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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吴家祠堂,公审大会正在进行,关勇波高声宣布,把反动匪首跛豪押上来。人群开始涌动,前排的战士极力维持秩序。黄世杰带着两个战士将五花大绑的跛豪从后台推上了前台。有人在带头高呼口号。关勇波起身宣布,惯匪跛豪,长期率众啸聚,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祸害乡里。文沙场解放之后,仍然坚持反动立场,勾结蒋匪军溃兵和其他反动势力,公然发动文沙场暴动,杀害我土改工作队员和无辜群众多名。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现根据梨川县人民政府令,决定判处该匪死刑。现已验明正身,绑赴刑场,立即执行。

黄世杰将一个死刑牌从跛豪身后插进他的背上,跛豪突然拼命挣扎,大叫一声,浑身发力,竟然将捆绑的绳子突然全部傰断,双手开始抢枪,两个战士几乎按制不住。

会场顿时大乱,混在人群中的土匪见状,掏出兵刃,扑向戏台。黄世杰迅速拔枪,一枪击毙跛豪,跛豪在台上倒地不死,挣扎反抗,黄世杰又开枪。

那些在外面包围守卫的战士,听见院里的枪声,立即持枪上膛警戒。围观的部分群众开始惊慌逃避乱窜和卧倒。战士们围着院子巡逻,以防还有敌人来偷袭。两个率先登上戏台手持腰刀的土匪,被凌空跃下的彭蛟彭龙射倒。全部潜伏在房梁上的战士突然冒头,用枪对准骚乱的人群。人群中化装的战士和民兵,开始擒拿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匪。关勇波鸣枪示警,大喊,所有的人不许动,老乡们卧倒,谁敢再动就地正法。人群卧倒大片,少数还在挣扎的土匪被杨天喜率队擒拿。关勇波指示黄世杰彭蛟彭龙搜查所有人,凡是带有武器兵刃的,一律给拿下。

战士们检查参会人群,不时发现身藏武器的汉子,当场拘捕。真正的群众开始欢呼,被准许走出会场。战士们押着俘虏穿越大街走回乡政府,老百姓围观鼓掌。

无尘道长背着一个背篓在山林中采药,蒋团长从小路过来和他碰头,客气地说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原来道长果然就在白云深处啊,哈哈。无尘道长捻须微笑说哼哼,你看见对面山崖上的悬棺没有?这就叫——白云深处即黄泉,战骨还将崖壁悬。那都是古代这儿的巴人战士死后的遗骨啊。

蒋团长略有所悟地说,危木高悬,百代仰瞻,也是一种痛快的结局啊。无尘道长神秘地说,阁下知道跛豪的下场吗?蒋团长一惊,问怎么了?他怎么了?出事了吗?无尘道长冷冷地说,昨天已经血溅文沙场了。

蒋团长惊问他这个本地的山大王,共军是怎么抓到他的呢?他就这么完了吗?无尘道长说山外有山啊,贫道看这个姓关的,可不是好对付的。不除掉他,你在此地是难以久留的。蒋团长不屑的说,跛豪一介草莽,手下又净是一些酒色之徒,肯定又是中了姓关的诡计。他的老窝都被端了吗?他那么多喽哕呢?难道都被剿了?

无尘道长冷笑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本来还走掉了一些的,结果又被姓关的诱捕了一批,这个对手,厉害啊,不可小觑的。这一支人马,算是树倒猢狲散了。阁下恐怕还得要思考去留了。蒋团长恨恨地说,我还真不服这小子的气,要走,我也得除掉这个祸害再走,否则必是民国的遗患。

两人在丛林中边走边说,无尘道长忧虑地劝导,本来那覃家少爷,原是共军的隐患,阁下要是把他推到了敌方,那就是你的劲敌了。你这一步棋,欠慎重啊。蒋团长意味深长地说,我是准备要一石二鸟的,借刀杀人,让他永远是共军的罪人。道长您就等着瞧好吧。

乡政府审讯室里,彭蛟带上来疑犯彪哥。关勇波死死盯着他看,彪哥不敢直面他的目光。彭蛟用茶盘托着三个杯子进来,对彪哥说喝杯水再说吧。彪哥下意识地随手取了一杯,感激地对彭蛟点点头。彭蛟将余下的茶又分给关勇波一杯,对他使了个眼色。关勇波从容喝茶,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疑犯说朱二彪。他问道你是为什么被带来的?彪哥说,你们枪毙人,我去看热闹,结果你们的弟兄说我身上带有凶器,就把我抓来了。他说你带了什么凶器?彪哥说我带了一把刀去。他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带凶器参加大会?他说我那怎么叫凶器?那是我吃饭的家业啊,难道人民政府还不让我讨生活了?

