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瑞王登门后,云府接连三日闭门谢客。
帝都的天,一如既然的阴沉,云府外却渐渐多出了一些影子。
云辰心知,瑞王的出现打破了云府了安宁。对于朝政,他不想多问,只想做一个简单的军人。但是,他的虎贲大营不是身在边关的军营,可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必操心。
对于暗处监视云府在影子,云辰没有去阻止。有些事情,得让人看见听见才行。
军中校尉每日按时送来战报,云辰漫不经心的的翻阅着印有金色双头鹰军徽的战报,眼中游离,砂之国有起兵的嫌疑,镇海军与南海海国战况不如人意,唯有东征军讨伐前太子党的慕云擎半月前小胜。东市今日将押解回来一批扶桑国战俘,卯时前,不少帝都百姓都已去围观。
云辰一一看着手里的战报,泛着精茫的眼睛紧紧盯着战报上的东市一词,眼神渐渐黯淡,咬着牙。东市,专为贩卖奴隶而生的地方!
不过,帝国少将阴霾的眼睛很快回神,踱步声时而轻缓,时而急促。
帝都本就是是非之地,如今,朝局阴霾笼罩。而他这个掌管帝都虎贲军大营的主帅,无论选择那一方势力,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赵太后和濮太师挟持着武德皇帝的亲儿子武瑞皇帝,瑞王又是武德皇帝的皇弟,双方只见的争斗,最终谁输谁赢,皆有继承武德皇帝遗志的名分。但如他这般任人摆弄的棋子,一旦择错阵营,必遭千刀万刮之横祸。
死,云辰并不害怕。他只是不想被别人摆弄而死!
对于算计权谋,云辰却是有些无奈。他更喜欢简单、豪迈、直接的军队生活,只管接受皇命,血战沙场。
思忖间,云辰有些头疼。
如今,他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将军府,也无事可做。解下腰间佩剑,傲立雪中,剑光氤氲,素雪乱飞,剑在手中,心却游离在剑外。
虽然军中常说,战争对于低等军官和士兵便是绞肉机。可当下时局,对于他这样的高级将帅,却犹如暗流中的浮萍,稍不留意都会葬身漩涡之中。
云辰一口气将残月剑法练了七遍,落地之时竟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汗水从额头滚滚滴落,湿透衣襟,心中却愈加烦躁。
老管家佝偻着背站在雪中,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心疼之意。七年侍奉威名远扬的帝国少将,但他从未见过少将的剑法如此凌乱。就连武德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少将的剑法依然快如奔月。可如今…叹气间,老管家却只能黯然落泪,山雨欲来,如他这般低贱的人,虽然担忧主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辰听到叹息声,不觉抬头看去,老管家偷偷擦眼泪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自幼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年少时不知要到何处而去。为了生存效命军营,新启之战遇到了赏识他的武德皇帝,从此发迹。他本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存的理由,无奈武德皇帝多年征战,身体状态已经衰弱,一经病倒竟撒手人寰了。
一时间,高傲的帝国少将心底,不仅瞬间失去了值得他效忠的君王,而且坊间流言,府外的影子,皆让他焦头烂额。
不过,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虽只是一介下人,这些年待他却如自己己出一般。两人之间虽隔有主仆之分,但云辰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偌大的将军府,老两口尽心尽力,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上。
老管家温伯和他的夫人,如今皆以半百年纪,本该回乡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却还在为他的安危担忧。如此重情义之人,云辰又怎能不为之所动?
瑞王说得对,府里该添一些年轻的丫鬟仆人了!
云辰记起瑞王说的话来,立即起身,笑着对老管家道:“温伯,烦请您备车,我要去一趟东市。”
三日了,少将军终于开口说话。温伯心头一暖,松了一口气,领命退了下去。
晌午时分,铅云密布的帝都上空渐渐放晴,两匹棕色壮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蓬车驶出了云府。
马车刚离开,潜伏在四周的影子即可分成数拨,有人奔向帝都各大府宅,也有人直奔皇城禁区,帝都上下,各方势力的眼睛全部盯在了虎贲将军身上。他这里一有风吹草动,竟惹得各方势力牵发而动。
不过,管他们呢,云辰索性闭眼调息了起来。
温伯一路驾着马车心情甚好,本是卑贱之人,而他身为大将军府管家,这份殊荣,让他心底觉着此生赚足了嚼头。每次驾车出行,心情总是无比自豪。若是能早一些告老还乡,儿孙满堂,再跟村东头的老李吹吹牛,那日子才叫做日子。
温伯心底越想越乐呵,牵着马的缰绳猛力一挥,硕壮的军马卯足的劲儿直奔买卖人口的东市跑去。
五百年帝国,帝都内高宅大院,雕梁刻壁,重重深门,骄奢华贵。
坐在简陋篷车里的帝国少将却是双目紧闭,头顶微微冒着蒸汽。
隐藏在暗处监视他的人都是顶级高手,此刻的他正调息剑气捕捉着泄露真气的人,虽然,凭借他的剑术这些人都是找死,但暗箭难防,对于暗处的影子,提防好过于放任。
调息间,禁军战马的速度很快将他的座驾带出了西城。
帝都西城住着的人虽也是达官显贵,但都是些不爱惹事的贵族官宦,这也是云辰选择住了西城的原因。
