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竹娟同她的儿子黄晨,跑到海港码头,那儿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曼谷的居民差不多都知道,几年前,有一艘叫太子号的游轮。从港口驶出去,从此再没回来。别说回来,连它的任何音讯皆无,船上几百位乘客也随之凭空蒸发,断了消息。
当年,曼谷的报纸,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报纸都刊载了这件蹊跷之事,各种猜测分析,将此事传说得到了令人糊涂的地步。
有说是被海盗打劫成了海盗船,有说是被大海中的魔鬼掳夺,也有说是被凌宵的神佛收走——只因船上有人突然得道,于是全船乘客俱都沾光,跟着去了天上仙境……各种揣测都是有,唯独没有人认为太子号翻沉。
认为太子号没有翻船沉没,倒也有些道理。一艘游轮上几百号人,还有多艘救生小艇,再怎么样也会有几人脱险。而这太子号游轮,至今为止,船上没有任何一人生还,判定它沉船的确说不过去。
不过,说无一人生还也不对,黄梦梁就生还了嘛。而且还有一位叫尼古拉的水手,此时生活在印度洋上的某座海岛上,与一位土著女人过着快活的日子。其实,除了黄梦梁、尼古拉,还有一位在平安地活着。此人叫威格姆,他曾经同黄梦梁在小艇上,一起共过几日恐怖之夜。
在那暴风雨之夜,黄梦梁、尼古拉等三人被大章鱼拖进大海,从此就再没他们的几人的踪影。本来,小艇上还剩两人,可到了天亮后,威格姆却发现只有他一位了,估计是章鱼袭击之时,那位慌张躲避,不小心掉落海里。万幸的是,过了好多天,奄奄一息的威格姆被路过的轮船发现,才得以捡条命回来。
这威格姆是英国人,他脱险后却隐姓埋名,一直没向公众透露太子号失踪的真相。唉!威格姆其实也是有苦难言,因为他本人就是这太子号游轮的大股东,换句话说,他就是太子号游轮的老板。一船人皆失踪,唯一他一人生还,这事他怎么说得清楚。
今天下午,太子号游轮忽然出现在曼谷海港,威格姆也恰好最近在曼谷,得到消息,当然要跑来查看究竟。
程竹娟与黄晨并没挤在人群堆里,她母子俩依旧伫立在码头平台处,那儿就是当初黄梦梁登船的地方。
母子俩翘首望着渐渐驶近有太子号游轮,心情如浪涌般地起伏。游轮越走越近,倏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程竹娟起先还觉得奇怪,转眼她也明白了众人的惊异。
那太子号驶到码头不远的地方,自己就停泊下来。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船上没有一个人出来,仿佛现在是深夜,船上的乘客正在梦乡之中。这是怎么回事?乘客睡觉,船员不会睡觉呀!再说,此刻太阳还没完全西沉,还有半截露在海面,哪有这会睡觉的道理?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涌上程竹娟的心头,她即刻明白过来,这船上根本没有一个活人存在。如果没有一个活人,那她的黄梦梁显然就不在船上。程竹娟郁积在心内长久的担忧、焦愁,一下子山洪般地爆发出来,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沁出冷汗,身子似被抽空没了份量,轻飘飘地,轻飘飘地,颓然就要倾倒——
“竹娟——你怎么了?”脑后骤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跟着,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身体。
竹娟一回头,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口中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终于身子无力瘫倒,只是她倒在了黄梦梁的怀里。
“小黑——我的小黑!你也来了……”是黄晨在惊呼,他看见一个健壮的男人扶着他妈妈,那男人身边立即着一匹高大的白花骡马,则骡马旁边竟然有一条好熟悉的黑狗。不禁大声呼叫出来。
黑狗也认出是自己的小主人,“呼”一蹿,冲向黄晨,与他撞了个满怀。小黑拼命摇尾乞怜,嘴里低低乌鸣,伸出舌头在黄晨脸上猛舔,那亲热劲不可言状。
“晨晨,你过来,他就是你爸爸——叫爸爸!”竹娟倚靠在黄梦梁的肩头,一脸的幸福,颊腮浮出两朵红晕,招呼她的儿子。
黄梦梁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壮得像条牛犊,都齐他腰高了。笑说:“傻儿子,还愣在那干嘛,过来——”
黄晨仰着小脑袋,上下打量一遍黄梦梁,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虽然十分陌生,但父子天性却又令他不由自主被吸引——他犹犹豫豫朝黄梦梁身边走去,刚走拢,却被黄梦梁一把搂在怀里,立时,黄晨感受到了父亲山一般的安稳,海一样的胸怀……
素娥一家,查斯里昂看见黄梦梁归来,其心情可用惊喜交集来形容。尤其是素娥,乍一见到梦梁兄弟,恍若如梦一般,半晌才清醒过来,禁不住喜极而泣。
当晚,素娥家大置酒宴,庆祝黄梦梁一家团聚。席间,黄梦梁讲述了他在太子号游轮上的遭遇,后来漂流到了一座海岛上,再后来去了西郡王国,最后翻越喜玛拉雅山,才回到长江边的家乡程家村。
哪知,回家后竹娟与儿子俱不在,委托了竹娟堂妹帮忙看家,他又接着往黑岩山镇一路寻来,寻到曼谷素娥姐家,终于寻到他的妻儿。这一大圈下来,屈指一算,路途里程上千过万,时间亦快五个年头了。
“素娥姐,查大哥,真是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一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一起——今晚我开戒,我敬查大哥,素娥姐,考松姐夫一杯!”
那查斯里昂率性,今天心情特别兴奋,端起酒杯嚷道:“黄梦梁,你这臭小子想得美,一杯酒就算谢了?告诉你,你老婆儿子从上海到曼谷,坐的可是上等舱,为了那两张船票,我都快破产了——不行!你得加倍赔我船钱。”
梦梁兄弟归来,素娥高兴得稀里糊涂,谢不谢的才不去想它。听查斯里昂一本正经索要船钱,捂住嘴直乐。她没想到,已经都升为主教大人了,跟梦梁兄弟在一起竟然那么诙谐好玩,哪有一点主教大人的威仪。
一大家子人欢聚一堂,说离别相思,述海外奇事,讲长江好人相帮,聊查大哥步步高升,气氛其乐融融。
黄梦梁、程竹娟重逢,又喝多几杯,当晚,夫妻自然一番激动恩爱,久长缠绵。然而事毕后,竹娟躺在黄梦梁的怀里,开始不依不饶地考问起丈夫的风流韵事。
“梦梁,你还记得有一个叫茱鹃的女人吗?她长得好漂亮,说要我一定向你转告,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跟她是怎么回事?”
跟茱鹃是怎么回事,这哪能说得清。而且。这几年来,说不清的事多了——除了亦梦亦的茱鹃,还有稀里糊涂的小女,还有令他痛切心扉的乌格,更有还在苦苦盼他归去西郡的芭姆娜——瞒在心里就像重压一块大石头,难受极了,不如索性全都向竹娟说出来,任由她处置。
女人吃醋其实是对她丈夫的深受,一种夫妻间的天然,哪就真的要怨恨黄梦梁。何况,那茱鹃夫妇于竹娟有天大的恩惠,若没遇到茱鹃,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就更没有今天一家人的团聚。
但当黄梦梁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一路的情缘说了出来,竹娟却沉默了。其他的情事好像都可以谅解,唯有一件叫她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那件事就是西郡公主芭姆娜,她跟自己一样,可是在西郡守望着黄梦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