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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斩首 (1)

已是仲秋,夜晚有些凉了。路边的草丛里,有虫子在喊:“冷啊——冷啊——”

囚车一直往北走。

马队夹着囚车过来的时候,虫子立刻敛声,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没有人喊马嘶,扑扑通通的声音还是显得动静很大。那声音沉闷、急促,还有些慌张,愈显出夜的深邃和寂静。

匪首马祥坐在囚车里,看不清身体的轮廓,只是黑糊糊一团。其实他披着一件棉袄,却敞着怀。马祥心里很热。

这是一条古驿道,因为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不好走。囚车每颠一下,那团黑影就滚动一下,东倒西歪的。马祥突然凶恶地叫起来:“慢一点,老子要散架啦!”老刘忙从后头赶来,低声吆喝赶车的士兵:“扶住车把,稳住!”

囚车一直往北走。

囚车过去后,路边草丛里虫子又喊起来:“冷啊——冷啊——”

匪首马祥依然牛气。甚至比被捉住前还牛气。囚车要载他进京,赶秋斩。这是他没想到的。

当了二十多年土匪,天天都想到过死,这没什么好怕的。他设想过各种死法,比如抢劫失手被人打死,仇家跟踪暗杀,被同伙投毒或者背后捅一刀,抓住被绞死,用棍子打死,用石头砸死,按在水里淹死,枪决,刀劈,千刀万剐,油炸火烧,总之不得好死。但没想过死在什么地方,那好像不是什么问题。既然是太湖土匪,大约也就死在太湖一带,大不了弄到苏州、无锡,规格就不低了。可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京城,天子脚下,说不定还能进金銮殿,见皇上一面,得个御批。然后押出午门,最不济也要到菜市口。那可是大英雄和大清朝臣砍头的地方。当土匪当到这个份上,不仅可以,而且很可以了。

什么叫正果?这就叫正果。

但马祥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一路押解他总赶夜路,白天反倒睡觉。这让他不爽。好像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让沿途百姓看看热闹不是很好吗?既显着官家威风,又显着他马祥气派。站在囚车里,脚上有镣,脖子上有枷,背后插一根亡命牌,上有“斩首”二字,面不改色,让大伙见识见识什么叫好汉,起码可以说道几十年。

马祥想不明白。

马祥为此和官兵闹了几天,大骂老刘是个蠢猪。老刘是这一队官兵的头儿,不知是个什么鸟官。可他好脾气,任马祥怎么骂,就是不生气,还一路小心伺候,都是他亲自端吃端喝。马祥知道他们不敢把他怎么样,进京赶秋斩,不能拉个死人去。马祥叫骂没用,干脆绝食。这下老刘慌了,苦劝马祥说,兄弟你得吃饭,饿死了我可担不起。还解释说事关重大,你是朝廷钦犯,白天走路怕人劫了,我就是个死罪。我家上有老娘下有妻子什么什么的。马祥就不好说什么了。马祥也是个孝子,可惜老娘上吊死了。

还是出事了。

那夜三更天,马队走到一片野洼,突然发现前头站着一排人,黑暗中一动不动,堵在走道上。

那一刻,老刘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官兵一阵骚动,都拔出刀枪。碰上劫道的了。他们怕的就是这个,选在夜里走还是没能躲过。马祥是匪首,经营太湖二十多年,盘根错节。他手下有许多人,虽然打死不少,还是有一些逃跑了。看来,他们是救他来了。也许他们已跟踪了几天,根本就没有躲过他们的眼睛。这片野洼前后几十里不见村庄,周围还有些河汊,芦苇很深,选在这地方再合适不过。

匪首马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并不吃惊,他知道他们会来。

老刘一马当先,厉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黑影中一个说:“请你们放人。”

老刘说:“大胆!马祥是朝廷钦犯,知道劫囚车是什么罪吗?”

那人说:“死罪。”

老刘说:“知道死罪,还不快滚?闪开!”

