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书,相府里又是一场骚动。战事突起,身在并州的爹爹即将挂帅西征,高洋这个长久形同虚设的太原公,突然被告知整肃人马,即日还归晋阳。
雪又下了起来,跳动的火把映红了黪黩的夜空。雪花簌簌坠落,在萧冷的墙壁上映出纷繁的暗影。列队随行的队伍里,有横刀仗剑的护卫,茫然惶恐的侍女,还有手拉肩扛的家丁..
调集粮饷,高澄在官署里整整忙了一夜,天色蒙蒙亮时才得空赶回了相府。远远望见马背上四下张望的人影,映着火光,似已发现了他,扯开一抹憨笑,旋身跳下马。
“时候不早了,即刻启程吧。”高澄狐氅一挥,敦促二弟上马,“朝中一切有我,敬请爹爹放心。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还望他老人家保重身体。”扬手替二弟系好领口的系带,转身步向牵马候在一旁的步落稽,揽起尚显稚嫩的肩膀小声叮嘱道,“你二哥痴痴颠颠的,这一路上还需你多费心。到了晋阳,替我问候母亲..”
车轮声碌碌,震落了瓦当下的冰凌,高澄抖落了冠顶、肩头的残雪,阔步登上官车。透过车窗,目送开拔的人马浩浩荡荡开出了巷口的牌坊,正要入朝觐见天子,忽见迷离的雪幕中驰来一骑茜红的丽影。
高洋轻勒马缰,恍恍惚看见冰天雪地里跳动着一团火,越来越近了,又像春日里绽开的花朵。喜悦,霎时又茫然了,下意识地伸出手迎上坠入怀中的冷月。
四目相望,天地间只剩下潇潇的落雪,因为前时的不欢而散,尴尬,良久沉默..
一嗓倦懒的笑声穿透人群,冲破了两人之间僵凝的气团,人群分开两侧,高澄俊颜如画,顶着一卷纸伞,带着两名护从,从容现了身。
“公主想必也收到了爹爹的书信。一大早赶来送行?”薄唇上翘,谦恭地拱袖一拜。
“不。是一起去——”伽罗翻身下了马,侧目扫过立马等在不远处的叔父,“一同前往晋阳。”
“哦?”高澄错愕一愣,“爹爹的意思?”目光空洞,出窍的灵魂站在每个角度审视着马背上的“憨货”。爹爹是有意防备他么?才命子进将人带去晋阳。还是,有人在背地里同爹爹说了什么?
“不错,正是相爷的意思。”女人微微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马背上心不在焉的呆子,“来得刚好,上路吧。”拽着一缕香风掠过人群,擦过挺括的宽肩登上队伍最末的香车。螭头上的金铃微微晃动,咤地连偎在二嫂怀里沉沉地睡着。李祖娥急欲起身施礼,伽罗连忙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免去了诸多繁文缛节。
车马声震天,轧着粘稠的积雪颠簸着上了路。偎在车仓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攥着咤地连的小手..
高洋跨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后脑勺上像是长出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装饰华丽的香车。
她还在生他的气么?还是把他当做“自家兄弟”,索性连气都懒得生了。
入夜时,一行车马在沿途的馆驿驻扎了下来。伽罗一推开车门,便对上了那张叫人捉摸不透的脸。
“就在这儿过夜么?”刻意回避他压迫的目光,高悬的彩灯映红了灼烫的脸庞。
高洋没有答话,扬起一支袖管,示意她撑扶着下车。
在他收敛的目光里隐约读出了几分歉意,长长出了口气,决心不再同他计较了。玉指搭上横在眼前的手臂,谁料他竟突然地一撤身,前倾的身体骤然失去重心,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双脚落地时,人已在他怀里。
“你——”秀眉悬挑,眸子里跳动着怒火。
“凶巴巴的!”他沉声抱怨,却无心放她出怀,“我若见死不救,必定脸先着地。”
“放开!”奋力挣脱锁在腰间的铁臂,尴尬地瞥向下巴脱臼的咤地连,违心地解释道,“睡得迷迷糊糊,好险。呵,多亏了子进..”咬牙睨着他,心里猛扇自己嘴巴。余光扫过一声不响步下香车的李祖娥,那副哀怨的眼神是误会他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