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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心

淮河湖畔,

柳巷深处。

有间酒馆,

门前有一条青色的石板路。

1

寒星渐落晓星沉。一场雪,白了屋檐,白了烟柳画桥。天地间所有的颜色似乎均被白色吞噬,独留那人一身艳红手执一把孟棕竹伞,一步一足。缓缓独行。

淮水湖畔,纸糊的灯笼由内至外散发着淡淡昏黄的烛光,依稀照清门前的几个台阶。老旧的匾额上大大的隶书写着——有间酒馆。

有间酒馆坐落在巷子深处,门前几株杨柳,雨雪中黄叶纷飞。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过客匆匆,偶尔有人驻足转身走入酒馆温一壶暖酒,说一段路上的故事。也有人擦肩而过,飘零辗转他不会留意某年某月某日,他经过一间有着奇怪店名的酒馆。但有间酒馆却曾知晓在它,门外路过的风尘仆仆的人们啊,都有着不一样的目的地,却有着同样的行动——奔赴。奔赴它不知名的地方,继续它不曾获悉的故事。

由于环境和位置问题,有间酒馆相较于同行,生意总是稍显逊色。小二曾经满腹疑惑的问掌柜,为何我们不搬一个地方呢?这么清幽的巷子会有谁知道这里面藏着一家酒馆?

掌柜的却笑语嫣然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来人饮的是酒也是缘,什么人喝什么酒何必强求?

小二最后恍然大悟,也许是掌柜以为搬到地势较好的店面所要交的铺金估计也要多一点,如今留在这里虽然客少但是日子过的还是蛮悠然自在的。钱不要多够花就好,这似乎是他家掌柜念的最多的一句话。

雕花红木门缓缓的推开。他收伞抖落伞面细细的雪花,屋内炉火烧的正旺,还没抖落多少雪,地上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一淌雪水。

有间酒馆里绕过那扇雕花红木门,弧形的圆台绕出了一个煮酒的台子。冷夜时分,酒馆里除了一个小二正埋头执笔奋笔疾书,就只剩下那红泥小火炉上咕噜噜冒着热气的小炉。

“小二,温一壶酒。”

他一身红衣端坐在柜台前,话语间带着独有的温润。小二抬目,四目交接。他才知道——小二其实是姑娘。她也才知道,眼前的男子应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主角。明明是一身火红热闹的颜色,偏偏在他身上却穿出一股子清冷的味道。他嘴边微微携着一抹笑意,那一双如星月般清明的双目里似藏着一束的冷梅花开。

“温一壶酒。”他眉间笑意轻浅,如沐春风的话语再次佛过耳边。

“什么酒?”

“年前你家掌柜埋下一坛桃花酿,你可知她藏在何处?”

“桃花酿?或许在院子里那一排桃梅树下,你且去把它挖出来。”小二执笔埋头,面前男子虽然绝美。但是看也看了,话也说了,欣赏过了也就算了。

男子大脑有瞬间懵懂,……或许在院子里那一排桃梅树下,你且去把它挖出来。……究竟她是小二,亦或自己是小二,男子有点懵然。见她又埋头,笔杆子一颤一颤,似写了不少字。“那今日且随便温一壶吧。”

小二搁下手中的狼毫,转身在酒缸里舀起新酿的初酒。背过身对着红泥小火炉一番折腾。“要不要来个小菜?”小二说话时,唇舌一张一合,白气成串成串冒出来。

“好,有牛肉吗?”

“牛肉……没有了。还有几碟花生米。”

“那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温好酒端到他面前,转身往后厨方向走去,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碟子花生米。搁在他面前。“怕是有些凉了,你将就着吃,这碟花生米就不收你的银两了。”

他夹了几颗花生米尝尝,不由皱着眉宇道“小姑娘,你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小二啊。”

“谁与你说我是小二来着?”小二一只手指尖上玩着转笔,一只手支着下颚看着那人道“我像小二吗?”

