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骨女之怨
“啧,躲起来了吗?”
水霞车依旧坐在那根漂浮在空中的大腿骨上,半边笑容甜美,半边白骨扭曲。
她用白骨爪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半边青丝和半边枯骨,冷笑着对着身边一个紫发紫眸的蛊丽女妖说道:“说说看,他们能不能闯过怨川风?”
“谁知道呢……”
幻魇转头看着正漫不经心地乘坐着白骨在空中晃来荡去的水霞车,眼神微微闪了闪。
忽然,她用着某种复杂难测的语气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听他的话?”
“……”水霞车沉默了。
“抱歉,当我没问。”
自知失言,幻魇笑了笑,打圆场般地接口了过去,转头继续观望着远处狂风吹袭下,金属结界笼罩下的两人。
就在这时,水霞车突兀地开口了。
“……你和我是一样的吧?”
“……嗯。”
幻魇淡淡地苦笑了一声。
“是啊,明明都是一样的呢。你生前……是什么样的呢?”
“我生前啊……”水霞车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我曾经也是我们那儿最有名的花魁呢,那个时候我也很天真,相信他会带我走吧。”
“后来和我一样吗?”幻魇缓缓举起她那双染着紫色蔻丹的春葱般纤长白皙的十指,轻轻摸了摸水霞车血肉烂尽只余枯骨的半边脸,“也是被欺骗了吧。”
“是啊,被欺骗了。”水霞车动了动,用那只完好的手握住了幻魇垂下的另一只手,“本来我是花魁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自由,但至少还可以过得稍微好点。后来啊……”
“跟着他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被各种各样的人欺辱玩弄什么的,就是这样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半年后,等到我已经完全腐烂了,他们就把我扔到了河边。”
在幻魇的抚摸下,水霞车的脸缓缓流动着,又幻化出了另一幅模样——那是一张形容枯槁行就将木的白发老妇的脸,浑浊的眼里一派即将待死的凄凉怨恨,腐朽的皮肉正缓缓滴落着红黄相间的粘液。
“这可是我死之前的模样呢。”
白骨爪指着自己奄奄一息的脸,从她干裂唇瓣中吐出的语音却依旧那般甜美可人:“你相信我,那个时候……”
“还只有,十九岁。”
水霞车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尖利的惨笑。
幻魇叹息着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知道吗?那时候啊……我看着水面上的我,我明明是当年,名满整个平安京的花魁‘水霞车’啊,我明明还只有十九岁,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就生生地把青丝熬成了白发,红颜折磨成了枯骨?”
揪着幻魇的胸前的衣襟,水霞车一声声凄厉地质问着,千百年来一直无法消散的怨恨,填塞了整个心胸的凄凉和不甘,千百年来始终无法平息,所以才会一直化为半边生前甜美模样,半边死后凄凉白骨,一直在这片土地上阴厉地徘徊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紧紧抱着水霞车,幻魇的唇角极缓极缓地勾出了一丝凄凉得触目惊心的微笑,可曾是想起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至此还在着人世间无尽彷徨地逡巡着?
“所以啊……”水霞车轻轻推开了幻魇,重新坐回到那根白色的大腿骨上,皱眉看着似乎有几分异状的怨川风谷处,“你也一定能够理解吧,大人的那种心——”
“轰!!!”
常年哀嚎着怨恨悲风的怨川之地,忽然间,火光冲天而起!!!
——
这是幻魇第一次见到方竹的场景。
眼前的人类男性虽说已经成年了,然而他身材却是异样的纤细单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能见到淡雪青色的血管。
“幻魇?”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气息,身形宛如少年的男人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在眼前装满了种种奇特试剂的精密仪器中,“回去,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哎呀呀……这么说对女士还真是失礼了。”
幻魇感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虽然说接近这个男人的原因之一,是上面交给自己的任务;然而,上面并没有说非要自己主动来找他。更何况,毕竟幻魇长于蛊惑之术,一般情况下,她多半是在人的梦境中制造幻境,然后趁虚而入。
这一次,她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干的。
然后她震惊了。
——因为,她根本无法给这个男人制造任何的幻境。
幻魇无法制造幻境的情况仅有两种:要么,对方的法力远在她之上,让她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不过这种情况实在不多。毕竟,她早就已经是在妖界法力排行能到前十的存在了。
而方竹,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
更何况阴阳师一流,本就是剑走偏锋外加出其不意,比起玄幻界那群成天修道炼丹的正统派角色,实在还差着那么点距离。
那么,方竹估计就是第二种情况了。
——如果对方已经完全心如死灰,幻魇也是无法给其制造幻境的。
这种人,幻魇活了这么多年也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
“前几天试图闯进我的意识的家伙,就是你吧。”
方竹的声线,本质上听起来就和他的身形一样,居然还是少年所特有的雌雄莫辩的清澈稚嫩。
——可细细听来,就中无尽的萧索凄凉怨毒之意,又岂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所能够经历的?
在这稚嫩清澈而又凄凉怨毒的声音中,方竹缓缓转过身子,直面着不请自来的蛊丽魅惑得不似凡人也确实不是凡人的女妖,幻魇。
“诶?被发现了。”幻魇无辜地笑了笑,“真是的,方先生还真是不给奴家留一点情面呢……”
“有那个必要吗?”方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毛,从手上取下一枚白色的指环轻轻一弹,一个半边笑容甜美半边枯骨阴厉的淡青色水月纹和服侍女恭敬地跪在地板上,“水霞车,送客。”
“是,大人。”被称之为“水霞车”的侍女——或者说是被方竹收服的式神,骨女,甜声应道。
她整了下因为跪地的动作而稍嫌凌乱的振袖,对着笑眯眯的幻魇施了个标准的日式礼节:“走吧,这位姐姐,大人不喜欢别人太闹他呢。”
“诶诶诶?”幻魇紫眸中流过一道艳丽的流光,似笑非笑的眼神来回扫视着一人一式神,“方先生,都不让我说说来意,就急着赶走奴家么?要知道,奴家此次前来,可就是为了说说杜先生的夫人的事情呢……”
她故意曼声轻笑了下,暧昧地断在了某个绝不应该在此处闭口不言的句子上。
“……水霞车,奉茶。”
方竹细瘦的手臂猛然一阵,一只装着某种紫色溶液的试管跌落在地,破碎的几何状玻璃碎片在紫色溶液里漂浮着,不定的幽幽反射着无影灯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