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梁在那鬼牢内呆了好几天,安然无恙,是否真有神仙庇佑不得而知。但我们却知道,他曾吃了蛟虬的汤肉和独角,尤其是吞下那颗蛟虬腹内的凝珠,这肯定与他在鬼牢里大难不死,有莫大的关系。
牢头豹哥对黄梦梁这般照顾,除了他也敬畏有神明相助的人,同时也买狱警们的面子。狱警把黄梦梁转到这间牢房时,特别给他打了招呼。其实,大家都有此心,何必去刁难一位未来的贵人,不说要遭报应,现在对他好点,以后不定啥时候贵人随便一伸手就提携了自己。
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有贵人呀、照应呀等这些事,黄梦梁通通都不知道,他全蒙在鼓里。豹哥要他讲这几天鬼牢房的事,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盯着豹哥,不明白要对他讲什么。
豹哥是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见黄梦梁一脸茫然,十分憨厚的样儿,就知这少年绝非奸诈之徒,不禁对他起了爱惜之意。就告诉黄梦梁,他这几天住的牢房是怎么回事,今天抬出来那死囚就是证据,鬼牢之说绝不是空穴来风。
黄梦梁这才清楚,原来那几天小命都差点丢了,自己竟一点不知道,不由得摸摸脑袋,咧嘴笑笑,对豹哥说:“豹哥,那几天一到晚上我就睡了,睡醒了就到天亮,啥事都没有呀!哪来的鬼怪嘛。”模样憨态可掬。
豹哥相信这少年说的是真话,他的模样骗子不过豹哥鹰一般的眼睛。又问黄梦梁是犯啥事进来的。
黄梦梁就把他与程竹娟被族长审讯,后就来了那盐商老板,说他有杀人嫌疑,一五一十给豹哥讲了。但他没讲自己在地坑里的事,他怕这事说出来没人会相信,豹哥反而要责备他胡说八道。
黄梦梁没说自己到过地坑,但他说到一张“蛇皮”换一挑食盐之事,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豹哥清楚,那张“蛇皮”非同小可,不然精明的盐贩子岂能用一挑价值好几块大洋的食盐来换;更令人生疑的是,那盐贩子与挑夫仅喝了一碗蛇肉汤,就如同被火烤死倒毙在长江岸边——这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他,显然吃那蛇肉更多,却无事一般,这少年真的是位奇异之人啊!
豹哥怀疑,黄梦梁从长江里捞起来的长蛇是山中修行的蛟虬。当年,汉高祖斩白蛇举事,成为汉朝开国皇帝,眼下这小子却吃了一条即将变龙的蛟虬,那该有多大的造化!豹哥只是心中怀疑,没有再去追问黄梦梁,他想,这少年憨厚老实,问也问不出来个名堂。既然少年是如此奇异之人,他日必有一飞冲天的前程,何不与他好好结交,以待来期。
其实,这豹哥的来历也非寻常,他本是云南十成万大山中独霸一方的草头王,专营打家劫舍、拦路剪径的勾当。上个月,他路过县城,喝醉了酒逛窑子,失手打死一位客人,被警员抓进了监狱。现今,他的手下正用钱去打通关节,欲把他从监狱里弄去。
要把打死了人的囚犯弄出监狱,得要时间,更要有金钱。豹哥不急,他有的是时间,也不缺金钱。正好,黄梦梁进来了,而且对他尊敬信任,忠实地听他讲述江湖黑道上的奇闻轶事,让豹哥又有了做大哥的感觉。
豹哥才不屑一顾同牢的其他犯人,全都是些鸡鸣狗盗、翻墙采花之辈,豹哥才瞧他们不上眼。倒每日与黄梦梁谈天说地,有酒一块喝,有肉一起吃,直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结果,黄梦梁反而成了这号房的二牢头。
期间,黄梦梁也被提审过。提审前,豹哥早就教了他如何应对,说别提那“蛇皮”之事,说了也没人信。就一口咬定,那挑食盐是盐贩寄放在他家的,久了盐贩没来取,就起了贪心,才将那挑食盐拿去卖的。
豹哥说,这罪轻得很,关不了多久,不如陪陪他豹哥,这段时间哥儿俩在监牢里好好亲热说话。还安慰黄梦梁,等他出狱那天,他保证也让兄弟一块出去,反正呆在这儿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果然,黄梦梁的案子判了下来,仅仅是图谋贪财而已,只判了十个月的刑期。
