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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彼岸之结

文/曹兮

1991年出生,江苏徐州人,是一个拥有双重性格的双子座女生。曾获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喜欢在午夜泡一杯无糖咖啡,一边听伍佰的歌一边写东西。最大的梦想是能狠狠地睡个觉,然后将梦里的东西写下来,再去睡,醒了再去写……重复多次,直到写不出任何东西。

今生

六月的天气让人感觉很舒服,那月的雨,将一切都冲刷到渗进一股发霉的味道,仿佛会回到以前,是,有时,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

空荡的医院安静得让人窒息,似乎随时会有什么从身后窜出来。

子规推开一间老旧的病房门,子缡在窗旁盯着一张发黄的地图,据说是那一张记满古代各个城乡名字的地图。

“姐,我送饭来了。”子规轻轻地敲了下门板,她回过神来,扬起嘴角。

子规讨厌她的笑。

子缡招手唤他过来,随即又指了指地图和现代版地图,写下两个字:彩缡。

“彩缡?哪有这个地方?”子规责怪她的莫名其妙,她只是笑笑,又写下两个字:忘川。

“忘川?”

子缡点了点头。

从子规记事起他眼里的子缡就从不说话,仿佛一说话她就要死去一般,听起来有点像是一辈子只唱一次歌的刺鸟,当她歌唱的时候,便是她生命终结之时。

子缡轻轻地靠着窗户,披肩的长发恰巧盖住苍白的脸颊,目光落处,一身白衣的护士正在花坛中挑拣太阳花。子规本以为她会笑,叫她时却看到满眼的哀伤。

“姐,要好好吃饭,我上班去了。”

轻声关门,子规想着现在的姐姐一定在微笑着目送自己,不觉心情糟糕了几分。“刺鸟吗……”闭眼静想时,忽然听到一串急促的奔跑声,刚一睁开眼,就撞了个满怀,点点淡紫撒了满天,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彼岸花的模样。

“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眸让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抱歉,我跑得急了些。”她低下头,匆忙地拣拾紫色的花朵。

“不会。”简单的敷衍过后,开始在空荡的走廊里悠闲地穿过,淡雅的阳光一遍遍地扫在身上,但他却为这舒服的场景有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而叹息。

无视走廊墙上禁烟标志的存在,尼古丁带着死亡气息的飘散在流向他身后的空气里,形成一阵诱惑的迷烟。

子规对自己来医院所浪费的时间感到不值。

其实他仅是想看看她在不在。偶尔对这种不自觉的行为,会感到厌烦,会让他以为父母并不爱姐姐,似乎是这样,姐姐是多余的,是要靠自己供养的,除了一张倾城的面孔和异常虚弱的身体,连话也不说,好像什么用都没有。

为什么子缡那么像刺鸟呢。他想。

他不会放弃这种想象,至于这种妄想会持续多久,有可能是一年?十年?或是一辈子。

前世

闻人国内有一条寂静的河,无人能靠近,也未曾有人去过河的彼岸,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片深绿,了无边际,唯有在春分与秋分时,对岸一夜间变作绛红,宛如三途河旁的火照之路,红光明艳。

还记着母后曾带凌来过,仅一次,他亲眼看着母后永远沉在河水中,一片涟漪都没有泛起。

凌的父王抱着凌,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凌儿,你要记着,在世上你只能爱自己……”

带着这句话,凌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他不停地练剑,直到他第一次杀了父王派来的刺客,他明白了父王所说的那句话,也懂得能继承闻人国的只有大哥,而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所以在他尚未成熟的心智里有了唯一可以让自己存活的方法,就是变强,要变得比那些接连不断的刺客都强悍、残忍,却又要在父王和哥哥面前装作软弱、不问世事的样子,那时,他不过十五岁。

除了练剑之外,凌最喜烈酒。一场激战过后他总要喝上几杯,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对于死亡他才能看得淡些。每次的针锋相对,每次的凯旋,和每次父王那敷衍的笑脸,他都默默地记着……

