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等铺子图书馆借的《纯阳归一功》，三、四两册已经练成好久，算算该去借后续的了。
下等铺子如往常一样恬逸祥和，我一进村就有种安适之感。村口两颗大樱桃树，枝繁叶茂，取的是“双英”雅意。东侧那一颗的树枝伸到姥姥家的房顶上，每逢微风吹过，树枝作扫抚之状，轻戏屋瓦。我捡片树叶，边撕边进屋，和姥娘打了招呼，径直入红霞姐卧室。红霞姐笑嘻嘻跟进来，把我从她床上拉起。
“小尔，姐刚进的巧克力，你尝尝？”塞给我块巧克力。
我喜道：“还是姐疼我啊。”拨开糖纸，把巧克力扔进嘴里，“哇，还是酒心的，真好吃。”
红霞姐又往我衣服兜里塞了几块。“喏，慢慢吃。”
我大喜，“姐，今天吹得什么风？你咋对我这么好。”
“怎么？姐平时对你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俺红霞姐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姐，我有红霞姐这样的姐，相当于中大奖一样。”我指天画地，大有发誓之状，恨不得把红霞姐当成命中贵人。
红霞姐轻轻一笑说：“知道就好。我问你，上次我让你给铁蛋哥捎信，他什么反应？”
一道霹雳打入我的大脑，我立马汗入雨下，要不是坐床沿上，我就瘫软倒地了。“反应……什么？”我擦了擦湿乎乎的额头，故作镇定地反问。
“就是他接到信有什么反应啊。”
那封信还在我衣服内里的口袋中。心惊之下，我不由自主使劲抓了抓胸口，隔着衣服，信封褶皱起来的感觉如同催命的符咒。我的老天爷爷，这不是要命吗。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那压力可是大大的，我不住擦着额头的汗水，说：“没……没什么反应啊。”
“没什么反应么。”她笑容顿失，低下头弱弱地说。忽又抬头问：“一点反应也没有吗？”她眸子里有泪花一闪而过。
“那个……”我紧张的要死，下一步如何回答很有讲究，可能相安无事，也可能伤到俺这痴姐，更可能关系到我的人身安全。“你信里写的什么啊？”我明知故问，拖延时间。
红霞姐脸一红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给铁蛋他爸寻得偏方。”她烦躁地弹弹袖子，“你们小孩不懂。你就说铁蛋什么反应就行了。”
我可不是小孩，你要真是弄个偏方，怎么不亲自送去，怎么不直接交给他爸。当我二傻子啊。
“你说啊，铁蛋他到底什么反应？”红霞姐一脸急切。我很确信如果我说出没把信交出去的实情，我的下场将会非常凄惨。
“喔，我想起来了。”我装作恍然忆起的样子，一拍脑门说，“铁蛋哥一听是你写的，喜笑颜开，就差没高兴的蹦跶了。”
“真的！”红霞姐脸上开始阴转晴，片刻间霞光满面，“他真的高兴了？”
“这还有假吗？我亲眼所见。”我闭着眼乱编一气，“当时我进了堂屋，铁蛋正在卧室里忙活，叫我稍等。结果我只说出红霞二字，还没说下文，他就刺溜跑出来问我，身后带起一股疾风把墙上挂历都翻了好几页。我拿出信一递，说是俺姐写的，他立刻滋得翻俩筋斗。”
“呸！”红霞姐说，“铁蛋稳重儒雅，才不会翻筋斗呢。你瞎编。”
我差点就想跪地求饶，幸亏红霞姐接着问：“他真挺高兴的？”
“那当然，高兴得浑身哆嗦。”我大嘴巴子张得无边无际。
红霞姐低下头，弹弹袖子，上翘的嘴角慢慢放下，平静地对我说：“看来我寻的偏方是管用的，但愿铁蛋他爸能早日康复。”
“对啊对啊，祝早日出双入对。”
“什么？”
“我说，祝铁蛋哥他爸早日恢复健康。”
红霞姐又给我抓了一把糖，“去玩吧，姐不绊着你。”
我如逃得虎口一般，唰唰唰，奔出里把远近才停下。一想刚才情形，简直惊心动魄，后怕得要命，连忙从衣服里面把红霞姐写的信摸出来，一看已经皱皱巴巴的了，展平，往铁蛋哥家走去。
“铁蛋哥！在家吗？”我站在铁蛋他家院墙外面喊。
大门后嘎啷一响，吱扭扭打开。“尔子啊，你铁蛋哥不在，放羊去了。有什么事？”铁蛋他爸说。
我象征性地伸伸脖子往门里看看，说：”没事没事，来找他玩玩。他不在我就走了。“
”进来坐会儿。”
