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见满雯并不是来拼个你死我活的,就放松了警惕,甚至傻乎乎地问:“打什么电话?打给谁?你要我知道什么?”
满雯怔怔地看着童颜,缓缓地开口,带着浓烈上海腔调的普通话听起来语调柔和,却一个字一个字像重锤一般敲疼了童颜的心。她问:“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呀,齐天和你妈妈的关系……你真的不介意吗?跟与自己母亲有过关系的男人上床?”
此言一出,兰香阿姨脸都白了,她不停地扭头过来看看童颜,又转过去看看满雯,满眼惊愕。
童颜呼吸急促,抑制不住地愤怒了,她说:“你还有点儿别的没有?我今天本来不想跟你们吵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一而再,再而三地造谣生事!齐天上次跟我解释得清清楚楚!他跟我……我妈是清清白白的!没错,我妈是齐天的初恋情人,那又怎么样?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个事上继续纠缠?你要是宽容一点儿,至于没了一双腿吗?疑神疑鬼害人害己!想来刺激我吗?恶毒!你要是害我动了胎气,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偿命信不信?”
满雯拍拍手掌,欢欣地说:“哎哟!我当然信了!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我是见你做着跟齐天长相厮守的白日美梦,一片好心来叫醒你啊……我这几十年都毁在一个男人手里了,都是女人,我不希望你以后的几十年也坑在他手里……”
童颜一只手捧肚子,一只手指门口:“你滚!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你再不滚我就打110了!”
满雯冷哼了一下,说:“我滚?我还没签字呢!我和齐天的房子,最后分给谁还不知道呢。你住在我的房子里叫我滚?笑话吧!”
童颜无可奈何地问:“齐太太,你到底想干什么?”
满雯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傻孩子,齐天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你了,我是该说你幼稚还是该说你愚蠢呢?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原本为了维持这段婚姻,也不想把事情干绝,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也不必顾念夫妻情分,今天既然下定决心来摊牌……我证明给你看。”
满雯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拨了一串电话号码,并且按了免提。
电话里很快传出来一个颇为年轻悦耳的女声:“喂——”
对方只说了一个字,童颜便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从头到脚各种震惊各种不对劲儿。或许听起来难以置信吧,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只凭一个字,童颜就听出了接电话的是谁。
她呆呆地回味着电话里刚传出的那个“喂”字,看着满雯得意扬扬又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时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满雯对着电话说:“青怡,是我。”
大舅妈懒洋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很事务性地回答:“我知道是你,找我有事儿吗?”
满雯说:“我和齐天要离婚了……我觉得应该通知你一声。”
大舅妈迟疑地哦了一声,又说:“不会吧,决定了吗?”
满雯眼睛一直死死地斜盯着童颜血色全无的脸,嘴巴机械地嚅动着,她说:“决定了,说起来我真要感谢你,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电话里没声音。
满雯咄咄逼人地问:“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啊?当年你对不起我,现在你的女儿又对不起我……你们为什么死瞄着我的老公不放?男人都死光了吗?”
沈青怡说:“因为童颜吗?上次我回北京,满满跟我说过……当时齐天跟我解释说童颜对他是有小女孩的崇拜……但不至于有发展……我后来见到童颜还警告过她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满雯冷笑了一下,说:“你外孙都快出来了,你说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又阴森森地问,“青怡……你说我如果死了,谁要负最大的责任?是不是你?”
沈青怡在电话里叫起来,她那温文尔雅的声音因为激动听起来尖声尖气了,她说:“雯雯,你不要做傻事儿啊,千万不要!当年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我到北京来,你别做傻事儿,我来跟齐天谈,我来,我来跟童颜说,我过两天就来!”
满雯冷冷地说:“你来管什么用啊?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要怕丑哦,直接回答。”
沈青怡颤着声音说:“你说……”
满雯斜斜地瞄着童颜,撇着嘴笑了。电话那端的大舅妈还不知道童颜就站在电话旁清清楚楚地听着这一切,她的女儿在满雯恶毒的笑容里,脸如白纸,泪流满面,正全身发抖着期待又害怕听到下文。
满雯终于赤裸裸地问:“沈青怡,当年……你有没有和齐天上过床?”
