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女的第一次约会,大都是羞涩、激动、神秘的,而他俩此刻却揣着担心和不安。他们相对无言已整整半个钟头,无言的沉默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心灵上的慰藉,他们谁也没有勇气首先开口。这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意绵绵的意境,而是他们都怕对方知道自己的“隐患”,坚守着“红娘”的诺言。
昨天“红娘”通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再三叮嘱:初次见面不要露“底”,待以后建立感情后再摊牌。他们深知“红娘”的好心,没有忘记过去的教训。他,今年三十挂零,待业多年,去年好不容易顶父亲职,分配在赣拖轮上当水手。人们连续给他介绍三个姑娘,像自己这样长年累月在水上漂的“水鬼”,有时一年半载都难以回家,哪个姑娘不想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她,二十加八,一名县办厂的普通工人,丈夫两年前死了,丢下一个两岁的女孩。红娘两次帮她做媒,都因“已婚有女”之故而被对方谢绝。她愈来愈渴望生活中有个帮手。
此时,他们内心有一种共同的渴求,一种共同的惶惑和忐忑不安的焦灼心情,他们各自思索着表示爱慕之情的词语,等待对方嘴里蹦出哪怕是一个字来。气氛异常紧张。他从来没有和女人在一起静坐过这么长时间,他憋得很难受。简直抑制不住了。一年多的船上生活,使他养成了船员们的直爽豪迈的性格。他爱工友们,更爱船员职业,怎么能为获得一个女人的爱而违心地隐瞒自己的职业呢,何况船长曾对他说过,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世上毕竟没有打光棍的船员。他猛然站起来,冲出了第一句话:“我是船员,在拖轮上工作!”
“啊!”果然不出“红娘”所料,她惊叫一声,随声站起。条件反射使她想起了丈夫,而现在又找一个水上漂的船员,长期在外等于没有家庭一样。她愣住了。
“不愿意我就走了。”他憨厚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准备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然而,她爱自己的丈夫,当然爱像自己丈夫一样职业的船员。她随口问了旬:“你在几号轮上?”
“赣拖12l号。”他回答道。
“啊!”意外的巧合使她更为震惊。
他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深感内疚:“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我走了。”
“等等,我也欺骗了你,我是结过婚的女人。”她终于鼓起了勇气。
“啊!”他发出“啊”的声音比她要高得多,他转过身来,看到她眼睛里有一道奇异的复杂的亮光在跳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正虔诚地望着自己。他感到太意外了,命运怎么这样捉弄自己?他要问清事实真相:“你丈夫现在在哪儿?”
她忧郁地望了他一眼,盈盈的泪珠涌上眼眶:“死了。”
“哦?怎么死的?”他十分愕然。
“……他就是你船上的王德鸿。”
“是他?!”他清楚地记得上船报到的第一天,船长把他带到挂在驾驶室里的王德鸿遗像前,讲述了老水手长牺牲的经过:两年前的腊月二十八,出船四个月的王德鸿随船回家过春节,拖轮正欲靠岸,突然传来呼救声,原来是一对母女上客轮时,不幸滑人河中。老王闻声抱住一个救生圈,跳入刺骨冰心的鄱阳湖里。他把两岁的小女孩托在救生圈上,让女孩的母亲抓住救生圈,自己在水中用劲推着救生圈。当他拼尽全力把母女俩推上岸时,自己却两腿抽筋,沉入水底。老水手长连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也没见一面,便告别了妻女……“小李啊,你不但要把老水手长的技术学到手,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他舍已为人的崇高品德。”
船长的话再次引起了他的思索。当初他曾为老水手长的事迹所感动,现在又为他的家庭不幸感到同情,面前的女人又是如此真诚善良。
“你还愿嫁给一个船员吗?”他试探性地问。
“你难道不嫌弃我结过婚?”她反问道。
两双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像干渴了许久之后喝着救命的泉水。他们几乎同时坐下,要互相倾吐许多许多的知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