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2)
石不悔默然,名成皙道,“每当夜深人静,我就忍不住拷问我自己,一想到,在一个心怀赤诚的人面前动心机,她什么都知道,却笑微微地看着你,不怨你,义无反顾地为你死,石不悔,你知不知道,每想至此,我就忍不住冷汗湿衣。我在人群里勾心斗角十数年,从来不曾这么狼狈。”
石不悔忍不住想安慰,“可是,那孩子,……,女孩子嘛,为情而迷而已,她爱你,……”石不悔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痴心女子负心汉,不要说你对她好,就算你对她不好,她若爱你,就是被你骗为你死,也是甘之若醴。这样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我在街上随便给你找一打,自己傻,也怨不得别人坏,你怎么就对她一直耿耿于怀呢!”
名成皙苦笑道,“她爱我吗,她爱的是柳无心。”
石不悔怔住。名成皙道,“她在我身边,不晓世事,仰慕爱恋我,但这世上,可不就是我一个男人。她认识了柳无心,柳无心这个人,最是温和通脱,不动锋芒,在他身边不用拘束,很舒服,他又宠她。云儿在我身边颇多拘束顺从,在他那里放纵任情。不知不觉就动了心,可是不敢和我说,只是乖乖顺顺地嫁给我。”
名成皙温柔寥落地笑了一下,“做我的新娘子,她会是我的好妻子,是温柔依恋我的云儿,我很满足。可是,她被掳走了,而我,没有去。”
石不悔纳闷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柳无心把她弄丢了,心存愧疚去救她,救回来她还是你的妻子!那柳无心,不是和你说好了,说一定把她带回来吗?他抢你的女人,我看他敢!整个柳家现在在我手上!”
名成皙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石不悔冷哼道,“我做事一向卑鄙,江湖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何况夺人/妻子这种事,本来就是他没理!先不说他要不要柳家,就抢人/妻子这事,他也没脸在江湖上立足!”
名成皙道,“你个石不悔果然是个不懂情的,性格怪癖也就罢了,这情理不通,我还怎么和你说。”
石不悔气恨道,“我怎么就情理不通!”
名成皙道,“云儿在墨绝,一定是水深火热,惨淡愁绝,人在磨难绝望的时候,一丝温暖足以刻骨铭心。如同当年五岁的孩童,对养大她的人以死相报一样,我若去,从此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可是在绝望中救她脱困,能让她温暖给她关怀的,是柳无心,不是我!石不悔,十年恩她已以死相报,她还欠我什么,虚无缥缈的,所谓夫妻的名分吗?”
石不悔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名成皙道,“云儿或许死了,或许和柳无心在一起,不想回来面对我。如若,他们真的回来,云儿经历千难万苦,劫后重生,她有了心心相印的爱人,在绝境里相互取暖,而我,就可以利用强权,强迫一个曾经把我看得比她自己生命还重的女孩子吗!石不悔,你还当我是不是个男人!”
石不悔一时怔愣,汗颜道,“那个,你,……,名成皙,对不起,我,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服你,我原来还不服气,不过现在服气了,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
名成皙起身哼笑道,“你有那么多手段,就人人敬畏了,都是别人来求你,你用不着求人家,你还要朋友做什么!”
看着名成皙要走,石不悔忙不迭道,“要朋友有用处!像这样,挨挨骂,喝喝茶!喂,你等等我呀!”
云泥素衣淡妆,去见名成皙。
名成皙坐在蔷薇的花荫里,为她弄茶。
没有热切的相拥,没有抱头痛哭唏嘘。云泥半低着头,端庄地穿过花/径,温婉从容地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行大礼。
“云儿叩见大师兄!”
名成皙起身扶她起来,微笑着,打量爱抚她清瘦的脸,疼惜地拉她坐,为她倒茶。
云泥半低着头,双手捧着茶,有点拘谨。名成皙在一旁道,“小时候怕我也就算了,这都这么大人了,主掌墨绝了,还这副样子,可就说不过去了。”
名成皙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就近坐在她身边,亲近又不狎昵。他笑容晏晏,言语关怀,举止疼爱,近在咫尺间,云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男子的气息,那气息如此熟悉,曾让她迷恋,又那般的安全。
洛云泥心口一热,双目氤氲,悲恸地咬住下唇,片刻隐忍,放下茶一头扑在名成皙的怀里哭道,“大师兄!”