关勇波问你是干吗的?他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杀猪匠,我们出门能不带刀吗?他语塞,彭蛟冷冷地在旁说道,这位兄弟是什么字辈哪个山堂的啊?朱二彪有些露怯地说,我就是南坪二河坝的,不信你们去问。听不懂大哥问的啥?彭蛟拍案怒吼道,你少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嗨袍的啊?从你刚才取茶的手法,老子就看得出来你的来历。咱们首长给你讲政策,你还在这儿妄想扛着不开口,你要老子给你过堂你才知道鼎锅是铁铸的是吗?彪哥心虚低头不语,彭蛟怒目圆睁看着他。

覃天恕和冉幺姑沉默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他用当初她送的小刀郁闷地修指甲,她冷冷地说道,踱爷好歹也是帮过咱们的前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连个屁也不放一声?他抬头平静地看着她,无奈地说我该怎么说呢?他连我都要杀,我还能去为他报仇雪恨不成?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算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这一步。

她讽刺道哼哼,到底不是自己的女人,家家都只哭自己的丧,好,好。那从此以后咱们也是不是自己的屁股都自己擦啊?他委屈地说幺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跛爷一辈子行走江湖,能熬到这个寿数,也不亏了。一刀之疼,也许大家谁都难免。你也要看开一点。

她气犹未消地说,你的那个哥们儿可也太毒辣了。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覃天恕问,他又怎么了?我看这事啊换成别人,跛爷也是在劫难逃的。她说他借跛爷的头,还要来钓咱们,我的几个弟兄又折在他手上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覃天恕说幺姑,你听我一句,他现在趁着天时人和,咱们是扳不赢的。与其无谓流血,还不如金盆洗手。我是实在不愿你和他性命相搏了,我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你两回。她恨恨地说天恕,我也告诉你,所有的事儿我都顺着你,为了你,我不惜与天下为敌,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可能顺着你,而且你也休想化解。欠你一命之情,我会拿我的命来还,我和关勇波之间,这把命已经赌上了,你最好谁也别救;把话挑明了说,我谅你谁也救不了,不信你就走着瞧。我早就说过,咱们各自的恩怨各自了,你要还明智的话,等我帮你救出你的宝贝,你就趁早撤出这个是非之地。

覃天恕为难地说,幺姑,你应该知道,如果撇开个人情感,我永远不可能站在他的立场。但是审时度势地来思考的话,我为你充满隐忧。我是现在才开始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啊,因为我的匹夫之怒,把你拉进了这一趟浑水,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是无颜苟活的。田樱已经为了我生死不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们都是我的至爱亲朋啊。

她稍觉安慰地说嗨,不说这些了。还是那句老话,人的命,天注定。你我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谁也怪不了,谁也不欠谁。你不想和姓关的对决,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我是江湖中人,我能理解你的义气。但是,我也要把话给你说清楚,我和姓关的冤债,你也不要再掺乎。谁要再敢阻拦我,休怪我六亲不认。

覃天恕艰难地说,我不是为他操心,我是为你担忧。你不了解他,我了解他,你不要以为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是龙是虎,我比你清楚,你不是他的对手的。听我话,咱们趁早一起收手,远走高飞还来得及。她不服地说哼哼,自己的屁股流鲜血,还想帮别人割痔疮?你就少操这些闲心吧。我可告你,蒋团长是要你在女人和兄弟之间作个选择的,你先想清楚再说。在消灭关勇波的问题上,我可要告诉你,我和蒋团长是一致的。

他陷入迷惘,无意中一刀割破了手指,鲜血渗出。她看见,顿时心疼地把他的手指抓住,含在嘴里吮吸止血。他感动地望着这个爱恨分明的女人,不知所措。

文沙场的黄昏,一个布匹商背着一捆布匹来到冉幺姑的老宅门前。门口站着一个哨兵,他迟疑地东张西望,往里面探看。哨兵警惕地问老乡,你找谁?他吐吐吐吐说请问长官,这是冉家的宅院吗?哨兵说过去是,现在被政府征收为兵站了;你有事吗?

