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纳州尤马小镇,在一家名叫“最后的喘息”的卡车服务站的柜台旁,坐着韦恩·P·巴克牧师,他正往咖啡里加脱脂奶,面前摆着还没吃完的早餐。韦恩的早餐总是那几样:抹着一点桔子酱的白面包,不加奶或糖的麦片粥。满是污点的玻璃窗外,传来一阵齿轮间摩擦的声音:一辆半挂车刚刚停到门口,它的钢质油箱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亮光。它的目的地是西面的巴斯托。
巴克牧师——这是个尊贵的称号——啜了一小口咖啡,然后,和做其他任何事一样,规规矩矩地吃完了他的早饭——仔细地用小勺把碗周围的食物仔细地刮干净,然后再把它放到一边。他又喝了一小口咖啡,然后动作轻柔地把杯子放回到茶碟里。最后他开始自己的晨读:放在柜台处、用绳子捆好的足有十英寸厚的期刊。
当巴克牧师用一把小折叠刀划开细绳的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天当中最重要的时候就是他晨读的这段时间:每天早晨,都会有个货运司机在卡车服务站门外给他留下一些过期的报纸。这些报纸的种类每天都不一样,巴克也从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些报纸里寻找着什么。昨天,在通常的《菲尼克斯太阳报》和《洛杉矶时报》中间还夹着一份《纽奥良皮卡尤恩时报》。但是,他知道,这种让人兴奋起来的预感并非来自他所选择的阅读材料。
到目前为止,巴克牧师在尤马附近已经待了一年多。他在这儿是卡车司机、服务员、移民工人的牧师,也是那些破了产或是正漂泊在路上的那些孤独灵魂的牧师。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奖赏,他从未因此而抱怨过什么,那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罪人,没有人愿意费神坐下来和他们交谈。而这正是巴克做的:和他们交谈,把《圣经》里的文章读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到来的和即将到来的一切。那些做长途运输的司机们会经常在这儿歇歇脚,方便一下,顺便再吃个三明治。巴克牧师每次都会和他们中的一位在前台交谈。到了晚上,他会和两三个修道士在后面的野餐桌旁交谈。到了星期天的早晨,他会在他破旧的老鹰公寓接待十五个,也许是二十个人。他每次去保留地的时候,也都会向那里的人传教,并且大部分人都能接受他的布道,以前从来没有人把自然界的原罪解释给他们听,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关于世界末日这个恐怖而又无法消除的预言。每当有人生病,他就会去为他们祈祷;每当有人痛苦不堪,他就会去倾听他们心中的苦恼,告诉他们一些关于上帝的预言或是箴言。这些人会付给他一些小钱,或是供应他几顿热乎的饭菜,或是让他在那儿过夜。这些就足够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在尤马这儿待了好长时间了,还有很多其他的地方,非常多的地方需要他去倾听。每过去一天,就意味着剩下的时间又减少了。我告诉你实话吧,在人之子到来之前,你无法走遍以色列的大小城镇。
巴克非常笃信预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是偶然发生的。去年,一个预兆带着他穿越了断箭城、俄克拉荷马城,来到了加利福尼亚的玻里哥全市;几个月后,另一个预兆又把他从玻里哥全市带到了尤马。这几天——也许是下周,也许是下个月——将会出现另一个预兆。也许他会在这沓报纸里找到它,或者在一名过路卡车司机的故事中找到它。但不管怎样,那个预兆是终究会出现的,然后他就会出发,到那些需要他无私而又温暖的救助的地方去。
巴克牧师从那一大摞报纸上取下第一份报纸:一份几天前的《萨克拉门托蜂报》。他飞快地翻过国内新闻和当地新闻那几版——像萨克拉门托这样的大城市,总是充斥着很多关于谋杀、强奸、卖淫和贪污的报道。巴克已经为这些报道做过上千次的训诫祷告了,他实在是看够了。相比之下,他对那些讽刺文章和次要版面的文章更感兴趣。这些文章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一些偏僻的角落,报道一些离奇的新闻来娱乐读者。比如一个小镇上四十年来从来没有交流过的兄弟,一家总是走失小孩的拖车场,离家出走的人之类的文章。这些文章对他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些文章都可能是一种预兆,暗示他一些潜在的消息。
《蜂报》看完后,巴克又取下了另一份报纸:《今日美国》。店里的服务员,拉薇妮,拿着咖啡壶走了过来。“再来一杯吗?牧师?”