名成皙抱得满怀,瞬间悲怆,眼眶湿了。
洛云泥伏在他的怀里,抱着他哭得像是个孩子。名成皙抚着她的头,湿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哭声稍歇。云泥抱着名成皙窝在他的怀里,抽泣道,“大师兄,墨绝没处可去了,怎么办?”
名成皙笑道,“云儿的事,在大师兄这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云泥一下子,更加泪如泉涌。
名成皙抚着她道,“不是有青凤吗,那本来就是墨绝的地方。你不过就是数万人,不难安置,云儿喜欢哪儿,我给你就是。昔日恩仇一笔勾销,从此大家安居乐业,与天下人平等相处,墨绝要跑江湖做生意,我绝不会许人欺负。”
云泥哭着,伏身跪在他脚下叩头,名成皙忙去扶,洛云泥抱住他的腿哭着不肯起来。
名成皙无奈道,“你总不是,要这样和我说话吧。”
云泥哭泣道,“云儿对不起大师兄,请大师兄责罚。”
名成皙顿住,心忽而寥落。
“你起来,我不怪你!”
洛云泥一怔,仰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名成皙。名成皙俯身把她扶起来,抚着她湿润的眼角,她深黑的眸子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冲淡,在望着他的瞬间,纯净而渴盼。
名成皙心痛,曾几何时,云儿也曾用这么清澈的目光望着他,小心的,怯怯的,怀着深重的渴盼。那时他们初初见面,她渴盼的是他的收留,而如今,她渴盼的是他的放手。
名成皙斟酌着言辞,轻声道,“云儿,是爱上,你柳大哥了,是么?”
洛云泥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去,颤抖着,重重地跪在地上。
名成皙不忍道,“我说过,我不怪你。”
云泥低着头,跪地不起。名成皙内心叹气,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云儿,你是上苍赐予给我最珍贵的宝贝,我要用一辈子去珍惜,但却不一定,非要把你放在自己身边。何况云儿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只是不敢和我说而已。你不说,大师兄也都知道。”
云泥泪下,咬住唇不说话。
名成皙道,“我曾经和你说过,只要云儿好好的,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只要你要。”(见第43章,他确实说过,汗~)
云泥惊颤,突然抬头望着他,名成皙对她温柔一笑,抚着她的头道,“起来吧,大师兄一向都说话算话。”
云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仰面悲怆。
宏儿纵儿见过姑姑,云泥拜见孟流霜见过嫂子,他单独见了柳无心嘱咐了几句,然后人都走了。
斜阳半落,名成皙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长椅里,无须茶,只需品味心底惆怅。
垂柳静,蔷薇开得正盛,满院香。
名成皙突然有一种难言的空落,只觉得今生错过,一颗心已是是可可。
云儿真的走了,不会再钻进他的怀里,也不会再拉着他的手娇缠着不让他走。不知道为什么,名成皙一遍遍地想起云儿小时候,那个美丽的可人儿,对他倾心依恋,很贪婪他的宠爱,却又轻易满足。
他的云儿啊,他从此再也不能把她掬在怀里,而她顾自在别人的心怀里,幸福。
名成皙突然想起,那年,他十五岁。
齐天的志向,从来无悔,逼人的凶险,从来不畏。
把云儿挡在背后,抛家舍命,仗着一把剑,面对天下群雄。他也曾经,年少轻狂啊。
只是最终,他得到了什么,又最终失去了什么。说不清,也说不尽,也不想说。
云儿,是我对不起。当得与失终成解不开的背负,你的大师兄,再不能如当初般年少轻狂。
名成皙这样想着,暮色苍然而至。
他清俊的身影穿过花园的小径,在幽暗深浓的夜色里,独上书楼,最顶处。
没有灯,在那个晚上,也没有月光。名成皙感觉夜色浸满了他的五脏六腑,却唯有那身白衣,抹不去。
只要云儿幸福就好。他,没关系。
这么多年,没有温柔解语,红袖添香,他其实早习惯了。
习惯了。就不该去眷慕。名成皙仰天,独自在黑暗中,静静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