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晨与黄娜二人掌舵,极费力的驾驶轮船往南京方向开去。一团团的浓雾,扑面而来,有一团浓雾竟然胶状似的,撞在驾驶窗上,贴住不走了。黄晨定睛看时,那团浓雾中竟裹着一人。
黄晨愕然,再仔细一辩,雾团中的人他似曾相识。这人是位中年妇女,端庄秀丽,神圣悲悯,服饰打扮也与常人不同。黄晨瞅她半天,虽说有些面善,但始终没想起她是谁。
“天狼星,怎么就不认识我了——鸡鸣寺一别,就是十多年。当年我就对你说过,有一天你还会经过这座金陵古城,在这儿有,我们还有一面之缘。”
听这美貌端庄的中年妇女这样一讲,黄晨顿时忆起,她不就是鸡鸣寺观音殿的菩萨吗?记得她还惩罚过一位青年书生,让他肚子痛了好一阵——怎么跑这江上来了,还称呼我是啥天狼星。就问:“我想起了,你就是鸡鸣寺里那位慈祥菩萨,好多人都给你烧香磕头,都说你灵验——你黑更半夜的,找我有啥事?”
“天狼星,我刚在南京城头起了个最狠心的毒咒,咒所有踏上中华土地的日本军人,不得宽恕,必堕阿鼻地狱——天狼星,你凡身也是中华儿女,我要你放下慈悲心肠,拔出你腰间的神剑,去践行我的毒咒,不用怜惜日本军人,他们已经沦入魔道,已成匪类,不在我佛超度之列。佛祖,请原谅您的弟子私开杀戒,委托天狼星代已杀戮,阿弥陀佛!”
这菩萨一贯大慈大悲的法相,难得地显现出她仇恨的容颜,她对黄晨交待一番后,道声天狼星保重,霎时不见了身形。
黄晨悚然一惊,恍从梦中醒来。驾驶窗前,仍然一团一团的浓雾滚来,在玻璃上一碰而散,哪还有菩萨的影踪。他扭头去瞧身边的妹妹黄娜,黄娜似乎根本没看见有什么菩萨光临,却惊讶地出声说道:“哥哥,你瞧前边雾中,分开了一条缝隙,我们可以从缝隙中开过去!”
刚才我是在做梦,还是真有其事?黄晨困惑地想,鸡鸣寺的菩萨怎么半夜三更来找我,要我去替她杀戮日本军人。日本军人禽兽不如,这是他亲眼目睹,林老板也告诉过他扬州城发生的事,日本军人不但凶残,而且还奸淫掳掠,老人妇孺皆不放过,当然该杀,但是,她称自己是天狼星,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父亲黄梦梁倒是有人称吉祥菩萨,父亲对此一笑了之,私底下给他讲过,哪有那么一回事,他就长江边的一位农民,跟菩萨扯不拢边的。
现在,这鸡鸣寺的菩萨又说我是天狼星,天狼星是个什么玩意?听起来好像十分凶狠,狼本就厉害,加上一个天字,想来更是霸气。黄晨脑子内一阵胡思乱想,却不知心中善根悄然剪减,平添了一股强烈的仇杀戾气——至此,黄晨便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种特殊时期的善恶嬗变。
不知该如何评说菩萨的这一恶毒诅咒,但有一件事大约可以给读者提供思考。
屠杀南京三十万老百姓的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陆军大将,虽然也被这一大屠杀事件的真相震惊,事后也假惺惺请和尚做法事,替死难百姓诵经超度,但心中依然明白,他的十万士兵犯下的滔天大罪,已经在中华民族滴血的心田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有位叫马吉的美国牧师,目睹了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愤慨而无奈说道,中日关系因南京屠杀,其友好的基础在老百姓心中已经毁灭,近百年要想真正恢复几乎不可能了。
就是这位马吉牧师,将他在南京偷拍的日军罪证胶片,向世界公布于众,才使得战败的日本罪犯无可抵赖,低头伏法。
