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冬至，四中都逢上月假，我不知道一中是不是也如此，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遇上你，以致我邋邋遢遢地就出门了，冒着漂泊大雨走到镇车站一辆中巴车门口，放下雨伞，看见你的一瞬间没有多激动。而你坐在车厢最后面的一排座位里马上露出了璀璨的笑容，有一瞬间，我觉得你是陌生的，竟然想不起来你是谁，面对你那样温暖的笑容，面无表情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你身边坐下。
又三个月将近100天不见你了，你好像有些变化，具体变在哪里又说不出来，感觉已经不像印象里的周希。你换了一套干净整齐又新亮的黑色运动服，端坐在车后座里一直笑呵呵的，管我怎么没反应都一直保持这样温暖的笑容，让我真的对你陌生了，想不起来你原来也这么温文儒雅的，以致我出奇地平静，始终没有一点表情，只是木然地走到了你身边坐下。而你一开口就问我：“那本书你还要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坐下来后低头兀自整理自己的东西。
你好气的又再问了一遍，我终于抬起头平淡的看了你一眼，答非所问，我说我想坐里面。
你依旧笑呵呵地说可以啊，叫我拿开你刚才给我腾位置丢进去的书包就可以了。
我侧头往靠窗的位置看了看，你东西好像不少，你也不主动些帮拿出来，一时又不说话了。
你看着我，重复第三遍：“那本书你还要吗？”我随口淡淡回问：“哪本？”
你温柔地说：“就是张椿儿帮你订的那本。”
我恍然才想起来，那本书是我当时追你到一中的时候恰巧碰上订的，当时只是报了个名字，没有给钱，后来回家就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椿儿怎么帮我处理了。
你抱怨似的又笑了，说：“害得我帮你要了，其实我已经买了资料，那本书也不好，有好多错漏，答案也尽是错的。”
我说：“那不好意思了。”
你真的就不好意思起来。沉默半晌，见我很安静才再问：“你吃橘子吗？”
我说：“不吃。”穿过你，又看了看里面座位，坚持说：“我想坐里面。”
你说：“可以啊。”终于手提起两个书包腾出位置给我拿书跟伞挤进去。
一坐下来，你再问：“吃橘子吗？”
我还是说不吃，低头兀自整理自己的书包。你接着问：“怎么回四中了？”
我不答你。
你锲而不舍地再问：“没回四中之前一直在家看书吗？”
我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算是吧，不过也没有怎么看了，觉睡得比较多。”
你又笑了，接着问：“你知道张椿儿问我认不认识你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她的？”说完就走上来一个乘客，前面的位置都坐满人了，他直接就走到了后座来，你赶紧拿起你左手边刚丢过去的两个书包把中间的位置腾给他。那乘客长得膀大腰圆的，一坐下，位置就挤压起来了。你手里怀抱着两个大书包坐得很不舒服，于是看了看我，然后向我旁边挪了挪，并顺手把一个书包丢给了我，理所应当地笑着说：“你帮我拿一个。”
我接过手，把你的跟我的两个书包一起放在大腿上抱在怀里。弄好后，你诡异地笑着又再问了我一遍刚才的问题：“你知道张椿儿问我认不认识你的时候，我是怎么跟她说的吗？”
我低着头光顾着抱你的书包没有注意到你讲话，你第二次上演一个问题重复三遍，语气里似乎还有些着急道：“嗨，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她的吗？”
我无心问：“你是怎么说的？”
你狡黠地笑着说：“我说我的青梅竹马，你说认不认识。”我低着头心跳一下子静止了。
你说完也不出声了，场面突然很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抬起手要打你。可是坐得太挤，我很艰难地从你身边抽出手然后轻轻地落在了你的肩膀上。一拍完，顿觉这个动作更不对劲，脸霎间就红了，低回头不敢看你。你也没有说话，我却在打完你转回脸的时候好像看见你也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半晌，还是你转移话题打破尴尬，“你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吗？”我说：“一中也放假了吧。”
你又诡秘地笑了，说：“不是。”我说：“那就是你请假回来了。”你还说不是。
我终于奇怪了，转过脸困惑地看着你：“不然就是你偷溜回来了。”这种事情你初中的时候没少干。事实也确实如此，你“不是”说顺口了，还摇头不是。弄得我又转过脸傻傻地看向了你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你笑着说：“我们星期五考试……”