日子有规律地重复运作着,杀戮,嗜酒,父王的笑,凌知道这种日子会被打乱的,于是,在这不停重复的时光中,凌见到了长离。

他记得那日正是春分,寒意未消,河对岸成片成片的曼珠沙华竞相绽放。长离躺在河岸边,浑身血痕,筋疲力尽,树林中丰国士兵的身影穿梭着。

但当凌看到几个内卫突然从身后冒出时,想都没想,就命令随从托起负伤的长离躲进了不远处闲置许久的箐晖园。奢华又荒凉的庄园,凌也只来过一次。

等到内卫都离开了,凌开始仔细打量所救的人。身上的佩饰极尽奢侈,身着一袭火焰般的锦裘,脸庞俊美,带有王族的傲气和高贵,一时间,他恍惚觉得眼前的她不是真的。隔日,凌再来到箐晖园,刚踏进门,悠扬的箫声传了出来。疾风吹过素纱,也掠过他同样素色的脸颊,不留痕迹,凌不自主地停住,静静地凝望着宛如彼岸花一般的她。

箫声戛然而止,他见她缓缓走来,跪在自己面前。

“公子救命之恩,长离感激不尽。”

凌冷笑,甩袖而去。

次日,他本想再细问那人,却只看到屋内一摊干了的血迹和淡淡的没香香气。

凌再见到长离时,是在闻人国的璇烨殿,她跪在地上,身上已换成素衣,那是奴隶的衣裳。

“为何不做你的酆国郡主。”凌冷漠地坐下,端起刚泡好的茶,他从不用仆人,宫殿里也总是冷冷清清的。

“长离做牛做马,也要报公子救命之恩。”

他奸诈地笑了,抬起长离的脸,说:“你真美,美得像毒一样……”凌喜欢看她的一脸坚定变作疑惑,“将你的国家毒死,你…做得到吗?”

他见她抿了抿红唇,一声不响地离开。

之后的几个月,他没再见到长离,当父王要他向酆国的天祁公主提亲时,他真正见到了她,以酆国郡主的身份和凌相见。

他随着酆国的侍者缓缓地走进宫殿,脸上已不再露出那样的笑,取而代之的冰凉,可怕,显示着她是强者,是一匹剽悍的野马,无人能够驾驭和驯服,即使她是个女子。

“参见昭王、闻人殿下。”

她低下头,轻盈地跪下,高傲,清冷,仍是那身华贵,却奇怪地看着父王。

“借闻人殿下的婚事之际休战,缓和两国间的关系……”她缓缓地讲着,那倾国倾城的相貌,却能灭了国家,破了山河,凌明白了自己已遇上了他一生中的牵绊。

焦急地走回宫殿,清冷的回廊,脚步声却交替响起,长离一直跟在凌后面。

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系在一起,难以分离。

今生

进入雨季的第一天,子规模糊地记得是夏至左右,他收到了一件从远方寄来的包裹,发出地清清楚楚地写着:彩缡。

寄来的是个紫檀盒,刻着“采离”两个苍劲有力的篆字。

子规带着盒子去了医院,雨中的医院压抑无比,蔚蓝的天空深陷进雨季的阴谋里,普照万物的阳光被吞没,医院脆弱的寂静罩上一层阴暗的恐怖。

站在病房门前,他抬眼就见到子缡侧卧着,冷风打过书页的声音在屋里放大到了极限,他蹑手蹑脚地开门,子缡一转身还是发现了他,但又转了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姐,你怎么了?”