马车一经驶离西城,东城繁华喧闹的声音即可盖住了影的踪迹。云辰心知,继续调息捕捉已是徒劳,他缓慢调息睁眼。商贩行人的喧闹传入耳中,眉宇间微微皱起竟是有些不快。
转瞬间,这般不快的神色顷刻又从帝国少将的眉宇间消失,反而笼罩上一丝喜悦来。
云辰立即出声示意温伯停车,熟谙少将用意的温伯脸上挂着洋溢的笑,任凭周遭的人横眉竖眼,他却扭着头懒得理会。
不过,温伯刚稳住车,听见一片吵杂声传来,立即抬头望向前方,眼神顿时大变。
街市前方飞奔来了数骑战马,街上行人纷纷退避不及,而温伯驾着马车却正立在路中纹丝不动。路过躲避的商旅纷纷为这位老人和他车里的主人祈祷。毕竟,纵马飞奔而来的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年。虽着便衣,但那一股来势凶猛的气势,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军中当值的士兵。
纵马飞奔过来的人确是军中肖骁一辈,纵马撒野跑在最前面的是新提拔上来的校尉军官芩空。
芩空原是在砂之国北郡当差,因战功卓绝得镇北大营举荐入帝都虎贲军当差。在漠北驰骋惯了的他,如今军阶帝都的虎贲军校尉,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再加上年轻气盛,正猛拍着马腹狂奔,一心想在高傲的帝都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眼见昔日高傲的帝都百姓四下躲避,久久压抑的心情分外快意,芩空纵马却是越跑越快。而紧追在他身后的校尉军官,无不是耻笑窃喜。军中老油条让新菜鸟在帝都出出洋相,也算是加入虎贲军的入门仪式。
紧跟在芩空身后的是校尉军官单戎,带芩空纵马帝都闹市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他本算计着今日要给新任军官好好上一课的,但当他远远瞧见虎贲军主帅的管家温伯的时候,脸色顿时遽变,死一般惨白,急忙纵马追赶上来。
不知帝都险恶的芩空却当纵马冲撞闹市为恶作剧,催马跑起来完全不顾同僚的焦急呼唤,反而想在众同僚中显露一手他精湛的马术。
“混蛋芩空,前面的人是主帅!你快给老子停下!”
当芩空听清同僚的呼喊后,颜色大变的他想勒马停住已是来不及。
正当单戎眼看芩空勒马不及,即将迎头撞上主帅的座驾而吓得脸都绿了的时候,只见篷车中一道银色的光影破窗而出,紧接着便是芩空连人带马狼狈飞了出去。
看见站定的人腰间悬着金色剑鞘的佩剑,单戎及众军官心底无不是骇惧异常,急忙飞身下马匍匐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跌落在远处的芩空已吓得牙齿直哆嗦,从地上爬起时,银装锦服的军人已立在他面前,一个对视,芩空顿时被对方的冷漠和威严震慑住了,颤抖着的身体竟忘记了磕头求饶。
云辰冷眼落在他身前穿着便服的军人的领子上,剑眉冷竖,厉声道:“姓名、军营、军阶。”
知道眼前讯问自己的人正是虎贲营主帅,军人的冷静让他很快明白自已今天闯了大祸,迟疑了一下,立即匍匐在云辰面前,颤声回答,“末将芩空,服役于虎贲军一营,军阶校尉官。”
云辰见是自己的部下,脸上的颜色难看了起来,侧头盯着熟悉的背影道:“单戎,这人是你们一营的人?你没有告诉他本少将定下的规矩么?”
单戎闻声,额头上的冷汗如雨点般落了下来,额头紧紧贴着乌黑刺骨的雪水回道:“末将知罪,末将甘愿受罚!”
对于军中戏弄新人的陋习,云辰怎能不知,他身为虎贲军主帅,自知帝都繁华世界,治军虽严厉,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于是早早定下了军规:迎接新人的仪式,不准扰民;不准人身侮辱;不准索取钱财。而不准扰民被定在首位,惩罚的力度也最大。
云辰看着单戎的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冷声道:“那你把本帅的军规说一遍!”
单戎闻声,咬了咬牙,心底叹气的同时,眼中已是绝望,立即回道:“新入虎贲大营犯扰民军规者,扫街一月,罚俸两月;知此军规旧将犯者,军杖三十,扫街三月,罚俸三月。屡教不改复犯者,军杖一百,逐出虎贲大营。”
“你是第几次触犯本帅定下的军规?”
“回少将,末将是第三次!”
当单戎和另一位军官脱口而出的时候,云辰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过,随即冷声,“你们自己去办吧!”
“是!”众军官齐声领命,随即退去。
云辰对自己治下的军官苛刻严厉,不过,周围百姓看着这位声名赫赫的战神的眼神却变了变。在这四百八十年间尚武征战的景瑞王朝,也只有这一位年轻的大营主帅治军时体恤百姓之苦。
一朝功成万古枯。云辰看着兀自退去的部下,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霾。自己年少时流落街头的凄惨历历在目,君臣好战,百姓遭殃。而当今帝国,虽然送走了喜好征战的武德皇帝,迎来的却并不是安稳和平。
隐藏在人群中的悸动隐隐传来,帝国少将叹了一口气,心道:该给自己留退路了!
随即,云辰唤道:“单戎、芩空、洪胤,你们三人随本帅来一下!”
被少将点到名的三人皆是一愣,心中无不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少将唤他们有什么吩咐。
“是!”三人领命,即可转身,却是一言不发。
少将云辰见奴隶市场距此不远,抬手示意吓得不轻的老管家回府,而他则领着惊慌的三人走向了拥挤的人群。
温伯看着主人惶然离去的背影,再看着跟在他身后挺直了腰板的军人,老管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手中熟练抖动马缰,轻快挥动马鞭驾车离开了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