我当时听到你说考试，没等你说完就把你的话给打断了，着急的问你：“你们考试了，你考得怎么样啊？”
你温柔地笑着说：“才考完，还不知道成绩呢。”接着说，“星期五考试，星期一的时候就有人传说冬至要放月假了，可是星期六下午了还不见班主任来公布放假的消息。我星期一听说要放假，星期三就做好放假准备了，见老师一直不出声，星期六下午考完试就直接回来了。”
我听了吃吃地笑了，又问了你一遍：“你们考试了，你考得好不好啊？”
你依然温柔地说：“才考完，还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我昨晚坐了一辆鱼塘车回来，那辆车很烂，我坐在车窗边，被漂了一身水，回到家衣服全湿了。”
我也呵呵地笑了，转过脸看着你说：“谁让你逃课回来。”
说完售票阿姨往后座走过来了，我见状赶紧小心拉开书包的拉链找钱，你也很快把钱掏了出来，并比我更快地把钱伸向了阿姨。我拿出钱后把手伸出去，你生气地推开了我的手，说你给，我说不要，坚持把钱伸出去。但你挨那个阿姨比我近，手又比我长，钱的面值又比我大，硬是生气地把我的手推开了。我拿着10块钱心里很尴尬，帮你付不是，让你帮付也不是。
记得十三妹高二的时候就开始说要请你吃饭了，她一直写信给你打搅了你不少时间，尽管当时你那些时间根本不叫时间。你也一直拐弯抹角地没有真正的解答过她一次疑难杂症，却还是听她唠叨了不少牢骚，一直有形无形的慰藉了她。她心里很感激你，所以想以一顿饭来稍微的表达一下她的意思，可是那顿饭她骗了你两年，直到高三快结束了，才终于想起来郑重地写信出去希望向你兑现她的承诺。
意料之中，你断然拒绝了。
你说，说来惭愧，其实也一直帮不上什么忙，要女孩子请客更不是你的作风。
当时我看完信后，极其鄙视你。认识你七年了，好像还没有亲眼目睹你惭愧的模样过。至于你的作风，我更不敢苟同。经常我买东西回来半途杀出你，你什么时候手软过。
到我好不容易杀回你一次，你却说你没钱。
不记得是高二学年快结束还是高三暑假回来补课的时候了，有一天中午我跟old woman 几个女同学外出搞清洁，在一校门外的小商店门口看到了你。当时天气炎热，闷得人坐着也能大汗淋漓，你跟陈成北就把上衣脱了，并排坐在小店的电风扇前，一边看电视一边享受冰凉可口的珍珠奶茶。
我见到你很是高兴，马上又拉起old woman 的手向你挤眉弄眼，惹得你又咬牙切齿怒视我。死鱼眼翻白得陈成北极看不过去，他坐在你右边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明天儿，叫阿八请你喝珍珠奶茶啊！”
我听到心花怒放得不得了，当即顺着陈成北的话讨好地向你撒起娇来，说我要一杯珍珠奶茶。还一边笑一边扯着old woman 的手肘，心想等我要了珍珠奶茶替你送给她。要不然你慷慨大方点给我们每个人都来一杯，你却装聋作哑不理我，两眼直直看着电视。我嬉皮笑脸地说了三遍你还是不发一言，我就不好意思再说，付了钱准备离去，殊不知你伸出左手向我勾勾把我招了回头。
我又心下大喜，以为你有什么动情的话要说，小猫细步跑到了你身边。不想你压低声音跟我说：“明天儿，你真尽是到我没身的时候来叫我请客。”
话音着地我吸着奶茶的动作立马停下来了，怔怔地站着，没有反应过来你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突然瞥见你没穿衣服，只挂一条篮球短裤，脸霎间红了，耳朵跟烤肉一样滚烫起来。我想衣服是你自己不穿的，你整天在宿舍袒胸露乳也就罢了，还脱出来招摇过市，结果在漂亮女生面前出丑了，关我毛线事。
想明白过来后，我很郁闷，但什么也没说，灰溜溜的就走了。走出商店几米，突然一个激灵，幡然才领悟过来：你说的没身，原来是我们初中时候整天挂在嘴边的没钱的意思。这下我更加不爽了，虽然中国有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可是我从来没有在给你东西的时候要求你偿还过，你怎么说我真尽是呢。
我的手僵在空气中，推来推去，最终还是被你的大手推开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又低回头抱你的书包。车缓缓启动已经行驶好一段路，窗外的世界还是风雨兼程，冷漠得那样僵硬。但我紧紧地挨着你坐着，从心到外满满的都是暖暖的。
付钱后你又温柔地笑了，问我怎么不去9班，又回唐易发的班了。
我说大家都不在了，今年四中就我一个补习生，去哪班对我来说都一样。自己学不进去的话，到哪里一样会荒废了学业。
你不赞一词，半晌才淡淡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在一中留下来。”
