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今年四十有五,虽有了年纪,风韵却尤不减当年,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此时她端坐于上,寒着脸打量跪在脚下的贾五和冯氏,半晌才沉沉开口,“湙儿,你可知错?”
贾五定定瞧了李氏片刻,忽而一哂,竟自行站起,懒懒的落座一旁。
“错?儿子不觉哪里担得起母亲一个错字,还请母亲明示。”
李氏最是不喜贾五这般放荡不羁,目无尊长的劣态,脸色当即又难看了几分。
“湙儿,你打小便恣意妄为惯了,有你祖母护着,母亲也无可奈何,可你莫忘了,不管怎样,你都是二房的嫡子,一行一止皆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李氏说着落落地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年来,母亲到也想通许多,人志各异,我儿不喜为官,母亲也不迫你,只你生为贾氏子孙,便应以家族为先,行事之前多多思虑,且莫授他人予柄才是。”
“儿子行事素来坦荡,又何惧他人口舌?”贾五边说边打量李氏的神色,见她已隐有发作之兆,这才佯作恍然道:“难不成母亲怪儿子今天折了聂氏的面子?”
李氏被气得脑仁直疼,虽瞧出贾五明知故问,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训诫,“聂氏到底是你三哥的妻室,又育有二子一女,她若失德败行,不抵予你三哥的名声有损,便是你那侄男侄女又要如何自处?”
贾五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道:“聂氏之所以行事轻狂,说到底皆是您跟三哥纵出来的!儿子纳罕,那些个虚名当真如此重要?竟叫贾澧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妇人捏在手心,他不觉丢脸,我都替他臊得慌!”
“住口!”李氏最是听不得贾五诋毁亲兄,恼怒之下一拍桌案,“你也道堂堂七尺男儿,内帷厮混,不思进取,反到成了道理?”
贾五听李氏几句话竟又绕回自个身上,当即不耐烦地黑了脸,“母亲,您与三哥喜那沽名钓誉之事,可莫拿我做筏子!今日聂氏撞到爷的跟前,祖母只把她送去庄上已是捡了便宜,母亲若再拿此事纠缠不休,儿子心里不爽利,定要寻人泄泄火气,到时候您再想息事宁人,恐是没有机会了。”贾五说罢起身,又一指仍跪着的冯氏,“母亲若觉在府中无事可理,那便趁此机会好生教导教导冯氏,何谓夫为妻纲!”
冯氏一哆嗦,抬头便瞅见贾五的背影和李氏那恨不能生剥了自己的目光,吓得一缩,无声的哭泣起来。
李氏本就被贾五气得不轻,眼下瞧冯氏这般愈发觉得碍眼,恨恨道:“你在我跟前哭死又有何用?原以为你是个省事的,怎地就办了这桩糊涂事!”
冯氏不敢接口,心下已是凄冷一片。她早便知晓贾五不爱自己,也并不觉得自个为将来打算有何不妥,左不过一个妇人,收与不收又有何干系?甚至天真的以为便是贾五爷知晓了真相,终是要顾念祖母的脸面原宥过去不是?却未料想,一切都是她太过自以为是,冯氏脑中蓦然闪过贾五看她时那厌恶的眼神,还有芳菲苦苦规劝自个的话语……
她当时怎么答来的?冯氏脑中一片混沌,一时间竟是怎样都想不起来了……
……
冯氏和聂氏上窜下跳惹怒了贾五爷暂且按下不表,再说薛明槿这个年过的也很是揪心。原来,除夕夜当晚,因着贾五不在,齐氏本打算吃过团圆饭,守了岁便各自散了,哪成想香馥那不安分的小蹄子却半路出起幺蛾子,竟在舒雪院的炮杖里多加了六分火药。
妇人玩的炮杖自是比不得爷们儿,本就是年节底下应个景儿罢了,大家伙儿没多留神,也是芙蕖倒霉,可巧便叫她给摊上了,炸伤了手。这火伤不比烫伤,因患处混着火药,若不仔细处理,说不得芙蕖这条小命儿便交待了。刘氏心疼芙蕖,忙差了薛明槿去明溪院寻齐氏领对牌出府请大夫,哪成想却被齐氏以“年头医不入府”为由给回了。
刘氏心中不愉,可到底这贾府还是齐氏管着的,无奈下只好用土法子替芙蕖处理了伤处,寻思待天亮再做打算,哪料想方过三更芙蕖那厢便烧得说起了胡话。
“这可怎地才好,再烧下去,可不是要了芙蕖的命?”瑞草与芙蕖关系最是亲厚,见她全身滚烫昏迷不醒,当先便哭了出来。
薛明槿也是心急如焚,晓得芙蕖这是伤口感染,暗恼自个怎地就不是学医的,眼下束手无策,说不得只好再去求齐氏了。
“瑞草姐姐,我看不如再去求求二奶奶吧。”
瑞草抹着眼泪,恨恨道:“齐氏若是心善一早便应了!想她素来瞧我们舒雪院不顺眼,眼下落到她的手里,可不就变着法的折腾咱们。”
瑞草所说薛明槿何尝不知,只人命关天,说不得要舍下些脸面了。
“齐氏想折腾便叫她折腾吧,必竟芙蕖姐姐的性命重要,我这就再去趟明溪院,便是跪也要跪得二奶奶点头。”
瑞草见薛明槿态度坚决,心中不无感动,可到底顾忌薛明槿现如今可是贾五爷的心尖子,担心她若是被齐氏搓磨出个好歹来,便是刘氏也难免受到牵连。
“齐氏素来心胸狭隘,到时指不定如何折辱于你,不若还是我去吧。”
薛明槿闻言却轻轻摇头,道:“知姐姐疼我,可若是你去,齐氏心中无所顾忌,反不容易成事,我好歹在爷跟前存着几分脸面,若齐氏当真为难于我,我自会好生与她分辩分辩!”
说到后来,薛明槿语气里难免多了几分自嘲,只瑞草此刻正忧心芙蕖,却未及深思细想。
薛明槿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耽搁,请示了刘氏后便直往明溪院而去。这时已是四更时分,薛明槿本以为这时候明溪院定然早落了锁,想见齐氏恐要费一番周折,哪成想齐氏诸人压根儿就没有睡下,几间上房处灯火通明,隐约似还听得见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