听她这么一说,他才认真的打量她几番。一件鹅黄色的小袄,炉火印红巴掌大的小脸。身下是一件雪白色棉裙。“你是掌柜的……”

“她出了躺远门,说是要寻一种果子酿酒,所以嘱咐我代为照看这间酒馆几天。”小二温吞吞的说道。坐在柜台里那头的高椅上,笔尖轻颤。

“你在记帐?”

“不是”小二头也没抬。

“那你写的是什么?”

“一个故事。”

“一壶暖酒,冷了味的花生,门外雨雪细细,正是听故事的好时辰。”他泯了一口酒,“反正有一个人坐在这里,估摸着你也写不下去了。”

“听故事需付多一些银子?”小二从高椅上跳了下来。搬张小板凳往炉子边蹭过去。手拿一根挑火的小棍挑着的炉子里的火。咚——一声,一个乌漆漆的圆物从炉子里掉了下来。

“你这是在?”

“煨番薯啊?这可是热的,你要不要,只需十个铜板,很实惠的。”

“……听一个故事需多少银两?”

“这个……我也不知,毕竟还没人听过我的故事呢。”小二往炉子里加了几块木炭,啪啪的火花在炉子里跳跃,一闪一闪的在面前跳跃,印的那张小脸越来越红润了。

“那你估且说说,我听”

2

漆黑一片的夜空,遥远的天际遥遥的挂着一轮满月,清辉遍洒无垠大地。月明星稀。湖畔杨柳寒鸦并排站在枝丫上。细雪纷纷它早已柳絮落尽。如今只是空空的枝丫向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即近,遥远的深巷里粗咧的喝骂声中夹杂着几声犬吠。少年只是跑着,一路奔忙的跑,不看来路,不看脚下,手不停的往怀里塞包子。偶尔回头望着后头一路急追的人群。一转角,他望着那堵高墙,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响起。来不及绝望,来不及转身,侧脸猛的地受到一拳拳击。他还不来及一声叫喊,来不及看不清那个给自己一拳头的人。在他还没来的及看清的时候他已经被雨点般的拳头击垮在地上。他蜷缩着身子,蹲在一个死角里,双手紧紧的抱住脑袋,不求饶,不说话,不流泪……他只是听着。听着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时候穿过空气时的摩擦声,听着骨骼撞击乃至碎裂的声音。听着那些人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着自己的罪虐。

“让你偷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再偷东西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打,往死里打!上次的东西肯定全是他偷的!打……往死里打”

“这种人打死也不犯法,就算告到官府去也没人帮他,他死有余辜……”

什么时候停止的?他不知晓。唇边鲜红血迹一滴滴坠下,抬手轻轻的擦拭,破败的棉衣不知被谁扯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分不出是雪还是棉的颜色。只知道里面血迹斑斑。还能站起来吗?他问自己,试着动了动腿,他发现他早已感觉不到腿的存在,连痛觉都消失的这么彻底。四周早已失去了声音,那些人的脚步声从自己耳边离开的时候,是轻快的吧。

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被人揍的很惨的时候,有个人扔了几个铜板在他身上,他还记得那个人说“给你些伤药钱。不用感激我,因为善良是我最大的缺点。”

随后那个人喊了声住手,他说回去吧,给个教训就好了。一群人这才怏怏的作鸟兽散。

他记得有个人蹲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颚,嗤笑道:“你这种人,活着干什么?”

他费力的睁开眼,双眼早已经被血泪模糊。他认真着,用力的却依旧看不清楚。

十羽,你一定不能倒下去,站起来!你只有站起来,只能站起来!站起来!!

天上细雪开始越下越大。他一遍遍的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十羽!十羽!他一遍遍的勉励自己。当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倒下去了,你要怎么站起来?十羽在心中默默的问着,答案很快就浮在他心头上了:就算爬,也要爬起来!你是一个男人,只能被打死,永远也不能倒下!

“认命了吗?看到没有那些人就是这样对你的,不问青红皂白,抓到你就打了一顿,他们可没有给你开口的机会说出真相。你已经是小偷了。”雪落的屋顶上,那身黑衣显的尤其刺眼,周围的一切都是洁白的,可偏偏他是黑的。他什么时候坐在上头的,看了多久?知道了多少?

