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你也曾把进入敌人的行列,而现在,你看,不是又同他和好起来了吗?一切都在前进,一切都在变化,不是吗?”
“这是哲学家们正确地发现了的,是在变化着的嘛,还能怎样?现在,老抓着那种过时的教条,行不通了。应该动动脑子、寻找新的东西。”
“寻找那些蒙蔽人的新花招吗?就像工厂四周那科波将金式的围墙那样?”
“又来了,又挖苦我了。苏娇娇,你原是挺不错的,是正经人家里出身的嘛。你的父亲,同我的父亲是棒打不散的好朋友……他们都握过手的呢!而你,请原谅我的直率,老抓着旧的东西不放……镇上成长起来的一个小伙子,你能从那些过时的老古董中找到什么呢?不就是一些东亚的马刀……古代的农舍吗。
要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古时候的破烂玩意,你怎么连这一点也不明白?现在已经是火箭时代了,难道我们还要去研究那些东西?总设计师,我和你,都应该全力去研究小城区今天所关心的那些东西!它也应该来一番改头换面了!你们年轻人,应该支持我,那样的话,我明天就可在这的废墟上为年轻人建起一个叫州里人也吃惊的咖啡馆。
…整套的设施!有卖烤羊肉串和烙馅饼的馆子,还有酒吧!还有露天剧场,游艺厅。小城区镇上,会高高矗立起连鬼神都想不到的大转轮……让你玩,你又说不想玩!难道这一切还不能使你感到欢欣鼓舞吗?”
“你可以想象到,这些东西不能使我感到欢欣鼓舞。”
“瞧你们现在这些共青团员们,身上一点火花都蹦不起来。该让四周的一切都响起来,唱起来嘛!多想点办法嘛!当然,你可以问,我们的民族遗产怎么办?难道我反对传统了吗?难道我是一个不要老子,连身份都不要的人吗?
可以按东亚的风格装修嘛,咖啡馆的正面,不妨搞一个马赛克门面,还可以立一个手持长茅的东亚人或穿着灯笼裤、弹的买买义的塑像!甚至连咖啡馆本身,也可以命名为,‘买买义咖啡馆,或‘东亚买买义’,这难道不好?
不过,你要注意,这都是我的主意!我的专利!你感到好笑码?那你笑好了,尽管笑好了……就是应该这样多动动脑子,应该多发挥一些想象力嘛。你以为,我是白白地坐在这儿管:理文化事务的吗?”
接着,他踌躇满志地笑了起来,拔腿向汽车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压低了嗓音,用充满信任的口气说:“你做做舅舅的工作吧。上面来调查铁铸巨人塑像那件事,那时候,舅舅正在工厂里……可是,他怎么也不愿谈及这件事,说不定隐瞒了某种罪行吧?……可你好好想一想,这可是一桩功劳呢!
我刚才听说,被侵略想把那座塑像重新回独自一人把他们拉扯大,光为这一点,就该授予她一枚勋章了……,,说着,他抓住醉得浑身软绵绵的同伙的肩膀,把他的脸转过来向着苏娇娇说道。
“朋友,你看看,小城区为工人阶级哺育了多么了不起的雄鹰啊,到节日时送去比一比,也不在话下,英俊而有力,身材挺拔,肌肉又多么发达!其气质,更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小伙子!……这儿的小伙子,你最好别惹池们,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都是眼睛长在脑门后面的,一开口就是;过去就是这样的嘛!”
苏娇娇说完就大笑起来,在寂静的街道上,他的笑声听起来响亮而又信心十足。不,在他这样的人物面前,一类“历史的垃圾”,未必都能顶得住的……苏娇娇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在小城区的地方志中记下这样一段话:“没有比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的仇恨更卑鄙、更残酷的了……”
他们钻进汽车,小汽车呼哧一声,掀起一大股尘土,笼罩了整条街。空气中闻得出汽油和干燥的尘埃的气味。车灯的亮光在工厂旁一闪,从它身上闪过,而他们的汽车声却不知为何停在那里了。
那两个人,又从车中钻了出来。月光下,苏娇娇的帆布上衣隐约可见。他们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尽管小城区的孩子们扬言,如果那些不速之客还到家奏板都拉去要鱼汤的话,他们就要扎破汽车的轮胎,但他们汽车的轮胎似乎还是完整无损的…“两个人披着一身银光,站在工厂前面。”
“你这个大冰柜,可是我的一件心头之患…”苏娇娇突然恶狠狠地、言词激烈地骂亍起来。“波将金式的木头圈墙……灰鹤要在那儿孵化出天才来……这一切,我恨透了,恨得咬牙切齿了!”说话问,他举起了自己紧扭的拳头。
渔业稽查员还未见到过自己朋友的这种狂怒神态呢,“这是一个古迹,建……筑方面的……古迹呀。”
“还要什么证件呀?”醉意未消的酒友兀自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竟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子。
“那块铁铸的证件。”苏娇娇朝工厂背阴处那块勉强望得见的黑沉沉的铁碑点头说道。那个酒友把揉皱了的便帽往后一挪,伸长了脖子。但是,即使紧靠到铁碑前面,也看不清上面的文字,因而,也无法弄清这座受法律保护的建筑究竟是什么古迹……小城区至今还没有盗贼,镇上既不设巡警,因此,当这两个醉醺醺的酒鬼、两个矮个的夜游神在夜色掩护下不慌不忙地向背阴处走去,向那铁碑伸出手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行动……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但它沉默着。迟迟升起的月亮从它天际的游动岗哨那儿毫不生气地看着他们。
