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到了后半夜凉的渗人。宗正把毯子盖在霍言廷的腿上,询问到:“爷,夜太凉,咱回去吧。”
这晚霍言廷本来已经睡下,听见东厢那边出了动静,醒了,央了宗正推着出来看看,却瞅见院子里的海棠开的极好,看的竟忘了时间。
宗正把毯子盖的厚实,又紧了紧霍言廷身上的衣服。
“三爷,你身子虚,风这样吹着明天又要生病了。”他话里带了些埋怨。
“有你照顾着,哪里还能生病。”霍言廷打趣道,又问:“大哥房里怎么了?问清楚没?”
宗正心里万般无奈——本来身子就弱。不关心自己还时刻关心别人。
“刚拿毯子的时候瞅见路东问了句,像是大爷本来救了个受伤的姑娘,可在人家那吃了闭门羹,两人闹了不欢而散,眼下大爷正在房里怄气呢!”
他突然笑着加了句:“我看路东像是捞了埋怨,吓得缩手缩脚,声音都抖着。”
“救完人就让人家走了?”霍言廷反问。
“可不是,听路东的意思是大爷赶那姑娘走的。发了好大的火,还说不准送,谁送就去戒堂领鞭子。”
“嗯。”霍言廷心下了解,摸着嘴角笑起来,手指头勾了勾宗正:
“去找路东,叫他去跟着那姑娘,安全送回家了再回来。若是大爷知道了只管说是我说的。”
宗正万般不愿意:“爷,这么晚了,您再吹风……”
霍言廷手指一挥:“再不去,我吹风的时间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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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翎走到天亮才走回去,夜风吹了一晚上,她不知道路怎么走的,只记得大概方向。她心里一直觉得空,像是破了个洞,她一晚上都在补洞。天色亮了以后她抬头就看见路对面的坊子。
两只脚都走的麻了,身上也冻的僵硬了。她敲敲坊子的门,开门的是护院元福,打着哈欠开门,看见云翎惊得顿时清醒,嗓子也亮了:
“翎姑娘,你这…你这是刚回来?”
看云翎身上就穿一件衬衫,冻得小脸发紫,又茫然的只知道向前走。他不敢耽误,插好门赶紧去叫花轻盈。
花轻盈正在阳台上亮嗓子,听见元福讲云翎回来了,她差点咬了舌头。套件披风赶紧冲下来,进了院子果然瞅见云翎站在那儿。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双手拉着她,却突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翎儿,这手怎么和冰疙瘩似的?就只穿了这一件?大爷呢?你不是送去了霍家?他们怎么现在把你送回来?”
她问了一连串,云翎一句也听不见,她呆愣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花轻盈,僵硬的脸扯出一丝笑,轻声道:
“姐姐,我饿了,想吃媚儿姐的鱼片粥。”
花轻盈不敢再问,大声喊了媚儿去做粥,自己拉着云翎进了屋。吩咐人备了热水,姜汤。看样子是冻坏了,总要吃了饭,喝碗姜汤再洗个热水澡。
媚儿的鱼片粥送上来,云翎望着这屋子里的一圈人。花轻盈,媚儿,青蝶,月玫,连几乎不见面的锦瑟和瑶瑶都杵在跟前。
昨晚那阵仗,可不是人人关心的头等大事吗。
媚儿把碗递给云翎:“吃了我的粥可是要吐实话的。”
云翎笑着答:“那是自然。”
于是边吃边问。
“昨天大爷把你带回自个家了?”
“嗯。”
“进了他的房?”
“嗯。”
“干了些什么?”问这问题的是锦瑟,花轻盈筷子紧接着敲上来:“干了些什么还要讲?那屋子里统共一张床,两个人,还一男一女,能干什么!”
众人哄笑。云翎咽下粥答:
“我后背受了伤,大爷派人给上了药。媚儿姐的旗袍坏了,这衣服是大爷借我的。”
“还上药了,大爷亲手上的吧,之后呢?之后呢?”
