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男子脸色一僵,微微低头,尴尬之色不言而喻。
华服男子毫不在意的轻哼一声,祝凉的家世他虽不及,但也不差,背后有人自是可以抬头做人。
刚才还交谈甚欢的场景一下子尴尬起来,紫衣男子不屑的扬扬袖,缓步向桥头走去。虚无缥缈的谈话声随着他们走过柳桥渐渐的消散。
柳桥下,临岸边的水滩上,水与泥沙混合着的泥淖之地。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长发散乱,满身污垢的女孩。女孩安静站在桥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向刚才几人离去的方向,眼底波澜无惊。
太子?七皇子?我该压哪一注?这样的赌注当真可以行得通吗?
女孩抬眼,眼波就转。
这就是江南么?真美。父皇,母后,青儿终于见到了你们描摹过的江南,这里比青儿梦中的江南景色更美。青儿喜欢这里的山,喜欢这里的水,喜欢这里的城,喜欢这里的一切一切。因为,它们美得安静。
母后,您常说:岁月静好。青儿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柳桥旁的酒家“青城”,二楼包厢之中。
白衣少年,折扇轻扬。唇角微扬,“东篱,你瞧那少女。”少年的目光锁定在桥底少女的身上。
身旁的黑袍少年轻叹,“莫非,少主瞧上人家姑娘了?”戏谑的语气不言而喻。
“东篱,你仔细看。清澈透明的眼眸,你能看出她的情绪波动吗?”白衣少年嘴角勾起。
“看不出,只是那丫头双手紧紧握拳,瘦小的身体在不断轻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可眼睛还能保持少女的清澈透明,实属不易啊!”东篱感慨,对此少女他心不由生出一丝钦佩。
“东篱,你看,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如此懂得掩藏的人,难道不该动心吗?”
只是这“动心”二字,不知是与何做的解释。白衣少年不知,黑袍少年亦不知。如今的一句戏谑之言,竟将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一生、一世。
桥底的少女像是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盯着看,猛然的转身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少女的目光正巧撞上了白衣少年的眼光。少女的双手在不觉之中握得更紧了,身体也颤得更加厉害。
也许她不记得手拿折扇的白衣少年,可是他身旁的黑衣少年,她怎么能忘?怎能忘?
就是他,是他领军冲破了她家的城墙,是他一把火烧毁了她的整个宫殿!
东篱亦是瞧见了女孩的正脸,吃惊之下似乎也认出来了,盯着桥底少女污垢的脸:前朝的小公主!东黎心里吃惊,不是放她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少主?”出声询问身旁的白衣少年,不知该如何办。
“走吧。”白衣少年起身,收起折扇便下了阁楼。黑袍少年紧随其后,问道:“少主可是要去?”黑袍少年并未说出下文,可黑袍少年知道自家少主是明白的。
“我自是会去,只是不是今日罢了。她还有她的事要做,还有她的亲要寻。”此时的白衣少年已经出了酒家,抬眼,目光便对上了女孩的,那女孩已经从桥底走出来了,却只是静静的站在桥头,遥遥看着自己。
“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女孩微愣,从方才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正视着耳边喊自己的人。
那是个老婆婆,身躯佝偻,已经年迈,想来一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和蔼慈祥的笑着,皱纹爬满整张年老色衰的脸,粗布大衣,上面还有几块缝补过的疤痕。
老婆婆见女孩看着自己,慈祥和仁爱堆满了笑意,用她沙哑的嗓音说到:“小姑娘,你的娘亲呢?怎么身上湿湿的,天冷,赶紧回家换件衣裳,可别染了风寒。”
女孩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婆婆,无声。
“是从吴城逃难过来的吗?”老婆婆见着女孩不吭不响,也未离去,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如今新朝刚立,旧朝古都吴城那边难民依旧很多,像她们这里的江南一带,连着三个月已经来了不少灾民,这小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已经丧了双亲,唉。
“小姑娘可愿去奶奶家?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老婆婆说着便想去拉过女孩的手。
女孩猛的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看了眼白衣少年,转身跑掉,从女孩身上,掉下来一方白色的手帕,手帕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几个黑色的字体绣在角落。
“唉,”老婆婆哀叹一声,又一个苦命的娃啊。
“东篱,还给她吧。”白衣少年轻道,身后的黑袍少年却已拾起了手帕追上女孩。
当东篱出现的女孩面前,女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看到了东黎手里的素帕,惊慌之情悄然爬上眼睑。
母后的手帕!
“姑娘,你的……”
东篱话音未完,手中的素帕已经不见踪影,眼前的人儿也已跑开。
“少主,”东篱无奈,苦笑一下,本是想还手帕的,如今却不想人家姑娘见了他如同见到猛兽一般。
“回京吧,让小六跟着她,随时报告她的行踪。”
“是,少主。”黑袍少年回头看了眼女孩消失的方向,他是同情她的,毕竟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开元国”的腐败,也并不是因她而起,却要她一个孩子来承担这一切。因为同情,可怜,所以当初他才私自放了她离去。
“少主,手帕上写着’芙蓉颜家’四个字。”
“哦,竟是芙蓉城颜家,呵呵。”谈笑声随着步伐一起远去。“前朝的芙蓉娘娘不正是出自芙蓉城颜家吗?”
街道上的街角,走出了一名浑身脏兮的女孩,正是刚才跑走的女孩,明亮的大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消失的白衣身影。
手上紧抓着方才还回来的素帕:母后,青儿又遇见他了。母后,你说不要青儿记住仇恨,可是家仇国恨,叫青儿怎能忘记?
低头看看素帕右下方的“芙蓉颜家”四个字,想着母后说过的话。
……青儿去芙蓉颜家,找你舅舅,要记得芙蓉颜家。哥哥会帮我照顾我的孩子的……。
母后,青儿这就去芙蓉颜家,找那未曾蒙面的舅舅,只是舅舅真的会喜欢青儿吗?也许以前会的。可是母后,青儿现在可是会给舅舅带来杀身之祸的人,舅舅还会喜欢青儿吗?
女孩抬眼望了望天空,虽是阴沉沉的,但光线依旧刺眼,女孩只得眯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刚才那位慈爱的老婆婆,急急的低头去寻她的身影。
柳桥不远处,老婆婆佝偻着前进的身影,映入女孩的眼眸。
母后,江南的景美,人灵,真是个好地方,母后,如果您在,如果父王也在,我们一家一起在这里生活,多好。
转身,瘦小的身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她要离开这里了,尽管这里很美,但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芙蓉城……芙蓉城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