十羽咬牙从地上坐起来,双手紧紧的扣住地面,白雪混着沙子陷进皮肉里。

“你看了多久?”

“很久”

“为什么不帮我?”一句话十羽似乎耗尽了力气,有血沿着鼻梁从额头上滑下来。他甩甩头,血珠没有甩下去,反而,头被甩晕了。他连忙用手撑着地板,稳住自己的身形。

“帮你?为什么要帮你?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心情。”这在他耳中似乎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天地间空空的回荡着他狂妄的笑声。他一身黑衣,天与地是一世界的银白。多么鲜明的对比,可是十羽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只是那笑声里多是凄凉。他连他的样子都无法看清。

十羽不打算理会屋顶上那个一身黑衣不像疯子的疯子。他现在需要起身,然后找个地方疗伤。

“你不是小偷,却背着小偷的罪名,你只不过是到那工头家去拿回当纤夫拉纤该有的工钱,掌事的把所有的工钱都给了那个工头,只是他吞了你那份,你告到了官府,青天大老爷啊,却相信了那些人的狗屁话,说你把钱拿去赌了,输了精光,你不但拿不回该得的工钱,反而挨了一身板子。今日你跑去工头家理论,没想到被他那婆娘陷害,她给了你几个包子,转头就喊抓小偷,这不是什么高级的戏码,但是也足够他们名正言顺的把你打死。要知道偷窃可是要斩手的。”

十羽抬头冷笑,鼻梁上的血珠汇成珠状,哒的一声,掉在细雪地上。红白相间的颜色,妖艳刺眼,那是用血画就的红梅。“你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你也不是好人。”

“我当然不是好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不知道这句家喻户晓的真言吗?”

“我一直都是孤陋寡闻的,你不知道吗?”十羽说道。

“天涯海阁是最适合你的地方。阁下意下如何?”

“听说那是个杀人的地方。”

黑衣人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满月,雪花落在他肩上,头上。“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们杀的都是什么人。”

黑衣人伸手把玩着掌心上的雪花,许久淡淡道“好人,坏人,只要给的起钱什么人都杀。”他语气轻挑,似在谈论天气与雪花。

“为何选我?”

“因为……”黑衣人顿了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那个身子单薄的少年——十羽。“因为天下人伤你负你……一个人的怨恨会是一个好杀手的基础。”

十羽直视屋顶上那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墨鸦般的衣服上。那个情景,似乎是——天下皆白,我独黑。

“天下有多少人?”十羽问道。

“天下有天下人。”

“你确定天下人伤我负我了吗?”十羽默默反问道。“你下的决定太早了。”

“愿闻其详。”

“道不同,不相为谋。”十羽稍做喘息,慢慢的扶着墙沿站起来。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早已干冷沾满雪迹的包子被他从地上捡起,稍稍拍了拍雪迹,轻咬了一口,轻微的动作偶然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他稍稍拧着眉宇,但是却没哼声。

“我把他抓过来,你就知道其实你一直想让他死。”

十羽只觉得面前一个黑影掠过,屋檐上雪花翻转。不再见那一个人。他不在乎那人去了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一身伤痕,很痛。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找个地方疗伤。

还没走出几步路,身后砰的一声硬物砸落下来。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回响。“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给你些伤药钱,不用感激我,因为善良是我最大的缺点……”

“你这种人活着干什么?”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人,只是之前他的嚣张不可一世去了哪里?他如今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讨饶,声泪俱下,他还是那个往自己身上扔钱,掐自己下颚的人吗?

银光一闪,银剑直直的搁在那人的脖子上。月冷清辉,月光下那把剑,似乎更寒更冷了。“你不是说我之前没有帮你吗?那现在……我立刻帮你杀了他!”说话间,银剑刺深了一分,红色的血珠开始渗出,红了衣领。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侠,大侠,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可以给你钱。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杀我……”

“你想亲手杀了他?还是让我来?”黑衣充耳不闻那人的话语,直直的看着三步外的十羽。

“等等。”十羽一步步的挪回去,伸手直递到他面前“再问一次,我的工钱,你给不给?”