他说是这样,去年这冉家的小姐叫我进省城的时候给她带几匹绸缎,我这给她带回来了,她人还在这儿住吗?哨兵说她出门了。他说要不我就先寄存在您这儿。哨兵说好吧,你背进去放在那个角落吧。他说谢谢长官了,省得我来回背。他进屋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顺便观察着里面的布置。

夜里,冉家宅院的解放军准备洗漱睡觉,杨天喜带着一个士兵进门,招呼大家都早点睡,明天要下乡去清剿。一个士兵给杨天喜端来一盆热水说队长,烫一下脚吧。

杨天喜一边说谢谢,一边脱鞋袜洗脚,无意中看见角落多了一背篓东西。他警觉地问,喂,那是哪儿来的什么啊?一个士兵说,是哨兵赵强让一个老乡送进来的,不知是什么。他立刻喊道赵强,赵强,这是哪儿来的什么东西啊?赵强应声进屋说报告队长一是一个布匹商送来的,说是冉家小姐以前托他代买的绸缎,说是暂时寄存在这儿,等她来取的。

他怀疑地说绸缎?冉家小姐要的?等等,你先打开看看。赵强过去解开背篓的绳索,忽然一声巨响爆炸,赵强顿时被炸飞,屋里一团烟火,多个士兵受伤乱叫,房屋起火,杨天喜卧倒在地大喊快,抢救伤员出去,救火,赶紧救火。他赤脚背着一个伤兵出来,其他没受伤的战士也开始抢救伤兵扑火。

关勇波和胡队长在冉家宅院踏勘现场。战士们在收拾残局,互相包扎伤兵。文沙场小镇实施戒严,战士在街头布防巡逻,群众各自散去。关勇波一脸铁青,杨天喜包扎着头部过来。他问道天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天喜说我查岗回来,看见屋里多了一个背篓,问哨兵说是一个布匹商给冉幺姑送来的绸缎,是她从前托人代买的。我有些怀疑,让哨兵打开看看,结果引发了炸弹。胡队长骂道肯定又是这个冉幺姑干的好事,他妈的,她是准备把这条街都烧了的。

关勇波冷冷说道,又是放松了警惕造成的后果啊,你们,哎,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这不是正面战场啊,敌人都是隐身的,我们时刻要警惕啊。伤亡情况如何?杨天喜说赵强牺牲了,还有两个重伤,四个轻伤,房屋受损严重,幸好扑救及时,没有造成大的火灾。

他说老胡,辛苦你一趟,你赶紧带人护送重伤员进城抢救,顺便向县委汇报我们的近期工作。小单还没找到,要求县里再给我们派一个医士。其他事儿,先回乡政府再说吧。只有赵强看见过那个布匹商,他又牺牲了,嗨。

回到乡政府,关勇波突然计上心头,派人去叫彭蛟。一会儿彭蛟嘻嘻进门说哥,又是啥事找我啊?我可再不去冒充土匪了啊,你换个人去干,那活儿真是太他妈苦了,还得受气干苦力,呵呵。关勇波故作严肃说,别一天嘻嘻哈哈的。

胡队长插话说彭老大啊,我看这些活儿还只有你干得像,我已经报告县委要给你请功呢。彭蛟笑道,会耕田的牛先累死。两位老大,还是给我派点好吃好喝的肥差吧,咱们也得肥肉骨头搭配着吃才合理嘛。

关勇波笑道好,这次就给你一个肥差。彭蚊一听来了兴趣,问道真有这样的好事?快说快说。他严肃地说,我啊,一直怀疑关坡哥来客栈是土匪和袍哥的一个联络站,那个女老板谭幺婆,好像也是个人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又不像一个没有良知的人。我想派你去那儿卧底,探听探听蒋团长和袍哥组织的一些情况。我估计这个谭幺婆是有她的消息来源的,你要尽量拉拢她,同时也弄清她的背景情况。

彭蛟嘻皮邪脸地说,哥,你把我安排到一个寡妇门前去,万一要是弄出一些花花名声,你可要给我担着啊,我可是还没说媳妇的啊。胡队长笑着骂道,你给老子嘴巴松,裤带还是得紧啊。你可别真的破坏军民关系,那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啊。

关勇波说你少开玩笑,你的身份是一个州城来的鸦片贩子,要尽量引出袍哥背后的老大,至于怎么做,你一切都要见机行事。我会派人和你随时联系。彭蛟笑道这趟差还是好玩,玩这个我内行啊,酒肉我得自己伺候着吧,不然还真不像嗨袍的。行,两位放心,只要别催着我回来,我保证弄到情报回来,说不定还顺手牵一条大牛回来,呵呵。

哥来客栈的早晨,谭幺婆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收拾打扫。彭蛟打扮成商人模样拎箱推开半扇门,微笑着敲门。她抬头看见来客,立马喜悦地上前问候,哟,大早喜鹊叫,原来是应了您这位贵客到。快进来快进来,先生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啊?