我又沉默了半晌，那一会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还想等你继续说下去，看你有什么动情的话要说，但是你没有再说了。久久了我才摇了摇头，吐了一个“不”字，“回家还挨骂了，我亲戚知道了还取笑我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
你竟然笑着随口而出：“那你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我心蓦地一沉，扯着嘴角干干地笑了笑，又低回头。半晌，看你也不出声才接着说：“刚回四中的时候，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四中三年了，从来没有觉得日子那么难过过，才回去半个月感觉好似又过了三年。中间施宴打过一个电话回来给我，说大学不久都准备放假了，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也去上大学，现在也该轻松自在地等着放假了……你，认识施宴吧？”
你说是那个头发短短，皮肤黑黑的女生吗。我摇头不是，你说成特穆尔了。
你接着说：“其实他们也后悔没有去读，经常跟我们一起打球的那个我们叫他做大熊的体训生你认识吧，他去初高补习，竟然要了八千块钱补习费。”
我说：“这个我听你说过了。”
但你好像忘了，眼神愣了一下，没有接着说。
我问：“那你其他朋友呢，他们都去哪里读书了？”
你说：“很多都在南宁。”些许得意地说，“他们正想叫我们元旦上南宁玩呢。”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接着说：“顾小亮你知道吗？”我奇怪，“他怎么了？”
你说：“他也回四中了。”
我吃了一惊，抬起眼睛看着你质疑道：“他也回四中了，怎么我都没有见过他？”
你笑说：“他月初才从广东回来，回了四中几天，不过他又想跑路来一中了。”
你提起广东，我便想起了你暑假去广东的事，顺便又问了问你。你说就是跟顾小亮一起去的，是小亮的妈妈帮忙找的工作，不是很辛苦，工时却特别长。
我感叹道：“是啊，流水线的工时听说都要12个钟头。”
你惨叫：“12个还好了，我们做的有时候连着24个小时都不得休息。每次一下班，饭都不想吃就倒回宿舍睡觉了。”
我又呵呵笑了，说：“所以叫你读好点书嘛，以后就不会干那么粗的活了。”
你转移话题说：“你知道吗，一中的人有多冷漠。”
我心一震，抬头又看了看你，小声问：“他们怎么冷漠了？”
你说有一天中午你在宿舍睡觉没有回教室，结果天下大雨了，你坐的位置靠窗，书桌全给雨水淋湿了，也没有一个人起来帮你把桌子移开一下。一中的老师也不管，有时候你星期六星期天不去上课他们也不说。
我听了，看着你生气道：“我以为你认真学习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你跟着也把声音调高起来，略带几分愠气地回答我：“至少我每天坚持6点半回到教室上早读了。”
我蓦然又哑口无言以对，你也不出声了。静了半晌，还是你再打破沉默：“四中26号要开元旦晚会了是吗？”
我说：“嗯。你怎么知道？”你说是一个高二的说的。
我奇怪，你怎么认识有高二的。
你说：“她现在读高三了……”末了补充，“现在跟你一个班。”我恍然想起来，回四中那天晚上回宿舍有人问起你来了。
她的声音在熄灯后黑暗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温柔清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温柔好听的声音。
她问：“明天，你认识周辰吗？”
我当时还在摸黑铺床铺，听到周辰两个字，脑子像触了电一样停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同届同学的名字了，我不知道她怎么认识周辰的，还把周辰的名字叫得那么温柔，我还以为我听错了，那个是希不是辰，以致我回答认识后，明知顾问了一句：
“你说的是周希还是周辰了？”
“你说阿八啊，”她欢快的脱口而出，“他我也认识！”我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回校第一晚就失眠了。
第二天我问Lily，昨晚问我话的女生是谁，她笑着指了指她的上铺。我对着宿舍的床位表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并且在下午见到了她。看见她的一瞬间，我呆住了，脑子霍然闪过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以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神情，明眸皓齿，璀璨如花，像突然惊醒的梦一样迅速从我脑间闪过，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