监狱是座大染缸,人关在里边,好事学不到,坏事倒学尽。江湖社会上,各种歪门邪道,杂烩银巧,嫖妓泡妞,骗术老千,都能在这儿听到学到。号房里有个老犯人讲了个骗子的故事,那骗术之高明,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那骗子的故事发生在几年前,就在这县城中。
那天,县城水码头航来一艘大木船。一瞧就知道这是富商豪绅的楼船,上下两层,披遮幔挂灯笼,仆人丫环,显出富贵逼人的气派。
楼船一泊码头,便下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位青年公子,锦衣履,气轩昂,前呼后拥沿着码头石阶,奔县城走去。引来不少人侧目而视。这群人走着走着,忽然伫足,停在石阶边的一位老乞丐前不走了。
那老乞丐年岁不详,估计至少也有五六十的光景,面前放一只缺口碗,穿一身龌龊的百纳衣,坐在石梯上,靠着墙,正眯着眼睛晒太阳。老乞丐在这讨口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附近的人家早已对他熟视无睹。
青年公子停在老乞丐旁边,注视了他好一阵,狐疑的脸面表情如同三伏天的云空,瞬间便从蓝天红日变成乌云密布,情绪极是夸张。
青年公子终于开口问,老人家你是不是姓张,叫张忠孝……青年公子身边,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嘴里“咦”地一声,叫了起来:“大少爷,这不是离家多年的舅老爷嘛!我认得他,你看,他脸上还有颗黑痣哩!”
青年公子愣一会,一把抱住老乞丐,也不嫌他身上肮脏,失声大哭起来,口中还不停地说:“舅老爷哟,这些年来你都吃了啥子苦哟——你跟我娘吵了几句嘴,就离家出走,害得我娘一说起你就掉眼泪,就不吃饭不睡觉……”
那中年管家也在一边跟着抹眼泪,招来好多人瞧热闹。于是,青年公子也不进城了,带着老乞丐回到船上。
第二天,青年公子依旧带着一大帮人,还有那位老乞丐进了县城。这时的老乞丐换了个人样,干干净净一身,穿绸套缎,恢复了舅老爷的富态本相。
一行人来到县城那家大名鼎鼎的瑞祥绸缎布匹商行,走了进去。瑞祥商行做零售也做批发,为这个县上百家布匹店裁缝铺供应货源。瑞祥老板见七八个人拥着位富家老爷和锦衣公子登门,知道来了大生意,连忙招呼伙计殷勤伺候,递烟倒茶。
管家说,我们是宜城的商人,开了好几家布匹商铺,听说瑞祥的绸缎都是浙货,特意来看看。恰好瑞祥不久前的确从杭州进了一大批上等绸缎,因县城消费水平低,处于滞销状态。今日有宜城的商家来瞧货,瑞祥老板真是喜出望外。
瑞祥老板连忙吩咐伙计,拿出绸缎样品给管家瞧,管家又拿给老爷和青年公子验,每验一种样品,青年公子皆要老爷首肯同意,才放在一边准备购买。一会,就选了十多种花色,差不多把那批杭州来的绸缎都选遍了。
接下来就是定数量,讨价还价。终于,那青年公子给了一个还算公道的价格买下这一大批杭州绸缎,把瑞祥的老板乐得喜逐颜开。这可是瑞祥商行从来没有过的一笔大买卖呀。前几年的货币还是用的银两,这桩生意算下来银子就达数百两之多。
管家指挥几位随从和瑞祥的伙计,将几十匹绸缎搬到船上。过会,管家转来对青年公子说,少夫人吩咐这么大笔银两她不放心,得少爷亲自去取。青年公子还不高兴,生气的说我不去,说好了的陪舅老爷来县城散心的。管家就圆场,要不我留下来陪舅老爷,你去取吧。
瑞祥老板见青年公子一脸不豫,也帮着管家说,你们去吧去吧,老爷在这儿有我陪哩。
于是,青年公子便与管家匆匆去了码头,取银两。这一去,就再也不见人回来……
豹哥听了呵呵大笑,说那瑞祥老板可亏大了,留下一个老乞丐当人质,不气得他吐血才怪。
这样的奇事,以及诸多尔虞我诈、撬门捅锁、鸡鸣狗盗的勾当,灌满了黄梦梁的脑袋。日复一日,这位淳朴憨厚的少年渐渐熏得变了颜色,愚钝的心思亦慢慢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