“给给给……”那人点头如捣蒜,伸手从怀里往外掏出一袋银子,欣喜的,恭敬的双手交还给他“给……给……小爷,可以放过我吗?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了,小人有眼不识珠……”

十羽接过银两,转身。黑衣道“现在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了吧?”

十羽背对着那人“他已经不欠我什么,你已经帮我了,多谢。”

“你的意思是,不杀他?”

“我没什么意思,杀不杀随你,这只是你二人的恩怨,与我一个路人有何关系?”

黑衣以剑挑起那人的下颚,唇边微微扯出了个淡淡的笑“你到是会推的干干净净。这本是为了你。”

“我与他只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关系,现在……”十羽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现在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了。”

“天涯海阁从不做亏本买卖……”黑衣一脚踹在那人的臀部上“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滚着走。连头也不敢回。唯恐下一步那把剑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问道。

“十羽,你呢?”

“我的名字是我身上衣服。”

“黑衣?”

“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总觉得你我会再见。”

十羽拧眸看着这个人在月光下足尖轻点屋檐,天下落雪纷纷。还会再见面吗?他问,还是不要再见了。那是他心里的声音。

3

“是这个吗?他怎么喝的这么醉?”

“军爷,菩萨开眼让我夫妻俩老来得子,可是又赶上了要修建皇陵,他今天就要跟你们走了,我们老两口不是……也舍不得吗,所以就让他多喝了两杯。”说着一妇人还做着擦泪的模样。

“行了,找个人架走就是了,还赶着去下家呢,早弄完早完事早走人,大雪天里的。”官兵甲絮絮叨叨的念着,扛着还满身酒气的少年就往外走。也幸亏他块头大,清瘦的少年在他手中似乎没什么重量。官兵乙那些朱红色的笔在薄上画着圈圈点点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十羽”老头借机瞄了一眼那本子上的字。顺手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迹。老妇人早以泣不成声,趴坐在地上干嚎着。“我的儿啊,我的儿。”

官兵乙点名薄一合,头也不抬的往外走去。大步流星的追喊着前面的人,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官兵甲身边“大哥,这小子什么时候醒啊?”

“鬼知道,被灌了那么多蒙汗药,估计得睡个三四天吧。”

“也是那两家伙摆明了就是找个替包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这么倒霉。”

“管他的,只要有人交就行,这些事上头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大人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官兵甲趁机传授他的做人的道理。

老汉急急的从门里追出来,见那三人已经走远。这才默默的松口气,老妇一个鲤鱼打挺的坐直身子“怎么走了没?”脸上早已没有刚才的凄凄之情。

“走了。”老汉同样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的为十羽说着一声声抱歉。那个少年不过是他在路上带回来的。记得他还帮自己很多,打柴,挑水。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但是心地却是不错的。孩子,别怪老汉我,人谁无私,为了我的儿子注定只有牺牲你了。有一段时间自己生了一场重病,原本以为活不了了,没想到是这个少年辛辛苦苦的跑去当纤夫,拉纤给他赚来看病买药的钱。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是,人谁无私?

夜,又是寒冬。十羽站在窗前,月色入户。也许是命中注定,他总是与冬天有这样或那样的纠结。只是这一次的恩怨,他是受害者还是受益者?十年前的寒冬,他被一包蒙汗药送去了皇陵。十年间,他金戈铁马,十年战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一个皇陵里的苦工变成一朝大将的。皇陵工匠与战场又有何关系?他细细回想却宛如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十年,足以改变多少?足以见证多少物是人非?有时候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也会暗暗的问自己“十年了。你还记得多少?”

“将军,那名女子如何处置?”

