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拍摄工作,陶欣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投入和兴奋。连助理都恭维她,说她是有好事发生。陶欣不置可否,只有她内心知道,她有多感谢上午这个工作,她刻意忙碌着,感觉是自己飘忽的灵魂得到了依附,不然将如何艰难度过这等待的时光。
好不容易快到了约定的时间,陶欣终于磨蹭着出门了,脸上带着赴死的大义凛然,助理还当她又要去拿下一个难啃的客户,默默地为她加油助威。
陶欣到了约定的咖啡馆,坐定,四下张望,无意识地频频喝水。
过了约定时间,花子仍未出现,就在陶欣准备给花子发个短信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名女子。直觉告诉陶欣,花子来了!
陶欣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子款款向她走来,连呼吸都停滞了。女子走到桌前,站定,微微向陶欣颌首微笑,两人如秘密接头的特务,不用对暗号就互相明了彼此的身份。
花子开口说:“那我坐这边了。”说完自顾自坐到了陶欣的对面。
花子查看着水单,优雅有礼地向服务生询问着。
陶欣细细端详着花子。花子穿着淡藕色的套裙,脸上略施粉黛,乌黑浓密的长发披肩,脸颊两旁的秀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露出耳坠上亮光闪闪的铂金耳钉。这是一个被岁月眷顾的女人,面容仍如少女般姣好,只是透出来的娴静气质诉说着她也有所经历。陶欣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十年前陈冬尔生命中的过客,经过怎样的时光,穿梭到了自己的面前。
花子下完单子,发觉陶欣在看自己,她坦然迎着陶欣的目光,眉眼现出一丝笑意。陶欣自觉失态,窘迫地说:“你好,我是陶欣。”
花子笑了,说:“你好,我是花子。”说完把手挡在嘴边,吃吃笑起来。这一下缓解了尴尬气氛,陶欣不自觉松弛下来。
花子解释说:“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因为我晚点要接女儿放学。”说完习惯性用手拢了一下耳后的头发,无名指上的戒指转瞬即逝。
已婚主妇,有女儿。陶欣迅速地将花子的生活状态定位。
陶欣客套地表示没关系,随口问:“您女儿几岁了?”
花子依然笑着说:“6岁,刚上一年级,早晚都得我接。”
婚龄至少7年。陶欣继续给花子定位。
花子迟疑了一下,问:“陶欣,你还没结婚吧?”
陶欣不好意思地摇头。花子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所以,他也没有结婚?”
陶欣一下子心砰砰直跳,不知所措起来,她没想到花子如此直接,一开始就切入正题。
花子体谅地笑笑:“没关系。今天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既然出来见你,就代表任何事情都可以说,任何问题你也可以问。”
陶欣吸了一口气,侧头问:“你知道他是谁?”
花子端起手中的杯子又放下,说:“除了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
陶欣紧盯着她,说:“他一直都没结婚。甚至,没有好好谈恋爱。”
花子不动声色,淡淡地说:“男人到他这个年纪,才是黄金时代的开始。而且,他一直都挺招小姑娘喜欢的,不用着急。”说完意识到有所失言,又补充说:“你看,他不就等到了你了?”
陶欣摇摇头,说:“可是,他一直放不下的人,是你。”
花子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不可捉摸的神情,她悠悠地说:“过去的都是应该过去的,忘记的就是应该忘记的。他放不下的,是那段时间的回忆。而且,经过那么多年的美化,回忆早已不是真实的过往了。”
陶欣不得不认可她的说法,有人只记得恋爱中的美好,有人只记得恋爱中的龃龉,都不是真实的爱情本身。
陶欣说:“如果他还爱着你呢?”
花子莞尔一笑,反问她:“你觉得可能吗?如果他还爱我,这些年怎么从来没有找过我?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呢,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而男人永远觉得新的比旧的好。”
陶欣问出了埋在心里的疑惑:“那么,你,还会想起他,挂念他吗?”
花子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摇头,说:“我们分开之后,我很快认识了我的先生,他能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很快结了婚,后来又有了我的宝贝女儿。我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你觉得我会有时间沉迷过去吗?”
陶欣继续问:“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
花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说:“不爱,才会分开。忽然有一天,我意识到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当时就是想结婚,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但他给不了我。”说完托腮望着远处,眼神也迷离起来,彷佛被拉扯着回到了过去。“我们时常冷战,结婚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雷,触碰不得。我也知道他很难过,但我也掩藏不住我的失望。所以,分开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吧。”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同样发呆的陶欣,笑了:“怎么样?跟陈冬尔说的一样吗?”