子缡呆呆地凝望天空,就像是妄图逃出牢笼的鸟一样,他递过那个盒子,收到的是姐姐一脸的惊讶,她略微颤抖地打开,柔和的紫绢上躺着墨绿色的箫,顶端挂着镂空的白玉,似乎还缺了一块嵌在里面,她轻抚后,放到嘴边,又轻轻地放下,紧抱在怀里,泪水滴落在箫上,顺着箫的身体将生命融于墨绿里。

她的脸庞被泪水征服,不再拥有当初那令人厌恶的笑容,子规的心底有了一丝邪恶的快感--他喜欢她的哭泣。

“姐?姐?子缡!”子规摇晃她消瘦的身体,她却沉浸在悲伤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子缡摇摇头,捂住了脸,示意子规出去。

踏出病房的刹那间,哀怨的箫声接踵而至,仿佛感受到一条冰凉安静的河流,哀伤的掠过岸边盛开着的花朵,记忆中,似有似无的曾存在过那么一条河滋润着只在秋天绽放的红黑色花朵,回首,长发飘逸的子缡站在窗前,随着她的笑容,那哀怨的箫声停止了,她又像平常一样笑着送子规离开。

那张脸和她那招牌式的笑容是如此的不搭配,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所喜爱的笑容在子规看来是如此的虚假做作……

以接近于奔跑的速度在医院里行走,黑色的,绿色的,苍白的,混杂着的色斑,子规仅能看到一些色斑在视线里一闪而过。

他停了下来,不知不觉,已迷失了方向。

只有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雨陪伴他。

心情,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慢慢闭上眼睛。

“我在哪里?”

“子规,你真的都忘了吗?”

“什么?”

“你说过会带我看曼珠沙华,你都忘了。”哀怨的萧声再次响起,他终于知道是子缡的声音。

“姐,是你吗?你在哪里?”

“不,我不是,为什么你喝过后却遗忘,而我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为什么……”

前世

立秋后的寒雨,打在琉璃瓦上叮当作响。

毒酒端到面前,仆人们一一退下,青灯衬托出一种绝望,摇曳着在风中熄灭,金黄丝绸挂满宫殿,此刻变作惨白,垂在地上。

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只为巩固一人的天下,而这天下却不是父王的。这个朝代,日日的杀君弑父,凌有准备,要么有天会死在父王手里,要么就是亲手结束掉父王的生命。可他仍不如他的父王,晚了一步。

璇烨殿的富丽堂皇,如沼泽般侵蚀他的身体,仿佛要窒息般的饥渴,咽下多少酒都无法填补的惆怅,但只需这一杯,所有一切都无须再牵挂。

苦酸的酒灌下,埋葬了乱世的纷扰,甘心成为天下霸业中一抹不起眼的血红……千疮百孔的天下满是鲜血。

倒在宫殿内,痛苦地呻吟着,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他使尽最后的力气,盯着那扇门,一刹那,闭死的门打开了,没香的气味,无法言传的银白,凌的心里明白,是她。

他看见了她手里的银白,一根根细细的线,沾着鲜血。

“凌,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长离的身后,大哥那张刚毅的脸,诡异地笑着。

红线绕在凌的颈上,他没有临死前的恐慌,他知道自己喝下的毒酒就已是必死,只是那根线,他以为那根线可以牵制住长离,助自己夺得这个天下,结果却是换回自己的灭亡……

凌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仿佛飘在一条路上,不知不觉,他模糊中见到了母后,站在忘川彼岸,繁花盛开,火照之路重现,他仍毫无知觉,对于一切都感到麻木,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冷漠。

“凌儿……”

凌想张开嘴,狂乱的风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再睁开眼,见到的却是长离的脸。

“主子……”凌看了看四周,是他和她相遇的箐晖园,已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好些了吗?”

脖颈宛如火灼般的伤痛,要烙下印迹,证明彼此之间的羁绊有多深,“我知道你做的这些都为了谁,但她即将是父王的妾,你能怎样?”