是的,凡侵略中华的日军不可宽恕,屠杀我三十万南京同胞的十万日军,尤其不可饶恕!随便说一句,那位罪魁祸首松井石根,虽然向佛祈祷宽恕罪孽,但在战后被作为甲级战犯送上绞刑,终究难逃菩萨的毒咒。
黄晨忽得怪梦,睁眼瞧身边的黄娜,正跟自己说话,他刚才打了个盹好像妹妹一点没觉察。事实上,黄晨做梦,时间不过须臾,就一眨眼功夫而已。黄娜说,雾里分开了一道缝隙,不如打开探照灯,加快速度开出南京这段水域。现在江面大雾,日舰也不会在浓雾里转悠,眼下倒是个通过这儿的好机会。
听妹妹这样分析,黄晨也觉得有道理。江岸的南京城,枪炮声零散,此时又是凌晨,估计交战双方也打累了,总得要休息片刻。打开探照灯全速通过,反正是在浓雾中,双方军队都搞不清楚是否自己人,想来不会贸然开火。便命令所有兄弟高度警戒,作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探照灯一打开,一根光柱射在江面,黄晨顿时毫毛悚耸——他看见滔滔江水中,无数的浮尸,半漂半沉,顺水朝船头涌来,仿佛就是来向黄晨佐证日军暴行。实在太惨了!浮尸或被开膛剖肚,或被斩首,或缺胳膊少腿……死因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全是普通平民绝非武装人员。
难怪大慈大悲的菩萨也动怒,也一改她宽仁大度胸怀。黄晨见状,不由得牙关紧咬,一只手紧紧攥住那柄恺撒之剑。妹妹斜视黄晨,瞅他脸颊肌肉在微微抽搐,知哥哥此时已是愤怒至极,将手轻轻放在他攥握剑柄的手背,无言安慰血脉贲张的黄晨。
黄晨转头,瞧瞧自己这位妹妹,激愤的心情稍有平息。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次出岛,他感觉到黄娜在他心中的那份情感,悄悄多了一丝异样。黄晨对妹妹自然是十二分的怜爱,迁就,遇到危险绝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但那不同,那是他对黄娜血缘亲情的本性,与那一丝异样情感截然不同。
比如此刻,黄晨就分明感受到她轻握的柔手,传递过来一股温暖的情意,在徐徐熄灭心中燃烧的怒火。他冲黄娜笑笑,正想说声谢谢妹妹——倏地,浓雾幕墙闯出来一条木船,驶在了大雾的缝隙间。
黑夜江上,突然出现一只木船,黄晨、黄娜即刻警惕起来。黄晨立即下令,作好战斗准备!
在驾驶室,除了黄晨兄妹,还有一位人物,便是那对黄娜一见钟情的阿萌。他是负责打旗语唬弄日本人的,也呆在这儿,当然不排除他想亲近黄娜的成分在其中。因上次比试射击落败,知道爱着黄娜的大有人在,怕引起众人反感,才收敛了露骨的追求。
阿萌无事,坐在一张椅子上迷糊睡过去了,这会听见黄晨下令作好战斗准备,疾然醒来。不期,一眼看见黄娜握住黄晨的手,显现出亲昵的举止,心中不禁醋意顿生,俄尔又思,人家是亲兄妹,亲密无间天经地义——就是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得到这聪慧美人的青睐。
撞见的木船,显然不是日军的船只,仅仅是一条普通老百姓的商船而已。过去,黄晨就乘坐过这样的木船,记得船上的船老大姓郑,就是他用木船将自己和母亲送到上海的。
探照灯扫视了一下木船,看见一些惊恐万状的平民,并无情况,不必耽误时间去询问,黄晨命令继续开船。就是探照灯照射这木船掌舵的船老大时,黄晨觉得这老汉有些与郑伯伯相像,可惜他用手遮挡住半边脸,无法辨识,心想天下没有这号巧事,万里长江上哪就这偏偏遇上郑老大。
遗憾的是,黄晨还真想错了,那掌舵的老汉的确就是郑老大,而且木船上还载着他的豆豆姐,却阴阳差错,与他们擦肩而过,让豆豆姐多受了许多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