大舅妈充满疑虑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你不是……早知道吗……你……”
满雯啪地关上了她的翻盖手机,电话断了。
童颜呆如木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满雯揭穿齐天的谎言,不是负隅顽抗,不是垂死挣扎,是一个真心绝望的女人在已崩塌的废墟前所发出的最后哀号,她说出真相的唯一目的就是报复,而从决定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她也明白这段婚姻必然彻底走向尽头。报复的代价从来就是这样,真正可怕的报复就是孤注一掷,但凡还有点儿希望,人都不至于扯破最薄的那层脸皮。她果然不是来吵架的。她只是潇洒而顽固地证明了一件事的真实性,就轻而易举地击垮了童颜。
得知真相后,童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苦思冥想了两个小时。
她的脑子向来转得比一般人快,情绪复原得也比一般人快。
她首先是震怒,也觉得恶心,她当然接受不了齐天跟自己母亲先有一腿跟自己后有一腰,谁能接受的了啊!
齐天欺骗了她这是肯定的,真可恨!
但是她回头想想,自己也不曾一五一十地诚待齐天,他一直把她当成处女,自己获取的百般宠爱跟老男人的处女情结也不无关系……
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你先欺骗了别人,在发现被欺骗时更容易想通更容易谅解。
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骗我!
这样的内心独白属于头脑简单内心实诚的女人,不属于童颜。
至于她的母亲,自从机场一别,童颜就落定了斩断挂念的决心。
她绝不原谅沈青怡,绝不!
这么想来,她完全可以不把沈青怡当成母亲看待,而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很久以前齐天爱恋过的女人。
而既然是很久以前……她有什么必要动怒呢?
她发现如果不把沈青怡当母亲的话,这件事突然变得没那么可气了。
在确定这不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以后,童颜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装作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满雯明显不是为了挽救婚姻而纯粹是为了报复,她就是不怒气冲冲地去向齐天报告,满雯也会抢着去跟抛弃她的丈夫炫耀。
若无其事地继续生下无辜的孩子,像以前所渴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温暖的充满爱心的母亲,更是不可能了。
她虽然没那么愤怒,但是她的内心充满了恨!
愤怒和恨可以是两件独立的事。
她恨沈青怡,这个女人多年之前抛弃了她,多年之后不认她也罢,还帮着外人来伤害她。自私自利,比陌生人还可恨。
她恨童年,这个弟弟先给了她亲情的温暖,可一旦碰触到爱情,立马立场鲜明地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并且利用亲人的身份屡屡说教,可恶得很。
她恨齐满满,外表清纯内心邪恶的小妖女,一面勾引她的弟弟,一面满口污言秽语粗口相对,不给自己留一分一毫的颜面,想起来牙就痒。
她恨满雯,一个狭隘的残疾怨妇,死抓着千疮百孔的婚姻不放,对陌生的姑娘出言侮辱,斗输了又软硬兼施,能流泪祈求也能恶毒报复,该死。
她恨齐天,即使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最终这个男人还是欺骗了她,她曾一度以为他可靠呢,以为他做每一件事都实实在在地为她着想呢,看来她还是道行低了,没认清爱与占有的区别。
她也恨这个孩子,虽然孩子无辜,但正是因为孩子的存在蒙蔽了她的双眼,蒙蔽了她的心。让她误以为世界可以平和可爱,不动怒不愤恨也是一种幸福,她怎么那么傻?
恨了一圈,她数出身边还有不可恨的三个人——我、王海和兰香阿姨。
而在一群可恨的人里,不可恨的人就不光是不可恨了,而是可爱。
她对可恨的人无计可施。
即使有计可施,那也是长远的事。
她思来想去,当下唯一可做的,就是去医院做掉这个孩子。
她也有过不舍和心疼,她知道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机会,告别那些根深蒂固的负面情绪,从此做一个安详的人。
然而,恨意最终战胜了温情。两个小时后,童颜对兰香阿姨谎称出门买维生素,独自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一人驾车来到这家环境陈旧设施简陋的私人医院里,加急做了引产手术……选择私立医院,一是为了惩罚自己,二是为了加深齐天的愧疚,有那么点儿作践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