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棉履已被雪水浸透,薛明槿的两只脚重得好似两坨冰,早已失了知觉,而前方除了白茫茫的一片旷野,便是那片只看得清轮廓的连绵远山。
难不成自己没被贾五虐死,反倒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薛明槿心中苦涩,也不禁自嘲为了那所谓的尊严搭上了一条性命,也说不清楚到底值不值当。
就在薛明槿心灰意冷,感慨命运不济时,忽地见那雪地上莫名出现了一个黑点。薛明槿心中猛震,以为是现了幻觉,忙用僵硬的手大力揉了揉眼睛,惊喜的发现那黑点竟然在动!
是人!而且还是活的!玉皇大帝观世音,当真是她薛明槿命不该绝!
薛明槿绝处逢生,心里的激动自是不必细表,更怕那救命的浮木便就这样错过了,也顾不得其他,踉踉跄跄地一通连滚带爬终是来到了近前,并确认那黑点竟是一辆陷入雪里的牛车。
那是一辆牛篷车,因着雪盖住了路边的深坑,使的车轮整个陷了进去。赶车的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儿,满脸褶子,已有些年纪,一身破旧的皮袄补丁落着补丁,而这牛车又极是沉重,他这番试了再试却始终无法将车拖出。
薛明槿见机会难得,忙上前搭话,“大叔,我帮你!”
那老儿也是急的焦头烂额,听有人帮忙不及细看,只连声道谢。于是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把牛篷车从坑里推了出来。
薛明槿看牛车妥了,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借机求这人稍上自己一段路程,却见那老儿竟执着鞭子瞅着自个的脸发怔。
难不成是这老头惊叹自己的美貌?薛明槿刚出此念便急忙打消这不靠谱的推测,莫说自个本算不上什么绝色,便是在这雪地里冻了足足好几个时辰也断不会好看到哪去。
“大叔,您为何如此看我?”
老儿猛地一惊,神色间颇为古怪的说道:“对不住啊,闺女,俺就是觉得看着有些眼熟。”
眼熟?
薛明槿心里犯了嘀咕。她没有这原主宝翠的记忆,自然也不清楚她家住哪里,有无亲人,便是名字与生辰也不过是因卖身契上写着……难不成这老头儿竟认得宝翠?
薛明槿心中微沉,想自个到底是贾府的逃奴,若遇到熟人可着实难办了,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到奇了,小女儿本姓薛,乃是京城人士,来这淮江府是为了投亲,难不成大叔也去过京城?”
那老儿听薛明槿这番说辞,明显松了口气,也现出一丝尴尬,“老头子哪有去过什么京城,便是这淮江府都未曾出过,许是俺认错人了,抱歉,抱歉啊。”
薛明槿笑了笑,忙略过此事,“大叔,您这是往哪走?如若方便,可否稍带小女儿一程?”
这老儿感念薛明槿方才的援手,忙点头道:“俺要去前面不远的大洼村接俺那婆娘还家,左右无人,稍闺女一程也使得的,赶紧着上车吧。”
……
牛逢车很破旧,基本挡不住那外面的风雪,可到底比雪中徒步要好上许多,薛明槿全身几乎冻住的血液终于再次缓缓流动起来。
一路南行,薛明槿总算在天黑前来到了玉树县治下的大洼村。大洼村不大,全村也就三十几户人家,因着大雪封山,天色又晚了,村头基本上看不到人。
薛明槿这半年来大多时间被困在贾府当中,便是出去采买也未曾走出太远,此时看那一片低矮的村屋,偶有炊烟升起,却偏偏没有想象中的客栈之类落脚的地方,心底愈发后悔此次出逃确实是她思虑不周。
“大叔,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客栈?”
那老儿笑道:“闺女,俺们这旮旯小地方,哪有那些个地方,你要是不嫌弃,那就到俺婆娘家凑合一晚上,有什么事啊明儿再寻思,你看妥当不?”
薛明槿一听哪有不同意的,连连道谢,便与那老儿去了村尾一家小院前。听那老儿讲,自家姓李,是走货的货郎,他那婆娘姓魏,前些时候刚生了娃儿,恐家中无人照顾,才回娘家住上几天,眼下就要过年了,李老头便租了辆牛车,接这母子家去过年。
那魏氏早知男人来接自个,正垫着脚在门口张望,待见李老头的牛车,忙迎将上来,“这倒霉的天儿,一道可冻着了?快进屋暖暖。”
李老头笑着把牛车赶进院儿中,道:“歇着吧,哪里那般的金贵,没事儿,就是路上车轮子陷雪里了,幸好有个闺女路过,帮了俺一把。”
魏氏这才注意到李老头身后还跟着个人,抬头一看,脸色当即就变了,“你这死丫头,杀千刀的,咋跑回来了?”
薛明槿一看这魏氏横眉立目,恨不能提刀就砍的表情,心下当即一沉。她可没忘刚才这李老头就也把自个给认差了,现下连这魏氏也这般模样,难不成他们二人当真是认得原主的?
薛明槿心里不安,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正想把先头里对李老头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却听李老头已替她解释起来,“你家婆娘吼啥子?人家闺女姓薛,打京城来的,不是俺家那个赔钱货!”
魏氏显然不信,直盯着薛明槿一通打量,“你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吧!这模样,这身段,怎地个不是那翠丫头?”
李老头却道:“她要真是俺大闺女,怎地会不认识俺这亲爹?再个听那王九娘说,俺那大闺女正在城里享福呢,咋能在雪里让俺碰见?”李老头说罢,还对着薛明槿一通解释,“闺女,你别介意,俺本来有个大闺女跟你模样挺像,可是没你水灵,你可别怪俺这婆娘认差人了。”
若是方才薛明槿对李老头一家把自己认错还抱着某种奢望,现在却是彻底凉了心肺。她醒来时人就已在那王九娘的车上,只知自个叫宝翠,却不知却是个姓李的,也亏得在贾府将养了半年之久,模样早不似从前干瘪如一截发了黄的干菜,这才堪堪未被认出。
“没事儿,我要真有您这么一个心善的爹,到是我的福气了。”薛明槿笑的勉强,心底暗暗发苦,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暗自寻思此地且不可多留,明儿一早就告辞离去才是正理,免得夜长梦多。
有李老头这一番解释,魏氏纵是心里嘀咕,可到底没再揪着不放,待薛明槿虽算不上热情,到也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