各个镇困隆地沉入梦乡之中,在月夜的怀抱中休息了农庄主席走到那个小伙子家宅院跟前时,先跟主人问了好,然后才动问能否见到奥莉娜切奇尔。
舅舅皱着眉头回答说,他家的户口簿里,没有这个人。他希望谈话就到此结束。但是,客人虽然面目慈祥,性格却是执拗的,他并不急着告辞。出于礼貌,农庄主席也没有说明是谁怎样帮助他获悉苏娇娇去向的。也许,就是他的这种温和、客气的态度,才使舅舅的态度软了下来,并且还不得不同客人搭讪几旬。
舅舅认识前几任,知道那些尽说好话的人的真正价值。然而,这一位神色平静、胡须都白了的主席,虽然也是沃夫丘基人,却赢得了他的好感。他小心翼翼地弯腰靠在栅栏上,称赞了老人的小茅屋,注意到了老人培育的像袖套一样大的梨,说它是舅舅果园中的皇冠。这一切,满足了培养野果成功的主人的自尊心,舅舅不由得转而用亲切的语气告诉客人说,果子是无核的。
“这个品种,就叫做无核梨。”
接着,客人谈起了自己的农庄。他说,要不是最近且天干旱的缘故,今年夏天收成好就丰衣足食了。
他抱怨机器的备件不足,人手又不够,但是,对工厂领导表示了谢意,故意把舅舅列入了工厂领导人的行列。这儿热得叫人受不住,而农庄的莱地里,却下着雨呢!说完这些,他才把话头转到苏娇娇身上,夸奖她是一个劳动能手、很有前途的姑娘。
她的声誉给败坏了,会计师做事也草率了一点,真是十分可惜。要知道,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哪个姑娘不想往城里跑呢?尤其是俱乐部不成个样子,村里小伙子又少,怪不得姑娘们对有家室的男人们感到羡慕啊……不过,现在他们的情况开始好转了,变化是明显的……打算修建一座新的俱乐部,听说拉脱维亚的俱乐部办得好,打算学习他们的榜样呢。他这一次进城来,就是为了选一个俱乐部的建设方案。闲聊一阵之后,客人又称赞一阵老人培育的无核梨,然后就告辞了……危险过去以后,竟有点感到高兴了。不管怎么说,她并没有被人遗忘,没有被从生活中一笔勾销。舅舅来探视一番,对她的命运表示了关注,虽然没有给她带来允许离开的证明,毕竟把她的姓名带来了。
有一天,那个小伙子动了慈善之心,给了苏娇娇几个零钱,让她到城里去看一场电影,散散心。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在熏染得乌黑的工厂墙壁之间一路小跑,穿过了镇子。
工厂的墙壁之间,也被油烟染得一片乌黑,而在墙壁里面,在那黑色的王国内部,则是连续不断的机器轰鸣和日夜不停的震颤。黑黑的车间屋顶上空,灼人的太阳,以草原上从未有过的酷暑烤灼着人们。
不过,当苏娇娇走上桥头的时候,终于感到松了一口气,仿佛生活又一次放射出了明媚的春光!
她从来没有在这样高的桥上走过,这整座钢架结构的桥梁,被晒得滚烫,显得很长、很长,似乎它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座桥梁了。桥墩下,河波光粼粼,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河心岛屿一片葱绿,浮动着的灯标,像一只只胸脯饱满的天鹅。
工厂、码头、右岸斜坡上高低参差的房屋,烟锁雾笼,一切都沉浸在盛夏正午时分的朦胧之中,只有那山上的电视塔,高高地突出于这一片朦胧的景色之上。
对于苏娇娇来说,这个城市似乎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猜不透的完整生灵,似乎是开天辟地以来就矗立于此了,它像一棵参天大树、像世上所有生物一样,也是从沿岸的嶙峋怪石中成长起来的。
中心大道的人行道,被阳光晒得发软了,高跟鞋在上面印上了一个个煺印。使苏娇娇高兴的是,她那双破旧的凉鞋,也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足迹。那些眉毛染得发紫、理着像男孩一样短发的城里姑娘,带着挑剔的眼光望着她那双鞋,至少,苏娇娇自己觉得是这样。
不过,她也感到,当她们看到她那灵巧的身段、骄傲地仰起的漂亮颈脖和黝黑的、只有阳光才能晒黑的脸容时,她们的目光中也不乏纯粹女性的好奇、甚至羡慕的神色,有的姑娘还忍不住一再回头打量她,这使苏娇娇感到高兴,迎合了她那日渐复苏的自爱的心理。苏娇娇在各个贴有广告的地方都停留片刻,把布告从头至尾看一遍。
大学的教学楼前面,戏剧学校门前,她都停留过。呆得时间最长的,要算面粉加工技校的门前了,可惜那个学校的告示上,严格规定了考生必须交验的各种证件……招生委员会已经开始办公,到处都挤满了年轻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神情,唯独苏娇娇觉得,只有她一个人被生活蹂躏了,像一条没有舵、没有桨的小船在漫无目的地漂流她来到公园里。电影院的售票处空空的。她买了一张票子以后,看了一场观众稀稀拉拉的日场电影。但是,若是不看这场电影,也没有多火损失,她可以少浪费一点时间。整个片子流露出一般酸溜溜的味道,就是在电影结尾时的亲吻,也似乎是懒洋洋的、不太情愿似的,连生活中真正的亲吻都不会……这难道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