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镇山众人都已知晓四九执意救治的少年苏醒过来,只是这个少年很古怪,他不会说话,但又不能把他单纯归类为一个哑巴,他跟哑巴还有些不同,总之,很古怪。
四九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在那个夜晚听了孔瞎子诉说,半路上遇到一个冻得半死的少年,就萌生起这么强烈的执念去救这个少年。或许是自己曾经被冻险死的遭遇,感同身受引动了恻隐之心,也或许是自己曾经有希望在这个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他感觉冥冥之中有种指引,心之所动,顺势而为。
修行一途,无非就是改造自己,沟通大地,感悟天意,从而超脱万物,极尽升华,与天地同寿。与之对应的是分别人修、地修、天修三大层次,人修之境,在于不断地锤炼自身,使在天地之气面前羸弱的人体能够更多地容纳天地精华,在生命层次上得到提升,毕竟以单纯的个体相论,人体强度和生命力在整个天地万物之间,处于最低一层。而地修,则是在最大化开拓了自身潜能之后,发掘出自己的特长,通过借助外物,利用天地,使自身能力得到更大的强化。天修一境,在于气运,在于缘,在于感悟,自身已锤炼到极致,本命之物傍身,掌握地炉火纯青,然后通过体悟天地运转,可达到一念风云起,一念雷声动,一念万物复苏的极境,至此,修行一途方可说有所成。其中,突入人修才算修行,之下诸多法门,只是徒增坎坷。而地修变化多端,毕竟大千世界,万物荟萃,修其一可踏入地境,至极致,明悟其规律本源,方可一窥天之奥秘,是为天境。这其中,天赋极为重要,悟性好,根骨佳,朝踏地境,夕入天境,这样的天纵奇才,从古至今,虽少,但存在。
四九不认为此刻自己有踏入天境的机缘。当年最巅峰时期也不过地修中阶,也是在与十三强者拼斗过程中屡次频临灭亡在绝境之中突破而升,修行多年,越是深入,越感觉天地之奥秘深不可测,天地有其威,不容冒犯,稍有疏忽,自身灰飞烟灭。更何况现在自己纯粹属于废人阶段,温养多年,加上通天丸之药效,也不过恢复了人修之力,至于前进一步,今生无望。生生死死,遭遇过破灭的四九,早已看开。
对事物执着,是为执念,而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了执念,就意味着心魔,很容易走上歧途,实为大忌。而四九把救这少年一事,当做因果,当做一种缘,当初自己被救,现在他需要把这种善意传递下去。其实其中种种,他也思考很多,冷血如己,怎会莫名其妙地费尽心神做这些,只是当初心血来潮,踏门而出,至此,也无所谓对与错。
只是当他看到少年苏醒时睁开的那双眼睛,一切因果,种种心魔,对与错,都抛在脑后。那是一双无比清澈透明的眼睛,明亮地甚至让人为之目眩。看到这毫无杂质情绪参杂在内的双眼,四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的过往。年少唐宗中拼命修炼,皮开肉绽都不停歇;被誉为天才万众瞩目时内心中依旧孤独;奉师命出山,自此踏上杀伐之路,被人喊做魔王,手染鲜血无数,心坚无比只是因为自己毫不在乎;那一天,那一眼,触动的心弦,明白了什么叫做真爱,内心中终于有了温暖;花前月下,放弃了征战,只为了看她多几眼,说好要白头偕老;怀孕妻子毫无气息的躺在自己怀中,再也见不到她明媚得微笑,痛彻天地无人应答;陷入埋伏,拼死也要手刃仇人,血尽骨碎;师尊塞进自己嘴里的那枚药丸,没有话语,只有那关爱怜悯的眼神;躺在巫蛮雪山上,静静等待死亡的自己……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经过那丑陋沟壑纵横的脸颊,滴入嘴角,淡淡地苦涩,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四九未曾意料到,看到一个陌生少年的眼睛,会让自己如此失态。只是,那种纯粹的眼神,也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拥有。这少年,什么来历?
三天,四九确认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古怪到让见识丰富无比的他都感觉诧异,为此不顾恢复,用修为之力多次探查少年体内,敲定了不存在诸如封印之类术法,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件事情,那就是,这少年,忽略他的身体,纯粹就是个婴儿般的存在。
看着眼前这六七岁少年,咿呀咿呀地喊着,镇山众人也是面露古怪。就连熟读唐宗各种典藏的四九都说不清楚这少年的来历,这般表现的缘由。大伙都是老狐狸级别的人物,一眼都能看出这少年不是伪装。
难道,四九救回来的这少年,是个白痴?
“四九啊,这娃娃,说不得是个傻子啊,我估摸着就算十八这样的,冻上几天,也差不多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造了个善缘吧。”老九算是为数不多,知晓一些四九过往的人,他对修行一事,也有所耳闻。作为修行者,不但修身,还要修心,看四九费这么大力,又是熬药,又是传功的,一看救回来竟然是个傻子,内心肯定郁结,心不顺,则气不通,再加上几日不休不眠的,肯定伤神,作为老大哥,一定要安慰一下。
本来笑眯眯地看着莫名少年的十八,听到老九的话语,想要开口反驳,却看到老九凌厉地眼神,顺带着看着四九,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脸色黝黑的他,竟然憋得发红。四九听了老九这番话,初感怪异,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泛起一点温暖,而后看到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却不敢说话的十八,嘴角也不免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他摇了摇头,也没细说,这少年,救了就救了,就算是个傻子,也是条命不是。
“可惜是个傻子,要不过两年,咱又添一个弟兄,虽然年纪小了点。”旁边一个眉梢弯弯,略显鼠眼的白面青年,蹲在条凳之上,剥着孔瞎子带过来椒盐花生,边吃边舔着嘴唇,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十八大抵是憋不住了气了,回头拍了这白面青年一下,眼神仿照老九,也略显凌厉,却是看着这青年面前不多的花生,意思简单明了,你全吃完了我吃啥。然后不解气般,一把抢过青年手头剥好的花生粒,看青年似要争夺,用手指着青年鼻头,咧开嘴笑了出来:“二六子,你当初来的时候不也是小屁孩一个,倒是不傻,但也机灵不到哪去。”
被唤作二六的青年看夺回无望,也就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床前,看着端坐在那里不住观望四周,嘴里咿呀呀喊着的少年,看到少年明亮的眼睛,内心不由得一软,像当年自己大哥经常对自己做的那样,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小子,你不傻,只是不会说话是不是,那我教你,跟我一起喊,哥哥。”
想起了曾经相依为命,带着自己奔波天涯的哥哥,那个始终耸立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哥,那个为了让自己有个美好的未来,毅然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独自进山再也没回来的大哥,自己找了几年都没找到尸骨的大哥。
二六子看着少年,心中颇多感慨,暗自决定了即便别人不接受,自己也会照顾这少年,就当替依旧游荡在阴阳之间无法入土的大哥做些善事吧。
“哥……噶”本来观望四周茫然的少年,此刻却微张着嘴,发出两个间断但清晰地音节,只是,本来还略吵的房间内,瞬间寂静下来,仿佛这两个音节有种魔力,扰乱了大家的心神。
这少年,不是傻子啊,一教就会,谁敢说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