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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泾河君(1)

2012年7月26日于“瓦良格号”

此君昂藏,肤色白皙,晶莹剔透;衣饰亦素白,不惹片尘;更兼,此白远超颜色的界定,却似昭彰他精神洁癖。若参加同侪会议时,不屑多语,于众人中离群索居,在热闹盛筵上兀立,犹沸汤中的冰块。此君并非神采斐然,不过通体清淡,令人见之忘俗。此君最亲密的朋友倒与他截然相反,混沌粗犷,又总是健忘般穿一身黄袍。

黄袍公子看到他不情愿却按时出席了会议,倍感振奋。

“泾河君!”黄袍公子呼唤诨名“清河”的友朋。

“泾河君”本非凡人,乃是帝都长安附近泾河里的龙君,族名敖战。黄袍公子自然也不是人,是另一条绵延在帝都外围的长河渭水的龙君,名敖争。

按照习惯,龙君都以河府所在地来称呼。

渭河敖争与泾河敖战年貌相当,排云布雨的资历更久,在最终汇入河伯的府邸时,都是渭河担起兄长的责任,将泾河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一道奔入黄河。

敖争如此体恤敖战,一来认为泾河君敖战耿爽磊落,从不人云亦云;二来敖战执掌在帝都长安的降水。这一点,敖争自叹弗如。

这个权力本来属于渭河。几个大轮值后,当黄河河伯再次向玉帝举荐渭河时,玉帝把选择权留给帝都的人间掌权者,一位被奉为明主的皇帝李世民。皇帝别出心裁地回了天上的玉帝:

既然帝都是万世江山基业,自然要甘露降临。渭水浑黄,恐污庙堂,泾河清明,好施甘霖。

这原本不是要紧的事,玉帝就准了人间代理的意见,对年轻的泾河敖战委以重任。

关中垂髫小童时常咿呀着歌谣——

郑国在前,白渠在后。

举锸成云,决渠为雨。

水流灶下,鱼跳入釜。

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若换了别的小官僚,出于拉拢关系,也要对被夺了权位又资历甚老的同袍客套客套,至少要装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免得树敌。敖战呢?一如既往,丝毫看不出有感恩之心。同辈的沣河、涝河、潏河、滈河、浐河、灞河龙君在背后嚼他的舌头,一致认为他年少轻狂,不会虚怀若谷。河伯也私下里语重心长地教导过敖战。但是敖战只轻描淡写地说:

“玉帝之委任,非我所欲也,渭河争兄既然毫不挂怀,敖战为何自降门槛?”

河伯年纪大了,没想到竟然有小辈胆敢拂了他的好意,不要他的苦心。他颤巍巍拈断数根银须,一个劲地摇头:

“泾河冷娃,迟早栽到心高气傲上。”

苦夏。会议结束后,泾河敖战拗不过渭河敖争的盛情,应邀做客。

敖战的府邸在泾河河段中游,一旦有旱涝,便可两头兼顾。他勤恳敬业地履行职责,但泾河水量一向壮烈,往往脱离了他的掌控。敖战努力把灾害降到最低,有时还亲自祭起神力垒造河堤,甚至还几次幻化人形从不受他管束的洪流中捞起孩童。他的好心肠并未给自己带来敬奉。百姓在风调雨顺时给他送去整头的生猪、牡羊,灾害时却齐声咒骂他是无道昏龙,是白享了供物的懒汉。

他从不奢望圣人的名声,只想微服在人间玩耍时,不会饱受脊梁骨被戳断之苦。

得暇,便想找人喝酒。渭河敖争也许能宽慰他。

况且他又新添了烦恼。敖战犹豫着要不要把私家事透露给友邻。关中已久旱无雨,帝都仿佛枯萎的牡丹,空有盛大的架势,却丧失了鲜活的明艳。百姓如同虫豸,萎靡不振。农田里庄稼像不招人待见的孤儿,徒劳等待雨露的施舍。敖战每天巡视河道时,那一片灰蒙蒙的颜色爆出了噼啪之声,惊扰得巡河的夜叉也连连嗟叹。

没有玉帝的圣旨,纵是四海龙王也不能擅自布雨。敖战不解为何玉帝吝啬雨水。难道他不要人间的配享了吗?

闻说,明主李世民登基前,手足相残,大肆杀戮,玄武门血流漂杵,有违人伦。玉帝是不悦的。但谁能惩罚胜利者呢?但不惩罚岂不要纵容这种忤逆?所以,隔三差五,旱涝不保,饥馑荒丰,都由着玉帝的心情。

不仅如此,有属下来报,一个渔人,每日泾河里网得一尾金鳞,帝都西市上卖个好价钱,惯能衣食无忧。

敖战心惊。“长此以往,我府内水族岂不休矣!”