陶欣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也笑了。然后她说:“我理解你。女人说到底都是希望有个安稳的环境的,如果我是你的朋友,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花子点点头,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陶欣简单说了一下陈冬尔这些年的轨迹,工作、买房、恋爱失恋再恋爱再失恋、辞职开公司,然后她低声解释:“他对家人好,对朋友好,他看起来很快乐地生活,但我们都知道,这么多年,他的内心总有一些苦涩。如果他情感上是个钝感的人,可能早就结婚生子,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吧。”
花子像听得痴了,喃喃道:“他怎么那么傻……”
陶欣说因为陈冬尔一谈恋爱就失败,周围的朋友都戏称他“失恋王”。
花子了解了陶欣寻人的动机,同情地看着她:“跟他在一起,你一定很辛苦吧?所以你找我是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陶欣无奈地笑笑,说:“其实这次他很努力地去忘记。但你的存在太强大了,让我时常觉得害怕……”
花子伸出手握住陶欣的手,真诚地说:“我希望他好。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只有你,才能给他包容和幸福。”
陶欣摇摇头,迟疑地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
花子鼓励地说:“你敢在微博上找我,就证明你有非凡的勇气。有时候,男人只是陷入一种错觉,他年轻时错过的,以为是这一生最好的。想想,假如当年,我和他继续在一起,说不定早也因为生活琐事而分道扬镳,磨灭了所有好的记忆。”
陶欣落寞地说:“也不一定,也许也像你现在一样幸福美满呢?”
花子坐直身子,说:“你真傻。如果当下是一样的幸福美满,那身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终有一天会意识到,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人。所以,你不要轻易放弃啊。”
陶欣沉吟着,说:“同一番话,可能要从你嘴里说出来,他才会相信,才会接受。”
花子摇头说:“你太高估我了。而且,陈冬尔是不会来见我的。”
陶欣奇怪地问:“你这么肯定?”
花子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问:“他怎么看你们之间的关系?他给过你什么承诺吗?”
陶欣嗫嚅着说:“我俩,我俩认识很久了,一直是朋友……以后会怎么样,我还没想那么多,但他说,他想照顾我,他想以后的生活里都有我……”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袒露心迹,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前任她的阴影,不禁有点羞赧。
花子眼神又飘向远方,悠悠地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真的想和你有未来。我当年一直苦等这句话不得,心灰意冷才决定放弃。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他穷,其实不是,我只是要他一句承诺,但他都不敢给。”
陶欣有点意外,追问道:“他不是爱你爱到愿意做一切事情?”
花子低头缓缓地喝了一口咖啡,说:“也许那时候我们太年轻,婚姻对他而言太沉重了。他也不能保证几年后就一定能给我想要的生活。真的找不到他那么实诚的人了,如果做不到,他连谎都不愿意撒,哪怕只是让我开心也不愿意。”
陶欣思绪有点凌乱,她重复地问:“所以,不是因为他穷?”
花子挤出一个微笑,算是回应。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犹疑了一下,说:“时间不早了,我女儿快放学了。”
陶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会见他吗?”
花子微微一笑,说:“见或不见都不重要了吧。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你,不是他。”说完拿起挎包准备结账,陶欣赶紧阻拦说她来,花子转头看着她,不再强求,但从钱包抽出一张类似会员卡的纸片,略带踌躇地说:“可以让服务员帮盖两个章吗?集齐10个可以换个hellokitty的限量手环,我女儿一直想要的。”
陶欣看她宛如少女的神态,突然理解了陈冬尔这些年的念念不忘。有的女人,就是有让男人想疼爱的气场。服务员盖章的间隙,陶欣指着钱包内的照片说:“这是你女儿?”
花子一如所有的温柔母亲,想为自己的宝贝获取全世界的赞美,她把钱包递到陶欣面前,说:“你看,像不像我?”
陶欣盯着钱包里的可爱女孩,啧啧赞美道:“好漂亮啊!叫什么名字?”
花子满意地收起钱包,回答说:“叫莲花。”说完突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但陶欣没有发现。
陶欣目送着花子的背影,口里喃喃道:“莲花……”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