他转身拾起地上沾满鲜血的布。“三日后,天祁就嫁过来了。”

“给我讲这些有什么用。”她仍旧不答理凌。

“如果你为她……”他顿了一下,停在那里,“就告诉天祁别白费力气,否则你就会失去更多。”

凌捂着伤口下了床,他想起了母后,想起了她也曾是酆国派来的刺客,但却留下自己,仿佛是赎罪似的,成为父王的剑来砍杀着酆国。

站在河岸口,他盯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彼岸,花朵凋谢后的深黑色,颓废的枝叶凌乱不堪,影射着凌残缺不全的人生,他被这扭曲着的岁月折磨得身心憔悴,只能用鲜血来刺激陈旧的身体,支撑自己活下去。

他再回去时,长离走了,留下张纸,仍是那句话:公子的恩情,长离来生再报。

凌想起了自己曾抓过的一只鸟,不鸣叫,却想要扎入荆棘中,它是被误射下来的,只是碰到了翅膀,但他却没有杀了它,伤养好的那一日,它飞走了,后来再见到它时,它仿佛在等着凌,仍在那片荆棘丛,它开始鸣叫,将身体深深地扎入荆棘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美妙的音律,直到自己的血液流干。

“鸟吗?”他闻了闻那张纸,留有淡淡的没香,他扔出窗外,装作若无其事,装扮好自己后,回了王宫。

父王那慌乱的表情让凌觉得可笑,他想父王肯定会惊奇为何亲手被自己毒死的二儿子会站在宫殿里。

“父王,殿内遭刺客埋伏,儿臣因有事外出才躲过一劫,特此禀报。”他瞧了瞧父王,紧张的表情变得松散,又是那种苍老的奸诈的笑。

“凌儿,三日后就是你大喜之日,快去好好准备吧。”

“是,父王。”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凌压制着自己的愤怒走出宫殿,他知道不会再给父王任何机会,他要亲手杀了他。

酆国的煌霄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繁盛之笔所写下的尽是没落的前身。

王座上那荒淫无道的酆王正端起酒杯邀凌共饮,敷衍地端起一杯,到了嘴边却无意咽下。

“凌皇子,为何不尝尝看。”

抬头间,凌仍见她手执长箫,但王公大臣们却面如土色,而王座上的酆王原本的笑脸也变作阴沉,似乎在座的无一人欢迎她的到来。

“酆王,这位是……”他似乎无视所有人的存在,淡然一笑。

“本王的长女,长离。”

她脸上的笑,坚韧却又妖媚,仿佛王朝的兴衰就在那一颦一笑间更替。

大婚之日,他还是见到了天祁,拜完堂,喝过酒,头盖着红布,进了洞房后,趁自己假睡时被人从自己的宫殿送到了王宫里,凌脱下伪装,独自喝着闷酒,半醉半醒时,他感到有什么要勒住自己。只是一转身,一反手,银线划破手指,紧握在手里,面前之人却不是长离,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外表酷似母后。

“天祁。”他明白了什么,那个被送进宫的人是长离,而不是天祁。

“你怎么知道?”她手中缠着断了的银丝,是喂过毒的,凌不觉什么,他中过的毒要比这深得多。

“带着你的情郎给我滚!”他终于愤怒了,杀了父亲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个瘦弱的女子。“滚吧。”他带着酒壶出了殿,“她无法再保护你了。”

瘦小的身影晃了晃,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凌走在冷寂的回廊里,殿内传来低泣声,他漠然地感受着这一切,这样的年岁里没有谁会相信眼泪,没有人会惧怕死亡,每个人都不算是真正活着的。

隔日,父王遇刺,刺客失踪,凌在王宫里听仆人传过大哥将继承王位消息后,醉醺醺回到箐晖园,他推开门的一刹那,长离一身红衣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剑痕,空洞地盯着凌,那一刻,凌的心有一丝痛楚。

“究竟为了什么,值得你拼了命保护她?”地上的人眨了下眼,眼泪无节制地流淌,眼神仍是那样空洞。

“只有保护天祁,他才不会伤心……”她突然抓紧凌,喃喃地说:“他仍爱我,他仍爱我……”