”不了。“我刚要回头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又问：”伯伯，你风湿病没事吧？“
铁蛋他爸愣道：”风湿？什么风湿？“
“没，没。”我说，“我去寻寻铁蛋哥。”
“进来喝口水再走。”
“不啦。谢谢。”我跑了。
放羊的话最常去的应该是村西边，比花郎坟还往西的那片树林子。我先往南走到梳子河边，见河水缓慢流淌，清清澈澈，河底的石头一览无余。走入水里几步，下手扒拉扒拉石头，从石头缝里抓出只螃蟹。这螃蟹被人抓起，两个钳子大张。我把它反过来，用手指头捅捅它雪白的肚皮，它吐了几个泡泡。我回头，甩手，把螃蟹扔上岸。它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一阵才摸清方向，横着摸进河，附在和它颜色一样的石头上。我哼着小调又把它抓出来，它扎哈着腿，拿眼睛瞪我。我抡圆胳膊一丢，它远远地落进河中央，砸出扑通一声，沉底了。
我突发奇想，何不捞个鱼吃。
我把飞雷剑抽出来，先掂量掂量。飞雷剑重比山岳，不知其量，师傅说但凡想称，总落个秤毁砣烂的下场。可我拿在手里，感觉也就和把西瓜刀差不多沉。昨天我灵机一动，抱着飞雷剑跳上家门口药店的电子秤，谁知那电子秤吡吡响了几声，直接爆表，从后面冒出几个火星，就此瘫痪，还是不知道飞雷剑的重量。我将剑横握，脚下清冷河水的波纹映在剑身上，如同给剑刃上了一层淙淙薄衣。想起师门三杆宝剑如今缺了乘血剑，心头竟有些许惆怅。“咚”，河中有一尾鱼跃起，我的心思迅速回到鱼上，姥姥蒸得鱼好吃呀，说什么我也得弄一条。
我撸起裤管又往水里走了几步，让河水堪堪触及膝盖。看看左右没人，剑尖斜指向下，半个剑身没入水中，弓步，回身，撩剑——一记卷海压天式。河水呼啦一下被挑上半空，头顶上一黯，太阳隔着水帘变成一个模糊的鸡蛋黄。轰！绕是没使全力，也有小半条河被挑起，砸在岸上，又回激起一个浪头反打。我措不及防，劈头盖脸淋一身，要不是拄着飞雷剑，我指定被冲下河。河底泥石皆露，又渐渐被上游的水流覆盖。走上岸，满地鱼虾鳞片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挑了两条鲢子，用几根草茎从它们嘴里穿进去，又从两边的鱼鳃穿出来，向上弯回，打结，提溜着沿河往西走。忽驻步，回身，岸上还又不少鱼在那儿直扑楞。我想了想，又回去一条一条扔回河里。干完这活我出了一身汗。想起经济学上讲求什么边际效应，产出要大于成本。也不知我为两条鱼，动用飞雷剑闹那么大一出，末了还得费心劳力地往回扔，到底值也不值。
路过花郎坟的时候，见不少坟头上压着的黄纸呼扇呼扇的，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才想起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于是运纯阳归一功，一股阳气起于两脚小趾，斜走足心，从然谷出，循内踝往上，一直通到喉下俞府。这条经脉叫足少阴肾经，左右共计54穴，直行者入肺，支者注胸。这条经脉一启，从大腿内侧开始，过腹通胸次第发热，衣服上的水咕嘟嘟冒小泡泡。我水汽缭绕地在河边走，倒也潇洒非凡。
过了花郎坟，又走了大约一里地，河岸逐渐陡峭难行，草丰林茂遮挡视线，我到了目的地。
这个树林是村里的集体财产，种的是槐，东边就是花郎坟，西边临着村里郝癞巴头家的地。似乎这槐树林村里种上就不管了，也不砍也不伐的，槐树们长得又高又大，地上落叶积了两扎厚，草长没膝，十几亩的经济林活生生放飞自我，长得颇有深山老林之态。我提溜着两条鱼往林子里走，懒得找路，直接拿飞雷剑开路，见草砍草，遇棘杀棘，剑谱排名第八的赫赫仙剑用来干这个，也算头一回。我边挺进边倾听，不一会儿就听见有羊叫，隔着树间的空隙，看见几只白色的羊在吧唧吧唧地吃草。我拐弯，没走几步便上了一条林中小径，原来路离着我只有区区几尺之遥。
刚踏上小径，便听见有朗朗读书声，但不见其人。“初，天地鸿蒙，不知上下。乍，崩爆裂轰，乃有时空……”
我扯开腮帮子喊了一嗓：“铁蛋哥！是不是你！？”
书声顿止，头顶上簌簌作响，一片叶子落下来。“吆！尔子小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