他嬉皮笑脸地说,远远看见你这儿摆着灯笼阵,想来便是一个好口岸,划着草鞋船我就来歇一脚了。要是主人家能待客,兄弟我就住店;要是主人家不待客,那在下就打个尖上路。她娇嗔地说哎哟,这是说的哪儿话?支起八仙桌,等的四海客。虽说是鸡茅小店,放在三江五湖上,那也算过路君子的半个家嘛。先生要不嫌寒碜,喝口热汤,躲个风雨,那还是可以的。先生要嫌这儿树小池浅,容不下游龙飞凤,那也可以擦把脸再走嘛。

他笑道大嫂人长得好,话说得巧,那兄弟我就借你的码头,收起我的破帆,要在你这儿讨一段生活了。她也笑道,一看大兄弟就是场面上过来的贵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带着本章,我们乡下人不会说话,磕着碰着,还请兄弟你多担待。来,快坐下,我这就给你奉茶了。他打量着院子,摆着谱坐下,掏出一个香烟盒,咔嚓打开,抽出一根烟点上。她一边泡茶,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来客。

用过午饭,他喝茶打量着晾晒衣服的谭幺婆,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回眸一笑,风情万种。他笑问大嫂好身段啊,想必大哥也是本地的一条好汉吧?怎么没见呢?她悲苦地笑道,嗨,残花败柳的,兄弟就不要笑话了。你问那个死鬼啊?别说了,说起就来气。他问道大嫂怎么这样说呢?难道他?

她哀伤地说哎,也是我命普。民国十九年,非要跟着那贺爷去吃粮,一去就再也没个消息了,天知道是死是活。我这辈子啊,注定就要守这个望门寡了。他一惊,低语问道你是说大哥闹红那阵子走的,他们这不是打回来了吗?你也没去问问,打听打听?她苦笑道,我也分不清什么红的白的,找谁打听啊?弄不好还牵连个匪属。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要还活着,早该有个信了。嗨,我也不敢指望了。不说这个了,烦。

他理解地说嫂子不容易啊,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吧?她说穷家小户,哪能谈得上什么生意。幸好有这么一点祖业,可以借过路客官赏一口饭吃。兄弟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发的是哪路的财啊?他神秘笑道也是帮人跑腿,给柜上收一点药材,现在是越来越难做了,混吧。她好奇地问,你要收什么药材啊?我们这儿经常有药农来寄卖一些花花草草的。他笑道呵呵,我要收的是神仙药啊,现在连个上家都不好找了。她若有所悟比划了一个手势问道,你要的是这个吧?要生的还是熟的?

他装着吃惊地问怎么?嫂子还懂这个?你有吗?当然是要熟的;你们这儿的土好9阿。她也故作神秘地笑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你要真想收,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打听打听,毕竟是本乡本土的嘛。不过,这年头帮这种忙,兄弟应该知道,那也是要飘着脑袋的。你看这个这个?他会意说嫂子放心,道上有规矩,幺五的抽头,一文不少你的。要不我现在就给你下定。

她客气道那倒不必。我这也没个准呢,话说到前面,我这也是无钱的捧个人场,遇缘了,嫂子跟你沾光,遇不上,大兄弟你别见怪。他笑道那是那是,过路的财喜,都要看个机缘了。我看我和嫂子还是有缘的。她昕出话里的玩笑,脸红说道兄弟要不嫌,那我就背靠大树了。

天主堂后花园里,冉幺姑斜坐在躺椅上翻看一本赞美诗,单凌云无奈地坐在一边郁闷发呆。一个修女过来对幺姑耳语,她立即起身跟着她出来。牟舵爷带着一个袍哥在林子中抽烟,她独自走过去亲切地说牟爷,您来了,是不是文沙场那边热闹起来了啊?牟舵爷说可惜被提前引爆了,如果半夜摸了哨,再封上门,那就更可观了。也算他们命不该绝,只灭了一个,伤了好几个。你这次可是结下死梁子了,那姓关的正在到处通缉你,我看他也红眼了,你还得自己多留神。