“退下吧。”他道,处置,他其实并不想真的处置谁。

士官说了声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他这才想起,今夜为何突然如此怀旧,原来是因为旧人来。密函诚铺在书岸前,布帛上苍劲有力的楷书写着“诛。”十年再见,竟是敌对。

他觉得他该去见见那个人了。天牢里,她双手被铁链高高的栓起。来腰间也被铁链缠绕,听闻她被锁在这里一个多月,酷刑加身,嘴却还是硬的紧。那些人想从她口里挖出来的消息,竟一个字也没有。她每天只是笑,笑着看那些人施刑,笑着看自己一身血伤,有时候她会笑语道“传闻西宁刑罚是出了名的变态残忍,怎么原来也只是这样。”她武功极高,仅仅为抓她一个人,就出动了三千影秘卫。那个人是爱才的,越爱才的人就越明白倘若一把刀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毁去了。

他这一路走的极慢,每一步都似在回忆,回忆十年前那个细雪纷纷,屋檐上那抹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影子。他的背影影细长的印在银亮的雪地上。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他,原来黑衣是个女人。

“十羽。”

他现在牢门前,她唇边绽出一个笑来。长发盖住了她的眼脸,看不清那张脸究竟是何神情,但是她的声音却还是感觉的到,那是一种平淡。

“我早说过我们会见面的。未卜先知的本事可以出门摆个摊子了,也许真的有人相信我是活神仙。”她轻笑,只顾着一个人说话,也不在乎他想不想听。她只是说。

“为什么杀人?”十羽问。

“天涯海阁的规矩,给钱就杀人。”

“即使他是一个好人?”

“不管好人坏人。只要有人给钱就有人去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黑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为民除害了,代表正义,代表人间道德杀了我吧。这样你会一直是英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十羽蓦然道“任何一个视生命如草芥,蔑视以至于残害生命的人都是错的。”

他说她是错的,那自己呢?征战沙场十年,多少人死在自己手里?他为人臣子,以身侍君王,忠心护主是他的使命,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人将领,他必须奋勇杀敌,战场上倘若连将军都退了,那士兵也就没有留下的道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只是每一次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他都会默默说道,十羽,你活着是战争的继续,你下地狱是应该的。

“所以,为了正义,你还在等什么?”黑衣抬起头,头发顺着侧脸顺滑直下,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上面一道道的像蜈蚣一样爬在脸上的伤痕早已结痂。从痕迹上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眼前这一幕触目惊心,是他没想到的。

“你到底受过了什么折磨。”

“什么也没有。”

“即使曾经有人伤你,害你,你也吃不该行此举,你这样做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你口口声声说着天下正义,说着人间有情,那当初你在哪里?在我受这些磨难之前,在我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之前,你在哪里?现在又在这里假仁假义说着什么道理?”那双眼睛是因为愤怒而猩红的,总有人是这样,站在自己的世界外面告诉自己,你的世界好黑好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世界黑,她就在里面活着。有很多人指责她,可是有多少人问过一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无数的人会告诉她,你不是好人。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你为什么不是好人?她也想问,只是她不知道问谁,谁也没有答案。

“当初……”十羽喃喃自语似的说着,“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在你的任何一个当初里,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劲的在抨击什么?”

他直直的望着黑衣,他的眸子太深太沉,黑衣只从那对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满脸伤痕的脸。

啊——她仰天长啸,不明白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心底里压了好久好久的什么,无法排遣,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她早就习惯了,原来没有。一直都没有。

……当初……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在你的任何一个当初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劲的在抨击什么?

是啊,她一个劲的在抨击什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屋檐上。那时候你帮我拿回了银子,你的本性是善良的。”

“那也只是本性。”黑衣苦笑,絮絮叨叨的念着“只是本性,却不是风格,十羽,我非善类,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只是忘了本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佛家说人有来世,一开始我不相信,现在我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如果有下辈子,就做个……”十羽一时语塞,做个……什么?

“你说人心易变吗?”

