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峰下五里坡。
斜风细雨轻轻洒,一人一鸟相垂泪。
公孙青坐在坡下,离朱坐在坡上,两个人怔怔出神,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朱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的修为大损,一时半会怕是补不回来,活着已然万幸,为了躲避神宗的追杀,便拎起公孙青来到了灵秀峰山脚。
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神宗震怒之下,神令布发天下,已然开始大肆搜罗火凤凰和公孙青,此时走出灵山,无异于送死。
然而公孙青之所以愁眉不展,却不是担心离朱此刻对他痛下杀手,而是自己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看到走出灵山的希望,就因为离朱的一场大火,又跑了回来。
真是倒霉透了。
现在连狗爷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失落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公孙青忍不住朝坡上望去。
离朱低着头,银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中冰冷没有一丝暖意,让公孙青忍不住心中一寒。
“你想杀我?”公孙青道。
“你就是公孙青……用箐箐之血洗澡的公孙青……那个废物公孙青。”离朱的声音有些低哑,不知是因为修为大损还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公孙青身子一震,没想到眼前这个叫离朱的死鸟还真是那只青鸾的恋人,脸上浮现起一抹愧疚至极的苦笑,“此非我所愿。”
“连箐箐的血都救不了你,你可真是个……废物啊!”离朱淡淡地道。
“是,箐箐姑娘实在是死的很冤,对不起。”公孙青说话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用滚烫凤血浇灌过的身躯,此时除了皮厚之外,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离朱伤心难抑,飞奔来到公孙青面前,怒道:“你说,我要不要杀你!”
“杀,是要杀的。”公孙青低下头低低地道,只是他心中不愿赴死,于是又缓缓抬起头,正色道:“但你不能杀我。”
“理由。”离朱双目微赤。
公孙青知道离朱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此时的他虚弱至极,同他这个凡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醒来之后唯一剩余的一丝灵力都用来逃命,此际内伤之下,早已失去了动手的资格。
只不过公孙青不愿让离朱心怀愧疚,于是道:“我救了你的命。”
离朱闻言一怔,旋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仰躺在地。“笑话,是我救你了命。你的命是我的,我想取就拿。”
“如果不是我将你拖走,你早就被神宗的首尊给杀了。”
“如果不是我将那名弟子杀死,你早就被神宗弟子给杀了。”
公孙青气息一滞,道:“他为何要杀我?就算我与你勾结,他也并不敢杀我。”
离朱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感受着雨丝的微凉,摇头道:“你真是没脑子。”
“你们神宗的普通弟子,都识得你吗?听说你那心疼乖儿子的好老子为了照顾你,都将你留在了灵秀峰上的神宫之中,区区几个普通弟子,能识得你的尊容?”
公孙青沉默了片刻,又吞了口口水,他的脸上明显有了一丝慌乱,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你当昨夜那万千流光是冲我来的?分明是受到指示要下山寻你,昨夜若非本大爷一不小心露了几分修为,那些杂碎,又岂能注意到我?”
“那你分明是害了我,根本不是救我!”
公孙青抓住离朱话语中的漏洞,故意愤怒地道。
离朱从地上坐起,盯着公孙青看了许久,才点头道:“好!好!好!咱俩一笔勾销,那箐箐的帐我还是要算,我还是要杀你!”
“杀青鸾是神宗长老会的主意,跟我和我父亲无关。”公孙青很不要脸地转移了火力。
离朱舔了舔嘴唇,却是冷笑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洗澡吗?”
“我……我那时刚出生。如果我明白事理,肯定是会拒绝的。”
“是吗?”离朱似笑非笑,“你们人类从来都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你不占便宜,可不能杀我一个凡人,否则你他娘也是王八蛋。”公孙青抓住机会又是一顿抢白。
离朱的脸色白了白,末了,垂着脑袋,叹道:“我……好,公孙青,你对我离朱有救命之恩,离朱在此对天发誓,绝不对你区区凡人动手。但你只消拥有半分修为,就算是天涯海角,离朱也要取你性命,为箐箐报仇!”
“好!”公孙青大喜,心想反正他也不能修炼,这条小命暂时算是保住了,高兴之余,公孙青又抱了离朱一下,觉得离朱其实并不坏。
真是一个单纯的小火鸟呢。
离朱气急败坏地推开公孙青,怒喝道:“你他娘有病啊!”
公孙青尴尬地笑笑,思及此时不宜引他动怒,能远离还是远离的好,便轻咳了一声,道:“是我惭愧,眼下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各寻去路。”
“想走?”
离朱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走了我怎么去找那只小鲲鱼。”
公孙青道:“我也不能。”
“非也!你那只犬儿我看是个忠心不二的好狗,它定会寻你,届时那鲲鱼定也现身,我便一口将她吃了,不但修为失而复得,还能更上一层,踏入真仙之列。哼,凭我栖凤山一族天赋神通,便是神宗四脉首尊在此,老子也不怕!”
公孙青被离朱给气笑了。
离朱拍了拍大腿,怒道:“严肃点!臭小子,你的命我捏着呢!”
公孙青道:“你全盛时期尚且没有把握捉到鲲,现在这般,就是她站在你面前,你又如何下嘴?”
离朱皱了皱眉,然后道:“也是,那你走罢,留在这,也只会给我添堵。”
“谢谢大哥!”
公孙青站起身来,一礼到底。
然后,转身,前行。
离朱坐在坡上,定定地望着公孙青离去的背影,忽然道:“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去,不怕被神宗的杂碎抓到吗?”
公孙青没有回头,他伸手在空中挥舞,高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咯。”
离朱愣了愣,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过了半饷,才低声道:“只有手刃你我才能为箐箐报仇。你的命,除了我,谁也不能拿!”
乘风归,乘风归,斜风细雨轻轻吹。
轻衫长发随,行走真如飞。
莫道青年惫懒,只问何时回。
那时清风卷,黄昏晚霞催。
人饮一杯酒,沉醉。
公孙青越走越快,到最后,便在这山林沃野之间肆意奔跑着。高空之中修士飞来飞去,竟也没有一人察觉到万里云层下,深山密林之中,有一个凡人。
跑着跑着,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大白狗。
它拼命狂奔,从一侧方向奔来,柔软的白色毛发在风中起伏。
它张着嘴甩着舌,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公孙青扑去。它忽地高高跃起,撞到公孙青的身上,然后在公孙青的大笑之中滚在一起扭打起来。
狗爷不停狂蹬公孙青。
公孙青却是抱着狗头,泪流满面。
滚着滚着,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中,一人一狗终于停止动作,仰躺在地面之上,大声喘息着。
狗爷四腿弯曲,呵呵直笑。
公孙青不知不觉间也是腿弯手折,跟一只狗一般躺在地上笑。
鲲从空中出现,扑到了狗爷身上。
狗爷登时很不要脸地伸出舌头往鲲羊脂玉一般的脸上狂舔。
公孙青看得直犯恶心,心中却是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所塞满。
漫漫人生路,从此再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