她苦笑道哼,没什么大不了的。家父一走,这个冤家就结下了,他要红眼就好,我要把他逗疯了再灭他。柜上现在生意也没得做了,那就开打吧。牟舵爷说是啊,几十年的饭碗都被他们端了,偶尔还能做两单,我这正好要到关坡去,顺路过来看看你的。哥来客栈的那个谭家寡妇带口信来,说是州城来了个要收货的,要我去谈谈,我先去探探水情吧。

她说是谭幺婆吧,这个女人也算是吃江湖饭的,她出面做中,应该不会有问题,她是知道轻重的。您先去试探试探,看看是不是道上的朋友。也不必为了一点小生意,着了人家的道儿。牟舵爷说是啊,我这就去了,回头再说吧。姑娘,你仔细一点为好。

哥来客栈内,彭蛟坐在树阴下乘凉,谭幺婆进进出出准备晚餐,一边择菜洗菜,一边和他闲话。他大方地说嫂子,有什么好吃的你尽管弄来,钱我一并结给你,咱俩一块吃,反正也没别的客,嘿嘿。她含羞笑道荒年荒月的,家里还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款待你这样的贵客。就是这块麂子肉,也是前年腌的。过年都没舍得吃,倒是真像为你省下似的。要是一般的客商,我还真不愿拿出来做呢。

他打趣道,难得嫂子这份心,看来今晚我可是有口福了。嘿嘿,听说麂子肉吃多了烧心,怕是难得安身了啊。她也解风情地笑道,烧心不烧心,与麂子肉有什么关系。

那猪马牛羊天天吃草,该烧心一样烧心呢。他笑道嫂子,我听着你这是在骂我呢。我要是吃了有什么反应,看来也只好陪你在地上捡黄豆熬夜了,呵呵。她正好端着洗好的菜经过他面前,笑着将菜篮在他头上一抖,洒满他一头的水,她骂道你这个坏东西,嫂子给你来灭火吧。哈哈哈。

他们正说着,牟舵爷忽然推门进来,她略显尴尬地说,啊,牟爷您来了,请坐请坐。牟舵爷和彭蛟四目相对,各自暗中打量了一番。她看着牟舵爷,悄悄使了个眼色,牟舵爷颔首示意明白这就是买主。

彭蛟起身,对着牟舵爷拱手施礼,不卑不亢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牟舵爷不失身份地还礼,来到他的桌边坐下。他入座,喊道老板娘,换茶。她答应着端来一套茶具,一壶五杯,摆在他们面前,给茶壶注水后悄然退后。牟舵爷翘起三根指头将茶杯摆了个燃香迎客的谱式,开始用切口盘底,敢问师兄是从旱路来的还是水路来的?他将茶杯换了个金鸡点头的阵势答道。兄弟是从海上来的。

牟舵爷颔首问道,师兄来此地是要求名呢还是求利?他将茶杯换个投石问路的阵势说,不敢求名不敢求利只为求几个兄弟。牟舵爷又将茶阵换了一遍问道,你要找四哥还是要找七哥?他笑道,四哥不敬七哥不义,我只找大哥。牟舵爷逼问,敢问找大哥何事?他答道,要借明月,照散清风。

牟舵爷试探完毕,呵呵笑道原来也是同门啊,请问是哪个字辈的啊?他谦恭地答道在下明字辈的,请问前辈是?牟舵爷得意地说呵呵,老朽是大字辈的。他立即起身单腿下跪叩首行礼说,师爷,请恕晚辈刚才失礼了。牟舵爷伸手稍微拉他一把说免礼了,江湖无大小,十八岁的哥哥,八十岁的弟弟。他起身给牟舵爷献茶,彼此对望大笑。

看他们盘了海底对上切口,她热情地端来酒菜,说粗茶淡饭,两位爷将就用一餐吧。彭蛟笑道大嫂的手艺好啊,闻着就香,正好让我敬牟爷一杯。牟舵爷微笑道老了,喝不动了。她插话说牟爷,您可不老。我还指望您们把酒喝好了,我好抽头的。

牟舵爷故作为难地说这年头,云土都断了,本地的货也都被禁了,恐怕很难了。

彭蛟急忙说前辈,这个忙您可得帮晚辈一把啊。我们也知道眼前的局势,价钱嘛好说,只是希望能建立一条长线,我们要的量大啊。牟舵爷漫不经心地说,哪个不想平地抠饼搭伙求财啊?共产党一道禁烟令,生把这物价翻了几番,提着脑袋干的买卖,赚的就真是血汗钱了。他领会意思说道,古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不敢刀头舔血,难得锦上添花。咱们义字堂的弟兄,历朝历代,谋的也就是个将本求利的营生,水涨船高,有人供得上,就有人接得起。前辈开个价,但凡中间还能给晚辈留一分薄利,那就是两好合一好的财喜了。