哪里还有心思吃酒。泾河敖战同渭河敖争扯过云朵,龙身三停九曲,飘游河上,看千帆过尽,忧心忡忡。

也有人同他们一个心思,其貌不扬,面色黧黑,颌下三缕长髯。也孑立河边,摇头不语。

此人便是庙堂上的当朝宰辅,魏徵。官做到肚子里能撑船那般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难得清闲,私服出了帝都,纵马驰骋,途遇泾河,便有点流连。天暑,水洌,一时忘形,不顾位极人臣之尊,把个手脚都浸在河水中,淡看隐约跳跃的青鳞。

魏大人不是等闲之辈,从门客一般的前太子洗马到实权派当朝太子太师,凤择梧桐而栖,铮铮谏臣,民间纷传他是文曲星下凡来辅弼明主的。连魏徵自己也都这样以为。那时,他还不知道帝都市井上正有一场大骚乱。

长安西市上,一白衣秀士与一黄袍公子袂袂而行,引人侧目。两人足不沾尘,来至一个术士卦摊前。

“先生的卦很准?”黄袍公子声如洪钟,震得竹筒里的签散落一地。

鹤发童颜的术士弯下水缸般圆滚滚的腰,不疾不徐不怒不躁。“然也。”袖子一兜,桌上已复齐整。

白衣秀士修眉星眸,出手阔绰,放了一锭银子,“帝都何时有雨?”

“便在明日!”术士捋须笑答。

白衣秀士并黄袍公子一齐抬头看天,只有晴空万里,毒日当头。

帝都久旱无雨,人心惶惶,周围闲人听术士如此说,皆额手相庆。

“何以见得?”黄袍公子奇道。

白衣秀士不动声色,又问:“几时下雨?能得多少?”

“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两公子对望,难以置信。

“若不是,休怪我砸了先生摊子!”白衣秀士一指摊前“有求必应”、“每课必中”两条幌子。

术士道,“如果贫道说中,公子又如何?”

“我项上头颅便奉与先生!”泾河银牙咬碎说道。

魏徵其时正在庭下赏月,一壶花雕,自斟自饮。傍晚时分,刚被一术士说“三日内,西方金盛,主不吉”,不由得一笑。

关于那术士袁天罡的大名,魏徵早有耳闻,不想刚撞上,就被人算出这么一句来,实在心有不甘。“西方金盛,主不吉?却怎么会,西北只有一条泾河罢了。”当今人主乃明君,自忖血洒殿前,正急于休养生息,况今天下大统,不会妄动刀兵。

不过揣测天意,实非臣子为之,就此作罢。

魏徵仍喝他的酒,好整以暇。

西北向的泾河,水流湍湍,颇不平静。

渭河敖争陪着敖战接旨时,心里便觉不妙。敖争本尊是一条黄龙,河水浑黄,心思也略迟钝。那日与敖战无计可消愁,听闻敖战说了渔人求课,帝都术士算卦灵验,便起了兴。敖战一邀,立刻应允,幻化了人形同去探察究竟。不想堪堪问出这般结果。

敖战在等候天庭旨意的时日,并非没有想过私自降雨,以解京畿燃眉之急。大凡处江湖之远的龙君,各个都有兴风作浪的欲望。

敖争原想,帝都下不下雨,还不是泾河敖战说的算?那术士定吃不了兜着走了。怎料玉帝旨意上明明白白写的,跟那术士说的一分不差。

敖争先是喜道,“泾河君果能施甘霖,实乃黎民大幸。”

敖战白着一张脸,点了雨师云童,吩咐明日降雨,凡此种种。

敖争见状,不解,移驾泾河座前,“泾河君每日所虑所忧,今恰可奉玉帝旨意,泽被苍生,如何不喜欢了?”

敖战叹道,“今番却输定了。”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赌局。泾河君一向豁达,怎么竟扭捏起来?”

“输赢弟自不挂怀,只是袁天罡一小小术士,便能上达天听,左右我族行止,我心岂甘!”

敖争道,“泾河君果然有远虑,愚兄想的差了。正是,断不能便宜了那术士。但又有何计策,破了袁天罡的卦?”

敖战横他一眼,“兄勿自扰,明日降雨,弟拖一个时辰,克他点雨水,总之与他所说不符就是了。”

“这个——”渭河虽也不喜袁天罡,却觉此举甚为不妥,“敖战你若果真如此,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君子无可无不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敖战一时性子上来,便说一不二。

泾河渭河再次出现在卦摊前,仍旧对上袁天罡的童颜鹤发。

“先生的卦不准,明明是未时才下雨,得水三尺四十点!”白衣秀士泾河举止闲雅,言语却不依不饶,作势就要掀了摊子。

袁天罡干笑,“不是我的卦不准,实在是尔等延误天时,克扣雨数,玉帝不来斩你才怪。”

泾河听见说破自己真身,心内一惊,方知遇见高人,“如此便要斩我?”

渭河虽钝,也急了,“不可斩杀泾河!皆是我出的主张!”

泾河也不理他,“不关兄长事,要杀要剐由他们。弟早就想翻雨覆雨了。”

“有愚兄在,没人敢动你!”渭河豪气上来,信誓旦旦。

袁天罡微笑沉吟:“泾河君敖战,尔忒也胆大妄为,犯了天条还混不知,真是顽劣得紧。”

泾河无语,昂首望天,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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