问的是青蝶,云翎答:“之后,之后我就一路回来了。青蝶姐姐,你的额头没事吧?”记起昨晚青蝶也受伤了,眼下额头上贴了纱布,云翎急忙问。
“唉,索性没留疤,只是这白布子要带上几天。没事,没事。”
花轻盈瞅一眼媚儿,两人会心的点点头。
“好了好了,问答就此结束,早上了,你们该练功的练功,该学手艺的学手艺,各自去忙吧,别都在这杵着,看着憋闷。”
把一干人都轰走,媚儿去关门,花轻盈抢了云翎的勺子,厉声问:
“你跟我讲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走的时候是大爷亲自把你抱在怀里走的,怎么回来就你自己?我半个霍家下人的影子也没见,大爷不是薄情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云翎眨着眼睛,浅笑道:“姐姐,能发生什么事。我受伤了又吓到了,大爷带我回去给我上了药,折腾到后半夜是要留我在他家住一晚,可我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在人家家里住总归不好,司机下人们也累了,我与人家没恩没德,不敢劳烦人家送,所以就偷偷走回来了。”
她笑起来,两颊微红,眼光点点:
“说来也奇怪,我也不认得路,竟然走回来了,姐姐,你当要夸夸我。”
她把眼睛低下去,摸着碗边,指甲细细的抠着。
花轻盈见她打定主意不告诉她实情,也就不再问了。抽了时间见了大爷,一切便明了了。伸伸懒腰起身:
“好吧,我姑且信你。你吃好了去洗个澡,喝完姜汤驱驱寒,别感冒了,今天先休息,晚上不用上台了。”
她嘱咐完就径自出了门。
媚儿把勺子重新给云翎,小声道:“再吃些吧,今天的鱼新鲜。”
却见着云翎的脸垮下来,半分生气也无。
“姐姐从前说女人的滋味我只体会到十分之一。”她突然静静的说。媚儿心惊,屏息继续听。
“昨夜翎儿体会到了些,翎儿想问,这滋味儿姐姐也体会过吗?”
她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泪眼婆娑,嗓子呜咽着:“姐姐为何不告诉我呢?”她捂着胸口,抽噎着:
“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剩下的十分之九这么疼……”
她的眼泪顷刻间落下来。她忍了好久,霍晋松面前她不能哭,花轻盈面前她不能哭,其他姐妹面前她不能哭。那泪水堵了出口,化成盐水洒在心口上,痛彻心扉,如今只剩下媚儿,她千万般委屈,千万般不能讲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崩塌决堤。
媚儿一颗心触了泪点,见云翎哭的不成样子,她也跟着哭,帕子替云翎擦泪,问:
“大爷果真喜欢你?”她一早猜到了。
云翎哭着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许他,我见你常望着松阁的牌子出神,你喜欢他,他也愿意喜欢你,为什么不行呢。”
她问云翎,云翎不答话。她见她有话讲不出来,盛了苦涩自己咽,她心里转了个弯,突然睁大眼睛。
“因为大姐?”
云翎一双眼睛里渐渐沾了清明,媚儿心突然凉到脚底。
坊子里哪有人不知道花轻盈的心思,她和霍晋松是过了命的关系。花轻盈到底是个柔肠的女人,她喜欢霍晋松,甚至是爱霍晋松,这份情是云翎如何比不上的。
“翎儿啊……”媚儿心疼的拉着云翎的手。
“云翎这辈子自知配不上大爷,大姐又对我有恩,她的心思不讲我也知道,我怎么能伤了她的心。云翎可以有无数个,可花轻盈只有一个。我愿意一辈子把对大爷的情藏在心里,只是姐姐……”云翎捂着胸口,痛苦的脸几乎要扭曲。
她的声音低到尘埃里。
“我疼……疼……”
太疼了,疼的好像心撕成了碎片,永远也拼不全,留着个空,任她怎么找补也找补不回来。
媚儿心疼的摸着云翎的手,她疼她当然懂。当初她告诫过她,一脚踏进这坊子,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即便是疼死,也要忍着。
理是这样,但她怎么忍心。
媚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着安慰云翎。情这种事,如何帮得了忙,若能帮忙她何不先帮自己的忙。女人若是痛了,如何才能好。她只能默默执了云翎的手,听见她小声的呜咽,断断续续的抽噎。
好像此时的呜咽和抽噎就是疗伤最好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