牟舵爷颔首笑道,老弟是行道中人,心里有盏灯,亮着的。老夫也不敢给你黑着哄抬,一口价,但话可要挑明,只论真金白银,可不要什么解放票。他笑道,有前辈这句话垫底,晚辈这碗酒先干为敬。流月汪折中,神心张艾竹,您老借一只手,捏个价吧。

牟舵爷嘿嘿笑着伸出手臂,彭蛟将手伸进他的袖子,两人用手指捏价,微笑,摇头,继续捏,颔首,对望大笑,哈哈哈,成交,各自收回手臂。牟舵爷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就这样,改天验货,钱物两讫。来,老夫也斗胆喝一碗,干。谭幺婆端着一碗菜上来笑道,看你们两老少这喜幸样,我这顺风船算是搭上了,呵呵。

薄暮时分,谭幺婆开始掌灯,又在门口挂上灯笼。彭蛟送酒意半酣的牟舵爷到门口,拱手作别说道前辈,那在下就在这儿恭候您了。牟舵爷回礼说道兄弟留步。放心,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就备好你的黄鱼吧。

彭蛟说道天黑了,路上走好。您住哪儿啊?要不我送您一程?牟舵爷神秘笑道嘿嘿,免礼了,我住哪儿啊?我住天上。哈哈哈。回见了。牟舵爷出门而去,彭蛟回身看见谭幺婆在收拾碗筷,急忙笑道嫂子,天色还早,别慌收拾啊。她妩媚笑道怎么了?还没喝够啊?他调笑说良辰美景,还没和嫂子碰杯呢。嘿嘿,咱们也该唠唠家常啊。她说好啊,那我就豁出来陪你一醉,你要先倒了,可别说嫂子开黑店,给你下了蒙汗药啊。

他笑道哪能啊,看嫂子慈眉善目的,要真的成了你的人肉包子,那我也心甘情愿了。她给他续上酒,自己端碗敬酒说大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嫂子舍得拿你做包子吗?来,先干一碗,多谢你给嫂子带来财运啊。呵呵。两人一饮而尽,他问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嫂子你单独在这儿开店,也不怕那些兵匪欺负啊?你们这儿还安稳吗?

她苦笑道嗨,谁不想安坐绣楼当小姐太太,没那个命啊。生就了这个贱命,你就得认;人人都想去树牌坊,那天下的穷女人都得投河上吊了。这样的世道,就是那有男人的家,都免不了受欺负,就别提我这样的寡妇门了。受气就受气呗,自己放得低,无论黑白兵匪,你都当主子伺候,人家还总得留一个活口吧。好死不如赖活,管他哪个坐朝,百家姓你总还不能缺一姓吧。孔雀要活,那麻雀也要活啊。你说是这个理吗?

他有些感动地说是啊,嫂子也不容易啊。来,吃点菜吧。

两人十分性情地在院子里夜话喝酒,不觉都有了三分醉意。他试探着问道,这位牟爷是你们这儿的舵把子吗?他说话管用吧?她笑道我又不在袍,哪知道他是不是龙头。反正辈分最高,说话肯定是算数的。你要买,他要卖,他不会闪了你的。

他又问道那这一方嗨袍的谁是老大啊?我还想拜个码头,省得以后生事没个照应。她说可能还是冉家那个小姐冉幺姑吧。那个女子厉害,压得住秤杆。他说哦,还有女舵爷,非凡啊,你能帮我引介一下吗?她说要是从前嘛,还是可以的,我们像干姐妹。现在共产党在找她,就不知躲哪儿去了。反正你以后还会经常来的,再找机会吧。

他们正说笑着,大门吱呀一响,一副商人打扮的蒋团长走了进来。蒋团长看见一个男人和谭幺婆对酌,内心不悦。彭蛟认出来人,十分紧张,她也尴尬地起身上前迎接。

关勇波决定还是要从袍哥内部打开缺口,找到冉幺姑以及背后那些舵把子的下落。经过一番调查,他和彭龙来到羁押室,提出那个带刀被捕的彪哥来到审讯室。他看着人犯说朱二彪,还没想好吗?彪哥翻了一下白眼咕噜道,没什么好想的,我又没犯法;看热闹也有罪啊?他严厉地说,江湖人称彪哥的就是你吧?彪哥冷冷地说人家要这样叫,关我什么事儿?他接着逼问说,哼哼,管事老五,红旗五哥,彪哥,外八堂掌刑的,你还敢说你没罪?

