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林无恙相对小窗而坐,望着孔缝间投入的细碎月光,不由悲从心来。
“人皆道,世事无常。想我数日之前,红榜首席,意气风发,今日却沦为阶下之囚。果然是,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如今晨光,怕是已近子夜,我却不能惆怅不争,若是出狱之时,面憔色悴,家慈见到,却要担心了。大约明日便要上京,虽说此去应当无恙,但我心里怎么如此不安?”林无恙低首看着杂草铺就得简单床位,终究只有叹息一声,便和衣卧下,闭目而寐。
牢房外,一点豆光摇曳,两个坦胸露乳的狱卒听着牢房内的吟诗声,具是面露冷笑。
“那林衙内到这时候还念甚鸟诗?听着词中之意,若是有心构陷,判他个心怀怨望,不服王法可是容易的很。”待到牢中动静全无,其中一个年岁大些的狱卒不屑冷笑道。
“这两日听闻那些学生围了安抚衙门,个个唯恐纲纪不乱,皆要在此件事上搏些喝彩,又有谁真正关心那林衙内的死活?明眼人一看便知林衙内所犯之事是否属实。若真是他做的,那些学生怎会听说他下了狱,还是在闹个不休?”另一名狱卒也是冷笑一声,压低嗓子道。
“此话只在你我之间讲得,若是宣扬出去,少不了一顿丧魂棒!你我可不是杀不得的士人!那些措大,恨此事不大,莫要让那些人得意了去。”老狱卒闻言,翻了个白眼,低声告诫道。
“这我自然晓得,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押解林衙内上京。哼!前些时日,侥幸入了化血境,还未来得及欣喜几日,便要拼了不易得来的罡气,赶在十五日内送他到京。赏赐居然只有一颗正一丹,实在得不偿失啊。”另外一名狱卒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抱怨道。
“赏格自然是被克扣了一些,我等卑贱之职,被盘剥也无可奈何,日后寻个机会,再从牢里的那些措大身上找回来便是。你先去歇息罢,寅时一刻,我再去唤你。”那老狱卒摆了摆手,好像是不耐烦这些无用的抱怨。
另一名狱卒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的老狱卒用手拨了拨豆大的灯光,看着一片漆黑的牢房,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像是在挣扎什么。
良久,老狱卒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陡然精芒四射,化血境界的武者气息蓬勃,他又是拨了一下灯芯,冷笑一声,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是该搏一把了,武夫终究低贱,能为大兄脱了籍,便是死了又如何?”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我家大兄苦读圣贤,偏偏连考场都不能入?只因是贱籍!只因是贱籍!我活的够久了!是时候为后代做些事了。”
自言自语到这,他又深深看了眼漆黑一片的牢房,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鼾声。
他就这么听着鼾声站立许久,忽然坐下,继续摆弄着一点残灯:“我若是做了,李四也逃不脱干系。既然他一定会被牵连,为什么不让他代我去死?我家孙儿,可尚在襁褓中啊。”
“那李四只是初入化血,而我却早已入了许久,想来,做了他也不是难事。是该谋算一番,只是今夜却不能动手。若是惹出动静,那便坏了事了。且待明日,且待明日!”
且待明日四字落下,灯光终于因为油尽而灭。一片黑暗之中再无动静。
次日初晨,城外十里亭,林无恙一身白衣,却未戴枷锁,他到底还没被夺了告身,依然是个秀才,刑不上士大夫,自然没有受到虐待。
家中只有林母和几名仆役来送,林无涯早在林无恙下狱当晚,便披星戴月,赶往京城。而林二娘年幼,被送往林母娘家安置,并不能来送。
此时的林母并未看出任何悲戚之意,她冷静地看着自家孩儿,谆谆嘱咐也只留下只言片语。林家尚在,她身为主母,自然不能表现出悲意,不能让别人瞧了笑话去。
“珍重。”母子相互道了珍重,没有依依惜别,就算心中千般担忧,家门威严也不容许有失。
秋风乍起,面带薄纱的林母望着渐行渐远的林无恙,只是对着身旁仆役吩咐道:“要起风了,追上去,将我的袍子给衙内送去。”
说着,便将身上貂衣解下,不理会寒秋凉薄,然后就这么看着林无恙的背影,怔怔不动。
许久之后,待到林无恙消失在视线中后,林母转过身去又道:“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主母放心。”回话的正是昨夜前来报信的林忠。
“此番路途怕是不好走,千万护好衙内。”嘱咐一句后,林母再次望了眼林无恙离去的方向许久后,转身径直离去。
林无恙此时已经坐在囚车之中,这是故意在林母看不到的地方才上的囚车。这是对犯过的士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至于为什么,应当是给囚人留了颜面,不必让亲朋好友见到狼狈之时。
他并没有将母亲送来的貂衣穿上,毕竟那是女人的衣服,但母亲一番心意,他自然知晓。只是将貂衣披在肩头,抵挡西边吹来的冷风。
“到底还是失了分寸。”林无恙看着油光水滑的貂衣,觉得母亲此番作为有些失了分寸。
“儿行千里母担忧,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好诟病的。”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林府上下的一举一动,任何事情露了破绽,便会被有心人攻击。
林母出来相送,故意表现平静,就是为了告诉那些有心人,林家还没倒!但送了貂衣一事,终究还是可以看出林母心中是有些慌了。
“以母亲的性格,想来会派人沿路护送,只是不知来者是谁?莫非是林武?”林无恙忽然想到林母会派人沿路护送,不由猜测来者是否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林武。
老狱卒一马当先,催动着罡气让囚车走的更快了些。
这种囚车并不是靠着牲畜行走,而是通过武者的罡气催动前行,算得上一件法器。只是不值一提。
多半是为了赶路而用。
昨夜那年轻狱卒的抱怨便是缘自这囚车,寻常炼气三境武者平日里攒下罡气于体内,待到罡气凝结成液,便可以正式步入炼精境。
而罡气只能通过日常一点一滴积累而来,来之不易。
如今因为差事而要动用修来不易的罡气,赏格也只是用来炼气的一枚正一丹,也难怪会有抱怨。
倒不是正一丹没用,而是只是给了一枚,若是赏了三枚,那年轻狱卒昨夜的表现,只怕会由抱怨转为欣喜。
“只是不知来的是谁?”老狱卒一边催动着罡气,一边心中暗暗猜测。
以他的谋算,自然是会猜到林家会派人前来暗中护送,毕竟林无恙无法修武,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让人害了,那可怎么办?
“不管来的是谁,都不是我能对付的。”林无涯贵为一路经略,手下自然死士无数,而林无恙又是唯一一根独苗,怎么会容许有失?来者纵然不是炼神三境的武者,也会是炼精三境的武者。
武道共分四大境,炼气三境,炼精三境,炼神三境,返虚三境。
炼气三境分别为,凝气,锻骨,化血。炼精三境分别为,登堂,九幽,神游。炼神三境分别为,天门,扣阙,虚实。返虚三境分别为,出凡,入圣,归一。
虽然林无涯只是炼精三境九幽境的武者,但他为一路经略,那些炼神三境之人,谁也说不准他能不能请得动。而就算只是炼精三境,都不是只有化血的老狱卒能够对付的。
“看来要早些下手!前方便是定星关,那些护卫没有令牌,不便进入。虽说关内守将必是林经略的人,但此事正需避嫌,护卫之人一定会绕道!到时候便是我的机会了!”老狱卒望着前方高耸的关墙,心中定下了计划。
而此时秋高云淡,空中老鹫盘旋,肃杀之意,隐隐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