凌颤抖着,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只是触碰,凌却暗暗地心痛: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此后有一两年里长离一直那样精神涣散,于是,她就待在箐晖园中,不理世事。偶尔她会问凌:“当初你为何会救我?”凌总是无言以对,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残忍,根本不会在意身边人的死活,接二连三地过问长离,无人知道是演给长离的戏。

凌知道长离已被自己锁住,像是那只鸟一样,却不知道何时会发出一生中最美的声音,凌一直在等待着,等着绝美的长离,浑身是血时吹奏着令天地动容的箫声。

“长离。”

“嗯?”一日,他到箐晖园喝酒,长离为他斟酒,她仍是那俊美的样子,却早已不属于这世间。

“你要是平民该有多好。”一杯酒入肚,长离放下酒壶,起身。

她怔了怔,接着又笑了。“那样,你便会娶我,是吗?”

凌细细地看了看长离,又接着喝酒:“戏言而已。”

“为何不遵从你王兄娶妻纳妾?整日奔波在边疆不觉厌烦?”她取出箫,一遍遍地擦拭。

“厌烦?如果他们都去死,我就不会厌烦了。”凌盯着自己的那双手,白嫩得不带一丝瑕疵,指缝间却能闻到那种若无若有的血腥味。“你杀过多少人?”

“不记得,远不如你多。”广藿香隐隐的气味,混杂着长离身上的没香,像他一杯杯入肚的酒,令凌着迷。

“想过为什么杀他们吗?”凌有些疲倦地倒了杯酒,想驱走还未完全散去的寒气。

长离听后,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不杀了他们,死的就会是我。”

残忍无情的回答,凌只给予一种近乎蔑视的冷笑,然后咽下杯中的烈酒。

“别喝了。”

凌不想理会她,她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恐惧,如此空虚的他,她从没见过:“别再喝了。”长离的银丝碰掉了酒杯,凌索性举起酒壶,一口接一口,也不知多少才能洗刷岁月所带来的罪恶,满满的银丝缠绕着手臂,他拼命一带,长离跪倒在地,悲伤地看着凌。

她不会明白凌的放浪不羁,不会知道那一次的毒酒在凌的身体里开始蔓延,他已不能再用剑,也无法杀了那些想要除掉自己的人。

“快到春分了。”凌解开银线,那些线,不知沾满多少人鲜血的颜色,比彼岸花还要绚丽的绛紫色,“曼珠沙华开时,我带你去看。”

凌摇摇晃晃地离开,脖颈的伤口越发疼痛,悠扬的萧声传来,他头次在没有鲜血洗礼下感到满足。

“你要真是普通女子该多好,长离……”

今生

张开双眼,冷雨依旧,他发现自己仍在门口根本没挪开半步,转身,子缡失落地看着他,怀里抱着萧。

“子缡,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她摇着头,不愿回答。

“说呀,为什么你不再说话!”二人在病房里僵持着。

“子规,你真要我说出来吗?”她的指尖划过子规的脸颊,“为什么……这么残忍……”

子缡就像是刺鸟一样,开始了一生只有一次的歌唱。

她慢慢地坐在窗边,狂风夹杂着雨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卷走,他永远忘不了那哀怨的箫声,记忆深处他曾听过的最割舍不掉的箫声,他记起自己曾给这曲起名叫做忘川。

子规想起了眼前满面忧伤,却倾城倾国的人,依稀记得前世身边似有容貌和子缡相近之人,但关于那人的种种却一点也记不得。

“子规,一切都晚了,都结束了,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将你绑在我的身边……”