朱二彪有些气馁地说,老大,那你说我犯了你哪一条?他厉声说人民政府早有告示,凡是在解放前参加过黑帮会道门的,只要投案自首,交待登记,一律可以宽大处理。凡是拒不投案的,一经查明,必将严惩。更不要说你这种还有命案在身的。

谁说我有命案,我一个杀猪匠,大字不识,哪里知道你们的什么告示。朱二彪说。

关勇波拍案训斥道你还想抵赖?上个月被你们开香堂杀害的那个袍哥还尸骨未寒,你要我把人家的老娘请来指认你吗?老人家要知道是被你这个所谓兄弟杀死的,她得一口一口咬死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朱二彪气馁地抵赖道,他的死与我无关,他自杀的。关勇波质问道没有你的掌刑威逼,人家好好的会自杀?你们还敢把人耳朵送到这儿来,你还是人吗?你家里没有老娘啊?要不要我把她请来?你还敢说你没罪?我告诉你,现在你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检举揭发,立功赎罪,否则你就等你老娘来为你收尸吧。

朱二彪低头不语,彻底崩溃。彭龙点燃一支烟过去塞进他的嘴里,说抽一口,过过瘾,慢慢接着说。关勇波死死地盯着朱二彪说,你还是明白人嘛,你要知道,你不开口,别人也会开口。到时再想说,都晚了。说吧,你的上线是谁?

朱二彪嗫嚅着说是,是牟爷,牟舵爷。关勇波问道他是什么辈分的?他和冉幺姑是什么关系?朱二彪说他是冉五爸的同辈兄弟,是辅佐冉幺姑的长老。他问你知道冉幺姑躲藏在哪儿吗?牟舵爷又住在哪里?朱二彪说冉幺姑我确实不知道,牟舵爷原来住在露珠湾,我们出事他肯定早就搬走了。他说你的态度决定你自己的命运。走,你先带我们去一趟露珠湾。

再说哥来客栈,蒋团长进门冷冷地打量着彭蛟,手插在裤袋里,谭幺婆紧张地站起来迎接过去,装着惊喜和撒娇的样子,拉着蒋团长的手臂说哥,你来了,快,快进来坐下,还没吃饭吧?我马上给你做。他挽着她的手走到彭蛟的桌子前问道大妹子,这位客官是?她急忙介绍说,这是州城来的药材商,住店的客人。呃,你贵姓啊?彭蛟不卑不亢地说免贵姓黄;这位是?谭幺婆说这是我表哥,也是生意人,你们都坐下,我来热两个菜,你们喝一杯吧。

她进去忙碌,蒋团长怀疑地坐下,冷笑问道黄先生做的什么药材啊?彭蛟笑道呵呵,小本生意,贩一点草木而已。看兄台的样子,倒是像干大买卖的?他答道买卖无大小,只要不折本。就怕做折本买卖,那就亏大了。你说呢?彭蛟笑道下不起赌注赢不了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生意嘛,有亏才有赢。他说看来黄先生的生意还是大进大出的买卖啊,佩服佩服。彭蛟笑道哪里哪里,勉强糊口而已。兄台是做哪一行啊?他干笑道我嘛,金皮彩挂,啥都不会,吃百家饭的;我倒想学学你们药行的生意经。不知黄先生愿意赐教否?彭蛟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伙计,粗通一二而已,哪里敢在兄台面前卖弄啊。

他问道,听说药分君臣补泻,症有寒热实虚,我倒是不懂,比如虚症,是该补还是该泻呢?彭蛟笑道,医药医药,虽是一词,却分两家。医家顶敬的是黄帝,药家顶敬的是神农,在老祖宗那儿都是分开一说的。兄台问的是医家的事儿,我哪里答得上来。

嘿嘿。他追问,好,那比如药呢,同样的草木花果,何以分君臣贵贱呢?彭蛟笑道这个好比是人,同样的母生父养,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呢。治病好比行军打仗,君药是主攻,臣药是配伍,你—个光杆司令,总难以打胜仗吧?