“……”

“如果有下一辈子愿做一棵树,不知道自己坚守什么,但是却可以站着渡过每一个天黑。最重要的是,它会一直是一棵树。”黑衣接着道。

黑衣顿了顿,斜着脑袋望着那一扇高高的窗户,外面下雪了。还好自己是在一个雪天离开,白,这个世界一地银白,这会是多么美的天地。所有的所有,都是皎洁的,没有一丝黑暗。

“十羽,其实我很喜欢裙摆在风中旋舞的感觉,给我一条白裙子,一条跟白雪有着一样颜色的衣服好吗?”她顿了顿,语气十分温柔,此时她是安静的,安静的看一场雪的女子。“穿了这么久的黑衣,但是一直没忘记,最爱的是白裙子,我记得小的时候就有一条白裙子,上面还绣了花样。”

“好。”十羽将带来的药瓶拿出来,往手掌心里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一路走好。”

4

她倚在一株失了叶子的桃花树下,纷纷暮雪从天而下。院子里,十羽正忙着处理刚从山上打下来的猎物。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可以打猎也要靠运气啊。偶尔抬头望了望高蓝的天空,这一切完美的近乎幻境。

“梁十羽家的,在家吗?”院子外有人声。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村里人喊别人家媳妇总是喊,谁谁谁家的。她看了看院子里那个早已搁下手中那把刀的男人,十羽看着她还一脸愣的站在树下“梁十羽家的,有人喊你。”

“啊……”她瞬间回神,这称呼大半个月她还适应不过来。最后忙跑去拉来院子的木门,原来是隔壁家的韩嫂子。“韩嫂子,有什么事吗?”

“这不,很快就过年了,村子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约好到镇上去采买些年货,我估计着你们家也许需要买些东西,所以就过来问问,要不要明天一起过去?”韩嫂子性格和善,也幸亏有她们这些和善纯朴的村民,自己才不会有以往那种感觉。

“要的,我们家还要买好些东西呢。”

“你们俩,刚从外面搬过来,对这也不熟,跟着我们也好不被那些人坑,这样你记得明早起早些,我们在就在村子东头的大榕树下集合。”

“好的,谢谢韩嫂子了。”道谢之后,韩嫂子就忙着往家里赶,年关的时候家里一堆事情。她微笑着关了门,原来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屋外冷,还待在那里干什么?”十羽已经把猎物收拾干净,从小厨房里走出来看见那女人又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傻笑,一时间竟然也有些痴了。

他沙场厮杀十年,她江湖漂泊十年,那一晚,他不是为了杀人。他早已厌倦官场,厌倦厮杀,归隐田园当一个农夫或者猎户,都是好的。她是他的意外,但有个人说的是对的,一个人不管是待在仙境还是人间,一个人久了总会寂寞的。

他记得说这句话的人,在镇上的某一条巷子里开了间酒馆。掌柜的说,要去摘一种果子酿酒,于是把酒馆丢给了一个小丫头看着。其实她哪里是摘什么果子,只不过又是云游天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中她,只是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一个那样的人。黑衣已经是过去,现在她在自己身边,旁人喊她梁十羽家的,而他却还是喜欢她本来的名字。——白水。

白水一步步的走到他跟前“快过年了。”

“是啊。”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期待新年的到来,谢谢你。”白水温婉的说道,是他让她不再是黑衣,不再是杀手,是他告诉她,自己是一个女人,未来会是一个母亲。现在是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她想不起来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傻瓜。”

你的过去我不能参与,你的未来我一定与你生死与共。这是他对她的誓言。

“你会后悔吗?你弃了荣华富贵,弃了万古流芳,真的甘心一辈子陪我待在这个小山村里吗?”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十羽道。荣华富贵,万古流芳,要来何用?他一开始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世安好而已。

“……”

5

温了几壶酒,花生米早已空了。他道“说完了?”

“说完了。”小二喝了杯茶水,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子,她眼眸的光亮了亮“十羽,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十羽一身皮袄,脚下一双短靴。明显是一路风尘仆仆,即使是一身山里人的打扮,然而总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他微微笑道“我只不过刚好现在这里听你讲了一个故事,等你讲完了再来要一壶酒。”

“是初心吧,你等着。”小二转身往大柜子走去,上面摆满了酒坛子。

“过几日,小儿满月,到时候小二你,可一定要到。”十羽进了店里,寻个地方坐了下来。

“只要你不用我给礼钱,我怎么可能不去?”小二把酒放到他面前“到时候我多带几坛酒去可不可以?”