“就再喝一杯,非常感谢你。”巴克在任何事上都力求节制。喝一杯咖啡是一种享受;两杯咖啡就是一种沉溺;三杯咖啡,就会犯下罪孽。他随便翻了翻那份报纸,把它放到了一边,然后拿起了第三份报纸:一份昨天的《纽约邮报》。巴克很少看这种小报,他非常不屑于看这种报纸:它是世界上最放荡,罪不可赦的城市的无耻喉舌,巴克对这种报纸一点兴趣都没有。在刚要把它扔到一边的时候,报纸的头版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毁灭知名科学家声称近期几起谋杀案预示着世界末日布里斯·哈里曼慢慢地,巴克翻开报纸开始阅读里面的内容。
2004年10月25日——一位著名的科学家预言了纽约城即将降临的灾难,这也可能引发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的灾难。
冯·蒙克博士,毕业于哈佛大学的科学家,艾美奖最佳纪录片获得者,认为最近发生的杰瑞米和卡特夫斯的死,只是即将到来的大灾难的预兆。
最近十五年来,冯·蒙克博士一直致力于研究以前发生的灾难,并对这些灾难进行数学分析。根据博士的研究,不论他怎样划分数据,最终的结果始终显示着:2004年。
冯·蒙克的理论始终建立在著名的黄金分割率的基础上——黄金分割率是在自然界中发现的定律,而且一些古代建筑,像帕德农神庙和李奥纳多·达芬奇的油画都遵循了这个定律。冯·蒙克是第一个将这个定律运用于历史事件的人——用它来解释凶兆。
冯·蒙克的调查显示出,人类历史上发生的那些最为严重的灾难中,绝大部分灾难的发生时间都符合这个定律:
公元79年:庞贝古城
公元426年:罗马城陷落
公元877年:蒙古人攻占北京
公元1348年:黑死病
公元1666年:伦敦大火
公元1906年:圣弗兰西斯科大地震
这些灾难性事件,和其他一些灾难的发生时间完全符合黄金分割定律。
那么这些自然灾难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它们总会袭击一座重要的城市,一座以财富、权力、科技而著称的城市——并且,冯·蒙克博士还附加了一条,忽略精神信仰。每场灾难来临之前,都会发生一些小而具体的事件。冯·蒙克认为,杰瑞米和卡特夫斯的神秘死亡就是灾难前的预兆,不久纽约城就会在大火中毁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火呢?
“并不是通常提到的火,”冯·蒙克说,“是一种突发性的、毁灭性的火。源自内部的烈火。”
为进一步证明他的观点,教授还引用了《创世纪》中的话,诺查丹马斯的预言,更近一些的还有埃德加·凯西和勃拉瓦茨基的预言。
冯·蒙克博士今天将出发去加拉帕戈斯群岛,他说,他的行李仅限于他的一些手稿和几本书。
巴克放下报纸。完全忘记了他胳膊下面还有很多报纸没有看完。他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觉爬上脊椎,又在他的四肢蔓延开来。如果冯·蒙克是正确的,那么他认为到一个偏僻的小岛就能躲过此劫的想法就显得非常愚蠢。他的脑中浮现出几句《创世纪》——《圣经》中他最喜欢的一部分——中的几句话,也是他经常向众人引用的一句话:地上的君王、臣宰、将军、富户……都藏在山洞和岩穴里……因为他们愤怒的日子到了,谁又能站得住呢?
他拿起咖啡杯,但它闻起来已经没有任何香味了,于是他又把它放回到托碟上。巴克一直认为自己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世界末日,而且他也一直相信预兆。也许这个预兆只是比其他的更重要一些。
也许它非常重要,确实是这样。
《创世纪》,第22章:准备好,我就快来了……
难道这就是他这些年一直等待的那一刻吗?《创世纪》中不是也提到,在一系列大屠杀之前,那些额头上有野兽标记的聪明人,先被杀死的记载吗?只是几个人,住在不同地方的几个人,会首先死于非命。这就是灾难的开始。
他又把文章读了一遍。纽约。这就是灾难开始的地方。当然了,它正是灾难应该开始的地方。已经死了两个人。只是两个人。这正是上帝上次和他所选中的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所以这些人能在还有时间的情况下轮流在世间传播忏悔和赎罪的信息。上帝的愤怒不会毫无预警地降临。会让那些有心人听到……
准备好,我就快来了……我真的就快来了……
但是纽约?巴克从未跨过密西西比河一步,从未见过比土孙更大的城市。对于他来讲,东海岸就如同巴比伦,是一个陌生、危险,失去灵魂的地域,是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远离的地区,纽约城更是如此。报纸上的说法是认真的吗?这真的是预兆吗?更重要的是,上帝真的在召唤他吗?这是他长久以来等待中的上帝的召唤吗?他真的有勇气听从这次召唤吗?
窗外传来一阵汽车排气的声音。巴克及时抬起头,看到窗外停着一辆州际长途特快巴士,它是跑I80线的,司机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写着“纽约”。
汽车司机刚要关门,巴克上了车。“打扰一下!”他说。
那个司机看了看他。“什么事,先生?”
“到纽约的单程车票是多少钱?”
“三百二十美元。交现金。”
巴克在他的钱包里掏了一阵,把他这辈子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汽车司机一边用手指拍打着方向盘,一边皱着眉头看着他把钱数完。
这些钱正好是三百二十元。
当汽车从尤马开走的时候,巴克牧师已经坐在了汽车后座上,他惟一的行李就是昨天的那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