他有些不悦地说,黄先生难道还懂行军打仗的事儿?彭蛟掩饰道嘿嘿,都是戏台上听来的道道,哪里真懂啊。谭幺婆端着几盘菜上来打断说,来,来的都是客,一起消个夜吧。彭蛟起身说道我刚放碗,先歇下了,你们慢陧享用吧。

他一把抓住彭蛟的手腕说,我没来的时候,你们不是一直还在吃吗?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啊?难道是我扰了黄先生的兴致?不行,你得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两人暗中较劲,互相擒拿一番,彭蛟依旧不露声色地笑道,兄台这是要敬酒还是要罚酒啊?敬酒不敢当,罚酒不敢接,嘿嘿,看来我是得罪兄台了。改日赔罪如何?他气力不敌。只好松手笑道,看来黄先生是不肯给我一个薄面了,那好吧,改日领教一下你的海量。彭蛟退后拱手致礼说道失敬,失敬。恕不奉陪,改日请安吧。他阴险地看着彭蛟退下,住进一间客房。她担心地看着他们,生怕两马不能同槽。

彭蛟进屋之后,蒋团长情绪不好地独酌,她忐忑不安陪着,不断给他搛菜。他看见彭蛟的屋里吹灯了,放下酒杯,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拖。她低声央求哥,哥,我今天不方便,我给你打水洗了睡吧。他嘻皮邪脸地说嘿嘿,我今夜还不准备睡了,你陪陪我吧。她被蒋团长拉进一个房间,躲闪着说哥,你听我说,你就早点睡吧,等你酒醒了再说,我求你了,我今后还要做人啊。他笑道,你不会是顾忌这个新客吧?

她羞涩地解释,哪里话,人家只是过路的,你可不要乱猜忌啊。他说我看此人可不像过路的,哼哼,想蒙过我的眼睛,他还嫩着一点。她紧张地问你要干吗啊?哥,我这儿可不是开黑店的啊,你别乱来啊。他说你放心,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贵客的来路。

你去睡吧,我还要忙呢。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担心地说你还是睡吧,千万不要在我这儿惹事啊,我还指着这个小店讨生活的9阿。哥,我先睡了啊。他狞笑着点头说去睡你的吧,放心。

她迟疑地出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吹熄灯,趴在窗户上偷看蒋团长的房间。蒋团长一会儿也熄灯了,她正要睡,却听见蒋团长的房门轻轻一响,她急忙起身偷看,看见他轻手轻脚出门,翻墙出去了。他出了客栈,一路小跑来到伪保长家,对着窗户学了几声鸟叫。一会儿里面两个部下披衣惊慌地开门出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团座。他低声说客栈来了一个怪客,我怀疑是共军的奸细,咱们悄悄去抓来审问。部下说万一不是呢?他狞笑道,不是,不是也做了,他说是做买卖的,正好给咱们补充军饷。

她听见蒋团长的脚步走远,猜知他可能没安好心,急忙起身来到彭蛟的房前,低声对着窗户喊道大兄弟,大兄弟,快,起来啊。彭蛟悄然开门,衣装整齐地问道嫂子,怎么了?她为难地说,哎,大兄弟,你赶快换个地方去住吧。他故意低声问,你这儿这么好,我干吗半夜三更的要换地方啊?她慌乱地说,我跟你一时说不清楚,你赶快走啊,这儿有危险,你听我话啊。他说好,我知道了,你先睡去,我不能连累你,我自有办法,你放心,谢谢了。她犹豫地离去,看见他飞身翻墙出去,似乎放心关门睡去。

彭蛟机警地来到后面的一个马厩,他松开两匹马的缰绳,点燃火柴,将马厩的稻草引燃。马惊慌地奔跑出去,马厩燃烧起大火,他捡起一个铜盆敲打起来。他听见有人在喊失火了,然后又悄然翻墙进了客栈,回房休息。她被喊声惊醒,到后院一看,熊熊大火,急忙喊叫救火啊救火啊。她的喊声引来全街的邻居都起来救火,大家喊声一片,纷纷打水扑火。蒋团长带着两个部下赶来,看见整个客栈前后围满了群众,他只好不知所措地站着,难以再下手了。

彭蛟躲在房间看见蒋团长出现了,装着才惊醒,一边穿衣一边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哪儿着火了?她看见蒋团长出现,急忙喊道哥,快帮我救火啊,别把我院子烧了啊,快啊。彭蛟也端着水盆朝火堆扑去,蒋团长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两个部下一起去灭火。纷乱的人群列队打水扑救,终于把火势扑灭了,大家还站着议论纷纷。

蒋团长悄声跟部下说人太多,不好下手,你们回去吧,明天再说。两个部下撤走,彭蛟在暗中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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