十羽干笑几声“行。”

说着拎着酒坛子说了声告辞就往外走了。小二看着店里还有一个赖在椅子上“酒已完,故事也说完了,客官你怎么还不走?有间酒馆一向不让外人留宿的。”

“也是,雪已停,杯已空,在下是该走了。”他站起来走了几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不是一直叫着吗?我叫小二。”

“……”

这名字,还真是琅琅上口,而且易记。他拿过那柄孟棕竹油纸伞“相逢即是有缘,在下南宫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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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烛》中的诗多创作于闻一多留美期间。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或表达在异国他乡的孤寂,或批判封建统治下的黑暗,或反映劳动人民的苦难,或描绘自然的美景。《死水》中,诗人更加注重以精巧的构思来凸显诗的神韵,同时他还十分注重新诗的格律化,这一点对后起诗人也产生了广泛影响。
  • 皇后,你别太嚣张

    皇后,你别太嚣张

    “皇后,难道你不需要跟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嘛!”某男脸色臭臭的指着贵妃椅上的衣服。“那个......就不用了吧!”某女心虚的擦掉额上的冷汗。看着眼前的人脸越来越黑,某女大有‘死就死吧,18年后还是一个号女子的’的气魄。“不就是一件男人的长袍嘛!皇帝你至于这样嘛!你后宫里那么多的女人,老娘我有说半个不字嘛?没有吧?你说你还......”某女的话还没有说完,某男就有些愤怒的堵上了她的唇。看着跟前呆愣的人儿,某男心情大好,捏了捏她的粉脸,笑盈盈的走了。3秒钟后,房里传来某女气愤的哀叫:“狗皇帝,丫的,你又占老娘便宜!”【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高干子弟海外生活:红白黑

    高干子弟海外生活:红白黑

    当杨虹远行,当谢青远行,当秋媚远行,他们选择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他们对幸福的追求。美丽生命无声消失水底时,最后一个求救电话却打给了那个无法爱她的人。同床异梦,待她离去才知道血脉仍存,她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历史的序幕终揭开一角,谢青却走上了不归路……血的记忆被重新撕开,到底该忘记还是刻骨铭心?黑钱是否能洗白?该书首次展现了鲜为人知的高干子弟海外生活以及江浙一带草根华人传奇的异邦蛇头经历。用质朴简练的语言和扎实的故事铺陈,结合中国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将上一代的命运与遭际和当代海外移民相结合,展现了一批远行的华人红白黑三道渲染难辨,曲折离奇,充满偶然性戏剧化的命运。
  • 黑暗血世代

    黑暗血世代

    太阳消失,黑暗初始,进化与杀戮充斥整个世界。。。。。。废墟临世,位面交错,神选之子相互角逐,谁才是真正被命运选中的人?妖兽与进化者的对决!荒古神通与顶尖科技的碰撞!神抵与恶魔之间的博弈!重生而来的冷云,是否能跳出棋局,成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存在?
  • 咏叹中国历代帝王

    咏叹中国历代帝王

    本书以诗的形式咏叹了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两宋、辽、金、元、明、清80个王朝,530个帝王的所作所为。
  • 雷御苍穹

    雷御苍穹

    一人一兽,笑傲天地,一道圣术,碾压一切天才!
  • 现代真实灵异事件薄

    现代真实灵异事件薄

    四维,三维你能准确的可以说出这个世界真的无鬼吗?你能确定这个世界就是真的科学?你能科学的解释一些离奇事件吗?你的身边就没有发生毛骨悚然的事情吗?你愿意倾听我身边发生的事情或者我朋友的事情吗?
  • 捉弄和珅

    捉弄和珅

    本书从古代典籍中精选晏子、东方朔、侯白、苏东坡、解缙、唐伯虎、刘墉、纪晓岚等二十五位中国古代机智人物的一百多篇趣闻逸事。作品隽永幽默,诙谐风趣,能够给读者带来艺术欣赏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