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很混乱,现在简直是他妈的一团糟!中士停止撕扯手中黄色的警示带,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隔离区建得太晚,海边、沙丘旁也满是看热闹的人,他们把可能在沙滩上留下的线索全毁掉了。隔离带也不得不移走,因为放错了地方,挡住了两个雷奇家的人。他们现在下了车,吵着说这些隔离带耽误了他们重要的约会(去发廊或是网球场),并挥舞着手机,扬言要为此请他们的律师来。
南安普敦和长岛,今天是十月十六日,镇上最为声名狼藉的居民在床上被人谋杀了。更糟的是,这时他身后响起了那让人扫兴的声音。
他听见布莱斯基中尉说:“中士,你还没有把这些篱笆弄好!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把整个犯罪现场用警示带围起来吗?”
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中士拿起黄色的警示带,开始沿着杰瑞米庄园的篱笆墙把它们挂起来。即使庄园周围十二英尺高、嵌有铁丝网的篱笆不足以阻挡那些新闻记者,这根塑料警示带也会把他们拦在门外。他看见很多电视转播车和装有卫星天线的货车已经陆续来到庄园门口,还听见远处传来短斧掉在地上发出的钝响。沙丘路的隔离带外,挤满了当地报社的人,正和那里的警察争执不休。同时,后援小组的警车和南福克刑侦组也分别从萨格港和东安普敦来到了庄园,中尉正忙着将这些刚到的人员分派到海边和沙丘那边,妄图把看热闹的民众拦在海湾外。特殊任务小组的小伙子们也来了,中士看到他们提着那些侦破案件所必备的实验室用金属手提箱走进了大宅。他曾经有机会与这些小伙子们一起工作,甚至是领导他们——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而且是在另一个地方。
他继续沿着篱笆挂警示带。来到海边沙丘地的时候,他停住脚,看见那儿已经有几个警察在维持秩序,不断地让那些好奇心过剩的人向后撤。比较而言,他们还是很驯服的,就像一群眼神呆滞的动物,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瓦顶大宅的屋顶、角楼和那些形状奇特的窗户看。而整个海滩此时则像是在举行聚会。便携式音响开得震耳欲聋,一些满身肌肉的家伙正热火朝天地喝着啤酒。秋老虎的威力真让人难以置信,人们都穿着短裤或是泳裤,好像炎热的夏天并没有退去。中士不禁在心里嘲笑道:就这样整天喝啤酒吃薯片,二十年后,他们健美的体形恐怕就要和自己的差不多了。
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大宅,看到那些特殊任务小组的小伙子们手脚并用地爬过草地搜寻线索,中士也迈着大步跟在他们旁边。他还没找到线索。中士听到另一声巨响。和真正的警察工作相比,他现在在这儿维持秩序,简直是糟蹋了他所受过的训练和他的聪明才智。
现在想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时候,电视转播车已经各就各位,密密麻麻的照相机都已聚集在拍摄大宅的最佳位置,一位很有魅力的男记者拿起话筒,开始嘟嘟囔囔地报道这儿的情况。而且,就像你所知道的:布莱斯基中尉马上撇下南安普敦的小伙子们,像苍蝇叮痔疮那样扑向那些照相机。
中士摇摇头。这太难以置信了。
他看见一个男人弯着腰,拐弯抹角地跑过了沙丘。中士跟上去,并在草地边缘拦住了他。他是个摄影记者。中士靠进他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举着一架镜头像大象性器一样长的照相机,正准备拍大宅阳台上与女仆谈话的东安普顿刑事侦探。
中士伸手遮住镜头,礼貌地把它转向一边。
“离开这儿。”
“得了,长官,请您……”
“您想让我没收您的胶卷么?”他温和地说。他对那些要努力完成工作的人总是充满了好感,就连记者也包括在内。
那个人站起来,后退了几步,突然转身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就急匆匆地跑掉了。中士转过身,逆着风朝大宅的方向走去。地势平缓的草地上杂草丛生,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放焰火时的味道。他看到隔离带外面,那些电视摄影机正围成一个半圆进行报导,而它的中央则站着布莱斯基中尉,在享受他生命中春风得意的时刻。布莱斯基计划在下届选举中竞选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刚巧现任局长正在度假,如果他这次能独立侦破这起谋杀案,这将是他树立威信的绝佳机会。
中士绕着草坪走了一圈,又避开特殊任务中心的人,从养鸭池和喷泉后面斜穿过来。他走到篱笆墙的时候,看到远处养鸭池旁站着一个男人,正在用面包喂池里的鸭子。他穿着一件夏威夷风格的衬衫,戴着奥克利太阳镜,下身则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短裤,看起来就像一个日间旅行的旅客。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这个男人看起来却像是挨过一个漫长的严冬,刚刚迎来他的第一个夏日似的。或许是煎熬了十几个严冬呢!尽管中士总是对那些妄图闯入隔离区的摄影师、记者怀有恻隐之心,但是对那些闲杂人等,他总是毫不客气地予以阻止。在中士的眼中,他们就像泥土中的渣滓般不堪触及。
“喂,你!”
那男人抬起头。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属于犯罪现场吗?”
“我知道,长官,非常抱歉……”
“快给我出去!”
