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原本昼夜不息的炭火因为没人照料只剩了一堆灰烬。也不知谁最后走的,有意无意的,屋门并没有关紧。即便是白天,偶尔吹进来的过堂风也是寒冷刺骨,加上屋内桌旁默不作声得两人,显得更加凄静。
老十坐在桌旁,右手捻着几片碎纸屑,微闭着双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本就满是褶皱的脸上一颤一颤的,显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么安静。
老九倒也不急,同样默不作声得在旁边打量着,思索着。自己当年跟着少爷四处逃亡,躲避追杀,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够在一个地方扎根,不再过着惶恐不安的日子。也算是老天开眼,冒死翻越过巫蛮山脉,发现了这个地方,终于能够安定下来。一路逃亡,起初跟随少爷的三十几号人,死得死,跑得跑,还剩下包括自己在内的八人,借着这废墟残壁,加上深山老林的无数珍宝,算是重启了一番新的基业。当初最幼的自己,竟然也成为现今的老大,物是人非啊。老十虽然是后来者,但跟自己相伴也有二十年了,要是没有他,镇山也发展不到现如今的程度,毕竟眼界决定了发展的深度。镇山这些年像一颗杂草,蛮横得生长着,压不死我的必将被穿破,凭着一口气壮大到现在,这也是当初苟延残喘的众位兄弟们所不敢设想的。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多年才出这么一个叛徒,已经证明这是一块儿福地了。未防治这颗毒瘤越积越大,是时候做个决断了。但愿老十能够看开,别影响这二十年的兄弟情分,如非迫不得已,实在是不想走到这一步。
“九哥,唉,我年纪虽说比你大,但按照规矩还是得喊你九哥。争斗了这么多年,我对你还算是服气。但是你今早这顿下马威,有点伤我心啊,我还没老到不开眼的地步。”老十睁开眼,但没有看向其他地方,愣愣得看着桌上的碎纸片自言自说。旁边的老九听到声音,也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沉默不语。
“当年我得罪了荣亲王,像只落汤狗被迫逃离,树倒猕猴散,身边只有山徒一人跟随着我。他从小被父母送来学医,因他资质有限,我没有答应,但耐不住他父母苦苦哀求,加上又是故人之孙,就答应留他在身边教些本事。谁成想,这个孽畜竟然本事成样子,活该我瞎了眼!”
老九听出老十话语中的愤懑、悔恨,还夹杂了点遗憾,不禁摇了摇头,当年他初见老十时,看到他身边那个憨厚老实的青年,也没想到现如今会投靠朝廷,还写信回来诏安大伙。镇山有规矩,忍受这苦寒之日三年方可被承认,老十深受打击,自是心灰意冷,而且荣亲王的爪牙遍布各地,出山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老十看他忠心耿耿,答应收其为徒,他为了博得大家喜欢,自己改名为山徒。半年之后,山徒找到那时还健在的老大,提出发展镇山外围的主意。自身硬才能够扛得住风雨,基于这样的考虑老大答应了他,镇山作为他的后方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资,而山徒依靠这些物资换来的金钱进而反哺镇山。几年下去,山徒逐渐在外面站住了脚跟,毕竟当年触怒荣亲王的只是老十,没人会关注一个其貌不扬的仆从的,他自己也有足够的头脑,否则也不会说服大家成为镇山暗地里的江湖行走。金钱可以腐蚀人心,这几年山徒大有自立门户的举动,毕竟若让人知晓他与镇山的关系势必会影响他的性命安危,并且他现在已经不是特别需要镇山的物资扶持了,所以这些年对待镇山的态度从最开始的恭敬、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淡漠,愈发粗鲁,乃至到现在竟然敢反过头来责怪镇山最近的收网要求,声称自己受到了影响,以后再也不会回应镇山的种种要求,还暗示大家出山替他做事,已经投奔了荣亲王府的他自有能力保大家安全。其实山徒很早就脱离的端倪,只是大家碍于老十并没有多说什么,当然应对还是有的,与孔瞎子交好就是其中一步。可任谁也没想到山徒竟然狼子野心到如此地步,投奔了迫害了老十和四九的荣亲王,还大言不惭得让大家出去。要是大家出去,他肯定是第一个下手进而邀功请赏的人。
“你喊大家伙来,然后又让大家离去,无非就是证明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以防我这个老家伙说点跟你不一样的意见。老九啊,这么多年下来到老了你还是这么喜欢算计,不过也是,要是少了你的算计,就不会存在现在这里的一切。咳咳,我跟山徒感情再深,也不会容忍他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当年我是念及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陪着我,在他提出要出山发展的时候帮他说了几句话,他能发展到今天也有我的帮助,但这些年我也慢慢看透了他的真面貌,或许他曾经不是这样的人,但人在前进中总会有迷失。前些日子为了救治唐宁我让他搜集些稀有的药材,动作大了点可能对他产生了影响,没想到竟然成为他脱离镇山的借口,养鹰一辈子终被鹰啄,呵呵,真是滑稽。”老十边说边用手一片一片得拣起散落在桌子地上的碎纸片,平静地不带一丝烟火。
老九见此,知道最后的阻力也消失了,心中大定。山徒投奔荣亲王府所带来的波动势必会影响到镇山,这些年来虽说低调发展,但肯定入了一些人的眼,费了很多周章,现在看来基本要前功尽弃。也罢,镇山虽弱,但是长刺,没有谁可以不付出代价就能够取走镇山的一切。明面上的肮脏总比背后捅刀强,山徒这颗瘤子是时候割掉了,真得以为投靠了荣亲王府就能够逍遥了?毕竟是荣亲王府而不是荣亲王,镇山也不是吃素的。只是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头疼啊!孔瞎子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快大雪封山了,再不出来就埋骨于此了,老子这些年养肥的鱼可不能让老天钓去,还需要它去吃点虾米呢。
当然对于老十的指责老九没有丝毫赧然,这些年下来确实知根知底,但这种事关镇山发展的问题上,不能有丝毫马虎,即便老十当时说了点求情的话,自己该动手时还得动手,但是不免留下裂痕。镇山这些年如履钢丝,不能有一丝偏差。
“别的我不多说,都是为了镇山。但对于唐宁,你怎么看?”因为四九的缘故,老九自身对待唐宁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下如此重力医治,甚至成为山徒叛变的因由,代价确实大了点。他相信四九,既然四九执意要救,那就依他,就像那几位兄长放心把镇山交给自己一样,信人不疑。但镇山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镇山,老十的态度必须考虑。
“嘿嘿,你又玩心思。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能够死里逃生来到这里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我也没多少年的活头了,那些杂乱的事情就让你费脑子去吧。当然,小唐宁我是管定了,贼老天都不能阻止我治好他。”一片一片的终于捡全,老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罐,把碎纸片摞在一起,卷成卷塞进罐子里,然后慢悠悠得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只是步子却有点蹒跚。
老九看着老十出门,扫了眼火盆里的炭灰,摇了摇头,这帮小子还得多锤炼,难道不知道老年人怕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