这么复杂的地形如此熟悉。
她隐隐记得,这府中守卫森严,前门是出不去的,她只能试着走西面的小门。小门接着一条巷子,转几个弯就到了最为庄严的朱雀街。
朱雀街临近皇城,两旁官署以其为轴,中正布列。从朱雀街朝北走,便是入宫的长安道。
霍绫悄悄地溜到西面小门边,站在门檐下用袖子擦了擦雨珠。
这门上只插了根木栓,毫不费力便能打开。霍绫心中嘀咕,他把其他地方的防卫弄得那么好,出门也要带亲兵,怎么就不管这后门了呢?
要是来几个仇家高手让他后院起火,岂不哀哉。霍绫摇摇头,高位者的心思就是常人无法理解。
霍绫出了小门到了巷子里,虚掩上门。很快到了街道上,雨也落得更大了。
天幕中落下无数雨丝,冲刷着京都的街道。屋宇都静默在氤氲的水汽中,唯独雨打瓦片的声音清晰明彻。
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有那么几个忘了带伞,用袍袖遮在头上行色匆匆。书生衣袍被雨点打湿,着急地奔走在街边,寻找可以避雨的屋檐;打挑的农夫倒是气定神闲地走着,在雨中哼着小曲。
酒楼的招牌在雨中看不真切,两盏大红灯笼飘摇在雨幕中,唯可见红彤彤的烛光在雨帘中晕成一个小圈。
酒楼内,一个体态风骚的年轻女子正捋着粉袖算账,突然见一个青衣的姑娘走上前来。
那姑娘浑身淋了雨,发丝都顺着贴在了脸颊边,清丽的脸上还有些雨水顺着淌下。
“找你们谢老板。”她道。
女子惊了一跳,谢英是朝官,本不能经营产业,只是这酒楼幕后的老板。眼前这女子显然与谢老板有交情。
她不敢怠慢,也没请示,便带着她上楼去。
谢英望着眼前捂着鼻子喷嚏打个不停地霍绫,苦笑着为她递上热腾腾的姜汤。
“才一日不见,你竟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他摇着头发出感叹。
霍绫散开了长发,等这湿透了的发丝风干,“行了,没时间跟你扯了。你不是说咱们闻不到香味的吗?我怎么闻到自己的了?”
谢英恢复了一脸严肃,皱着眉头回望了一眼自己屋子里的香炉,“那这会儿呢?”
霍绫吸吸鼻子,“只有沉水香的味道。奇怪,异香时有时无的。”
谢英盯着她若有所思,轻声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霍绫放下手中的热汤,把自己的椅子朝谢英挪了几步,张着大眼诚恳道:“怎么才能找到印玺,你有消息了吗?”
她可不想消失,不管怎样,有一线希望都要试一下。虽然长生不老药什么的,她也不大信。不过他们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英突然沉默地盯着她,略带病色的苍白面容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耗下去。”谢英轻声道,眼神认真,“不过我可以肯定,印玺在统治者的手中。但具体是哪个人,我也不知道。”
霍绫抿着嘴点点头,“那就是说,只要我们越靠近国家统治的中心,就越容易知道它的下落。”
是啊。谢英惨笑,“只能这么想了。”可惜,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不是很容易嘛。霍绫眨眨眼,“你不是官吗?能跟那什么霍云朝在一块,官阶肯定不小。”
谢英叹道,“我是监察御史,不过七品。不过你也别看不起,监察御史是典型的官小权大。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没人不给我三分薄面的。”
这不就对了。霍绫目光闪闪地看着他,谢英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苦笑着摆手,做了个不行的动作。
霍绫有些沮丧,“那怎么办,只能等死。”
谢英看向她道,“我想了很久,凭我一个人,找到的几率太小了。”他似乎有些犹豫,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霍绫见他朝他递过来,哭丧着脸道,“你念吧,我不认得这里的字。”
谢英利落地将纸抖开,轻声而缓慢地念道,“谢慈,行七,随州谢氏人,显历三年病逝,年十七。”
霍绫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谢英别有深意地望向她,“这是我家乡的一位族弟,六天前病逝。”
“你说得对,只有做官才能跻身统治阶级。这里和现代不同,只有男子才能从政。”他抬起眼帘望着一脸沉重的霍绫,“我需要你成为‘谢慈’踏上官路。等我们有了权力,找到印玺便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