“但是,中士,喂鸭子也很重要啊,它们饿了。我想,以前每天早晨都会有人来喂它们,但是今天早晨,你知道……”他耸了耸肩,笑着说。
中士觉得他的话让人难以置信。有人被谋杀了,而这个傻瓜却在担心鸭子?
“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可以,可以。”那男人翻了翻一边的衣袋,又翻了翻另一边,抬起头满脸无辜地说:“对不起,长官。我一听说这骇人新闻,就急忙穿上短裤跑来了,但是看起来我的钱包被落在昨晚穿的那件夹克的口袋里了。”他的纽约口音让中士感到很心烦。
中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通常情况下,他会把他赶到围栏外了事,但是这个人让他感到有些不放心。一方面,他穿的这身衣服几乎是全新的,还能闻到一股男装店的味道。另一方面,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这些衣服都是那么让人生厌,就像是从镇上小店的货架里随便抓来的一样,不仅仅是没有品味——简直是让人恶心。
“我这就走……”
“不,你不能走。”中士掏出笔记本,飞快地翻过几页,舔了舔铅笔尖,问道:“你住在这附近吗?”
“我一周前刚在阿曼甘塞特买了一幢房子。”
“地址呢?”
“我住在布里克曼,温德米尔路。”
又是个有钱的混蛋。“你的长期住址?”
“那是在达科他,中央公园西面。”
中士顿了顿。也许,这是个巧合。他提高声音问道:“姓名?”
“您瞧,中士,事实上,如果我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就走……”
“你的名字,先生?”他更为尖刻地问。
“真的有这个必要么?拼起来很麻烦的,读出来就更加费劲儿了。有时我真不明白我妈妈当时是怎么想的……”
中士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使他立刻闭上了嘴——再说一句废话,等待你这个混蛋的即将是手铐。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格斯特。”
“怎么拼的?”
那个人把名字拼了一遍。
“姓呢?”
“格斯特。”
中士也用铅笔把它记录下来。然后他停下笔,慢慢地抬起头。奥克利太阳镜已经摘掉了,他看到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淡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俊逸的面庞和像卡若拉大理石般苍白透明的皮肤。
“格斯特?”
“我在这儿,亲爱的文森特。”之前的纽约口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所非常熟悉的语调——南部人说话时那文雅而又拉长调的说话方式。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呢。”
文森特觉得自己脸红了。上次看见格斯特的时候,他还是个中尉,自豪地在纽约警察局工作;今天他却在这个该死的安普敦当一个挂警示带的中士。
“在阿曼甘塞特的时候我听说杰瑞米死于非命。这叫我怎么能忍得住呢?请原谅我的衣冠不整,但是我也是被人催逼,得紧快赶到这儿。”
“你负责这个案子?”
“要等到正式通知批下来,我才能负责这个案子,在此之前,我只能喂喂鸭子。处理上一个案子的时候,我没得到上级的完全首肯,然后,你知道,这让那些高层人士感到精神紧张。我必须说,文森特,遇到你真是个惊喜!”
“我也有同感,”文森特说着,脸又有些泛红。“对不起,我在这里做得并不好……”
格斯特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说它。现在,我看见一个大块头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看样子,他的梗塞病很严重。”
一个低沉而又具有恐吓意味的声音从他身后冒出来:“很抱歉打断了你们简短的谈话。”文森特转过头,看到了布莱斯基中尉。
布莱斯基停下来,盯着格斯特看了一会,然后转向文森特。“我有点被你弄糊涂了,中士,不过这个人是不是闯入了犯罪现场呢?”
“这个,唔,中尉,我们……”文森特看了看格斯特。
“这男人不是你的朋友吧,尤其是现在,他是吗?”
“事实上……”
“中士正让我离开这里,”格斯特自然地插话道。
“哦,他让你离开,是吗?请原谅我鲁莽地问一句,您在这里做什么,先生?”
“喂鸭子。”
“喂鸭子。”文森特发现布莱斯基的脸涨得通红。他希望格斯特能快点掏出他的警徽。
“好吧,先生,”布莱斯基接着说,“您做得非常好。让我们看看您的身份证。”
文森特沾沾自喜地等着,心想,这样最好不过了。
“正如我刚才向这位长官解释的一样,我把钱包落在家里了……”
布莱斯基转向文森特,看到了他手中的记事本。“你拿到这人的资料了?”
“是的。”文森特几乎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格斯特,而这位联邦调查局调查员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问没问他是怎么穿过警戒线的?”
“没有……”
“我是从小沙丘路上的侧门进来的。”
“不可能。那门是锁着的。我亲自检查过。”
“也许门锁坏了。至少我是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它。”
布莱斯基转过头对文森特说:“现在,你终于能做点有用的事儿了。去把那个漏洞堵上,十一点整回来向我报告。我们得谈谈。至于你呢,先生,我会亲自护送你离开犯罪现场。”
“谢谢您,中尉。”
布莱斯基中尉如临大敌般地撤离了现场;格斯特则把手插进他那肥大的冲浪短裤,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他身后,还时不时地偏偏头,像是在呼吸新鲜空气般悠闲。这样的场景则让文森特感到非常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