他见到子缡张开双臂,依旧带着那美丽的笑容,身体向后仰去,就像是刺鸟将身体插入荆棘一般,无所留恋地坠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独自流泪,他不敢走向窗边,他害怕看到那如彼岸花一样的颜色从子缡身体里流出,缓缓地向外流淌,就像是渐渐绽放的曼珠沙华,更可怕的是在盛开的红色花朵中,子缡那绝世的笑容,残忍的略带血腥的僵在脸上。

和前世若有若无的记忆重叠了,前世,他曾陪着子缡一起在开满曼珠沙华的河畔死去。

前世

事隔三月,凌率领十万大军攻破酆国。

天下,终是一人的天下,而这天下却不是凌的,他不过是一把剑,天下一统,那些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往事,也被搁置着,直到天下分散的时候,只是他已等不到那一天。

“我累了……”长离最近总听见凌在念叨,而且他昏睡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长,他知道那残留的毒酒开始发作,他会慢慢地静悄悄地死去。

“凌,你想要什么?”她不停地问凌,凌却一次也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待在这个人身边,他是一把锋利的剑,断送了酆国的性命,一统江山,本应所向无敌,却又被他所亲近的人搁置。

被搁置的剑,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春天到了,来得晚且苍白,没有艳丽的花朵,没有杨柳依依,就像征战遗留下的惨痛,斑驳的,让人不敢直视。春分已到,凌从昏睡中醒来,长离一直在吹奏着,一首名叫忘川的曲调。

“长离,我还要睡多久?”看着窗外的曼珠沙华,长离握紧墨萧,笑着说了声:“快了……”

凌不知那笑容后长离所想。

小暑,忘川彼岸的绿,妖艳如他,灼伤双眼,每当凌瞥见那河岸旁的绿,身上都会隐隐作痛,那杯毒酒里所放的就是彼岸花,残留的毒已在身体里扎根,不知何时还会日夜昏睡。

长离觉得燥热,她不知凌所想,只知道他憎恨他的父王和皇兄,长离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已被凌牢牢地束缚住,心甘情愿地束缚住。心,不安地跳动着,略带着疼痛,她有些不知所措,时常看着凌的背影也会心痛,她知道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要被他囚禁。

黑彻的夜,一股幽香飘起,长离眼落处,凌深深地睡去。“你永远也不会懂。”

长离点燃没香,淡淡地吹奏着,直到一顶漆黑的轿子停在箐晖园外,她才进了大厅,绛紫色的桌上摆着她亲手做的饭菜。长离换了一身新衣后,盯着那些下过毒的饭菜,看起来它们如此精致,让人很有食欲。

“王。”长离请安后,立在桌旁,隐隐地吹着。她看着王一口一口地吃下自己亲手烹饪的佳肴,苍白的脸上升起一弯笑容。

王淫荡的眼神印着长离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她慢慢后退,王突然捂住脖子,瞪圆双眼,一只手想要抓住长离却只差分毫。

她开始吹奏,曲调平静且忧伤。

冷月无声,沁浸长离的青丝间,王最后的喘息随着箫声在厅内渐渐消散,剩下没香和死亡混杂而成的香气。

“王,不知长离备下的小菜合不合王的口味。”她轻笑着缓缓靠近死不瞑目的尸体,跨过之后,轻盈地离去。夺了一人的性命,夺了一座城池,更换了一个朝代,只在她一曲终了,一颦一笑间。

凌如愿成了王,原本最应该被杀的人,却成了杀君弑父者,这就是扭曲的一切所结的果。他却毫无知觉,他根本无法真正得到天下,无法成为真正的王,一到秋分,身体内的毒便会发作,像河岸边彼岸花一样满身血红。

但是,凌做王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长离打入死牢。

日后,凌只管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无人理解他的荒淫,也无人能结束他的性命,他也曾想过,如若要死的话,定死在那人手上。