一排黑影不动。

一阵野风刮来。老刘挠挠头皮,回头看看他的士兵,看样子都准备好了,在等他的命令。老刘拔出腰间的刀,寒光一闪。

这时候,匪首马祥在囚车里说话了:“兄弟们,你们回去吧,老婆孩子在家等你们呢。”

一阵沉默。

此时旷野的风刮得呜呜咽咽的,像哭泣。

然后,一排黑影墙一样塌了下去。所有马祥的兄弟都冲囚车跪下了。

囚车一直往北走。

两天后,马队到达一个叫左驿的地方。老刘决定在此休整一天。一路上神经高度紧张,加之睡不好觉,官兵和马祥都很疲惫了。

左驿自古就是皇家驿站,坐落在大运河东岸,故而称为左驿。千百年下来,左驿已由一个单纯的驿站,演变成一座运河重镇。镇上有上万人口,街巷纵横,商家林立,十分繁华。

但古驿站依然保留着使用着,并且是左驿的中心建筑。驿站有三进院,左右两侧还有旁院,院角矗一座钟鼓楼,可以在上头观敌瞭哨。平日,驿站有三十多人的常年驻军,还养几十匹善于奔跑的良马。驿站接待官府信文邮差,也接待过往官员,自然也接待押解粮草、囚犯的官兵。

住在这里极为安全。

马祥被关进了地牢。

马祥没想到,这一关就是几个月。

头一天是驿站的士兵给他送饭。这马祥能理解,老刘和押解他的士兵们在休息,暂把他交给驿站管。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多天都是由驿站的人给他送饭。马祥就纳闷了,不是说只休整一天吗?怎么不走啦?老刘他们呢?

马祥向驿站送饭的士兵打听,那小家伙神色慌张,连一句话也不说。

匪首马祥断定出事了。

可是会出什么事呢?火并!这是他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说老刘和他的马队和驻防驿站的士兵发生了冲突,并且吃了大亏,不然老刘怎么不见了呢?可他们都是官家人,有什么理由火并?何况老刘脾气并不暴。

要么,就是老刘把自己移交给驿站,带着他的马队去别的公干了。这倒有可能。据说官府传送文书,也是一站一站移交的,换人换马,奔下一站。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老刘和他的马队已经离开左驿。可他们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呢。

匪首马祥忽然有点思念他们。老刘人不错,像个邻家大哥。官身不由己,吃这碗饭也不容易。

匪首马祥心情不好起来,感觉失了一个朋友。落到一群陌生人手里,谁知会怎样呢。

隔天,那个小士兵又来送饭。马祥再次打听,究竟地面上出了什么事。问话的时候,匪首马祥甚至和蔼地笑了一下,他怕吓着他。小士兵十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小士兵不搭理他,连正眼看一眼都不敢,放下饭碗,锁上门转身就跑。马祥听到他沿台阶往上爬的时候,好像还栽了一个跟头。

现在马祥有点明白了,看来这事还是和自己有关,也许是自己的案子有了变化,比如不送京城了,准备就地正法。不然那小士兵不会吓成那样。

这事有点气人。堂堂大清朝,怎么说话不算话呢。说好进京砍头的,半路上就把老子弄死,窝囊。

匪首马祥在地牢里大叫起来:“哎嗨嗨——送我进京!”但叫了半天,没人理他。马祥盯住上头那个巴掌大的小窗口看,连个麻雀也不见。

隔天送饭,果然换了人,是个系着围裙的伙夫,除了一碗饭,还加了一碗豆腐。临死前,给点好吃的,这是惯例,马祥懂。他问伙夫,我哪天砍头?伙夫笑笑,说伙计你急什么?吃吧。明天还是我给你送饭。

总不会吃肥了再砍吧。

匪首马祥没有吃肥,也没有砍头。

后来伙夫又给他送来一床棉被。地牢很小,就像个地窖,不算太冷。只是憋闷得厉害。

转眼深秋。

地牢上那个巴掌大的小窗口,总泛着阴阴的光。一片落叶,遮住半个窗户。地牢里光线更暗。不时有秋雨淅沥,溅进来凉凉的。

马祥已明白,变故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世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顾不上他了。看来,秋斩是赶不上了。

匪首马祥便有些惆怅。说不定这座地牢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他并不怕死,但死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不甘心。哪怕提上去,拉到左驿街头砍头也行呀。

伙夫仍然来送饭,开始是一日两送,后来改成一日一送,再后来两日一送,甚至三日一送。奇怪的是匪首马祥并不觉得饿。他盼他来地牢,只是希望看见一个人,一个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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