秋分如期而至。

凌亲手点燃整座城,火光接天,他踉跄着带着那把剑到了郊外的箐晖园。

“我知道你在这里。”长离的声音突然出现,他料到了,盯着河岸旁的曼珠沙华悄悄绽放。

“为何回来,报仇吗?”利刃出鞘,架在银丝上直冒火花。

“当初我为你夺了整个国家,你却要将我赶尽杀绝。”两人对视着,曾经的恩情荡然无存,彼此都不明白,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你是毒!留你在身边有何用!”交锋过后,凌见到长离的落寞。

“若我是普通女子,是否就不会这样。”

园外,烈火接天,对岸的曼珠沙华仍静静地绽放着,尘世的坍塌,风里的血腥弥漫似乎都与之无关,宛如这座城正踏上这条接引之路,渐渐陷入死亡的领地。

长离手中没有箫,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看花开了。”他身旁的剑是他最后的骄傲,他用这把剑亲手夺了天下,割碎了他与长离之间的夺取天下而产生的羁绊。

凌看着她平静地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仿佛和多年前一样。

利刃沾着火光落下,他以为他能看到一抹熟悉的血红,却只听见刺耳的响声,剑锋就横在长离胸前,细细的线横在他们之间。

“我收回我的天下。”长离收回细线,线上已占满鲜血,像是他们之间那根断了的线。

城在坍塌,宛如凤凰涅磐般的悲壮,浴火而生的将是一场轮回的终了,无人知何时才会再起始。或许只有这一刻,彼岸花在火中凋谢的瞬间,轮回的美丽,才会如此明显地展现在眼前……

今生

子缡的葬礼在一个小镇里举行,小镇很幽静,依稀可见残破的不知何时的古城墙,一条静谧的河从镇中穿过,河上无桥,河对岸深邃的绿色植物密集得令人生畏。子规一直抱着子缡的骨灰盒,葬礼上,无一人哭泣,就连子规也只是冷冷地盯着子缡的相片,心想她为何要这样死去。他突然感到冷,一阵风吹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点支烟独自走到河边,在岸边一块青石上坐下,青石旁就是一棵粗壮的槐树,他感到些许的疲惫,迷迷糊糊地睡去。

子规不知自己走在什么路上,雾茫茫的一片,到处开满血红色的花朵,有花无叶,一丛丛的,让人看着发毛。就在那血红丛中,他见到子缡一身华贵哀怨地吹着箫,他似乎记得这首曲子叫做忘川。

“你来了。”在子规的眼里子缡的背影有些不同,声音也不相同,他轻声应了一句,仔细打量着子缡。“我一直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当子规靠近时才发现那人不是子缡而是个根本不相识的女子。

“那日,你烧了整座城池,我便趁乱逃出来,不知不觉就来到箐晖园,我从未想过你会杀我,后来我才明白,你只是想死在我手下。”

子规渐渐地想起了那些断断续续的纷杂错乱的记忆,一阵阵的头晕,不知是何时起他终于知道他爱子缡,似乎前世他也爱着眼前妖娆美丽的女子。

只是子规以为他只爱他自己。

“我曾问过,如果我是普通女子你是不是会娶我……”柔滑的手抚摸子规的脸庞,这个温度很熟悉,像是临死前能够体会的最温柔的幸福一样,“但这一世我却又阴差阳错地成了你姐姐。”子规眼前变得昏暗,在记忆中留下她最俊美的笑容,子规拼了命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

没有回音只有脸颊一侧留下的死亡的幸福。死在他身边,是子规的奢望……

子规醒来后,已经躺在医院里,病床旁的父母兴奋地看着他,子规却面无表情,想着葬礼上的事。

风,残忍地吹彻着,给夏日带来一丝凉爽,子规的胸口却感到痛苦,就像是有毒留在那里一样,耳畔回响着她最后的回答。

“我对曼珠沙华许愿了。”

“许了什么?”

“我要陪在你身边,作为条件,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子规不经意间摸到了身旁的墨箫,泪水湿了眼眶。

“若我是普通女子,你会不会娶我。”

“会……”

子规答应着,一滴泪落在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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