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伎,不管卖身与否,在哪个朝代,都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良家女子,若非生活所迫,或是所托非人,是绝不会去为伎的。
苏母人生的前十八年,是以郁府大娘子的身份生活的,生活富足,虽有二姨娘的刁难,但日子也是过得十分美好的,而后嫁给苏父,成为苏太太,生活自是不用说的,钱塘富商也不是浪得虚名,加上夫妻感情也好,也没有妾室,公婆也都不在了,小两口日子过得十分美满,又加上育有一女,女儿自小聪颖,更是让她倍感欣慰,似乎再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可老天往往会看不惯生活太过顺遂的人,总喜欢给他们的生活加点调剂,这样才叫他满意。
在苏母人生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夫死、家破、财尽、亲人冷眼,这人世间的磨难都叫她赶上了,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带着年幼的女儿,无法在这乱世中立足生存,唯有一法,可活命,却是她最不愿接受的一种————入青楼为伎,她本是大户人家出身,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却也算是小家碧玉,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凉薄?说不清、道不明,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采绿,点蓝,如今我们没有了苏府的庇佑,却是连养活自己都不能够了,所以我只能放下最不值钱的脸面,去操贱业了,它是赚钱最快的法子,不是吗?”苏母面凝重中地对他们说,“不知你们意欲如何?”
“太太,奴婢愿意随您一起去。”点蓝先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反正奴婢的命是您给的,若果不是您,奴婢早就死了。”点蓝激动地说。
“奴婢也随您一起,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采绿坚定地开口说。
“好,只要我们几人同心协力,还怕活不下去吗?”苏母声音高亢,似是要发泄出这几日的郁愤之气,“不过我们托身青楼,并不为伎,只去做些打杂的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做琴师,总会有法子的。”苏母又补充了一句。
这时,小小虚弱的声音从房间传来,“阿娘”
苏母一听女儿醒了,急忙冲进房间,拉着小小的手,关切的问道:“小小,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告诉阿娘,这么多天你都一直昏迷不醒,都快把阿娘给急死了!”
“阿娘,女儿没事了,只是有些饿,想吃东西了。”小小小声地说。
“好,想吃东西了就行,采绿,快去做些热粥来。”
“是,奴婢这就去。”采绿高兴地应了一声,脚下生风似的朝厨房跑去,点蓝立在一旁,眼睛也有泪花在闪动。
待小小吃完后,苏母遣退了点绿采蓝,将房门关上,坐在床旁,神色郑重的开口道:
“小小,阿娘即将要做的事情,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的话,阿娘就不去做,再想法子来维持生计。”
小小看苏母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也正色道:
“阿娘,您说吧,女儿听着呢。”
“小小,你看这么多天,我们生活都是靠从苏府带出来的银钱,和做一些绣活,但现在银子用完了,绣活所得的银子也不足以维持生活,所以阿娘想去如意楼去做些杂活,或者是去做琴师,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苏母简单说了一遍,有些紧张的看着小小,生怕她认为她的阿娘是那等轻浮吃不得苦之人。
小小并没有很快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阿娘,,那如意楼可是钱塘最大的伎馆?”
“是的。”苏母有些难为情的答道,似是怕女儿会瞧不起她,可小小却神色平淡的说:
“既然阿娘已经决定了,女儿自是不会反对的,女儿记得阿娘这样教过女儿:‘只要你的心是干净的,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一样的,环境的污浊并不会个人的本性。’女儿是相信阿娘的,阿娘不必忧心女儿的想法。”
苏母听完小小的话,已经是泪流满面,女儿如此懂事,如此贴心,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一定要尽力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她不逊色于旁的人,苏母暗自决定着。
这日下午,苏母就带着点蓝去了如意楼,因着如意楼的崔妈妈曾经受过苏家的恩惠,也十分同情苏母的遭遇,所以就安排点蓝去厨房做些轻松的杂活,而苏母的琴技较好,就先做琴伎,无须露面,只在帘子后弹琴就可,苏母十分感激崔妈妈的这份安排,在苏母临走之际,崔妈妈还给了她一包银子,这让苏母觉得无以为报了。
自那日同如意楼崔妈妈商量好之后,苏母便留在如意楼为舞伎伴奏,每日五首琴曲,所的钱财每日结清,因着如意楼崔妈妈在官府有熟人,也没人敢闹事,所幸苏母也过得较清闲,这样下来,苏母一家也算过的比以前好得多了,不用太过劳累就可谋得比较舒适的生活,而点蓝每日在后厨打杂,报酬虽不太丰厚,但也还能得一些好的剩饭菜带回家来,采绿在照料小小的同时,也还能做些绣活,替人洗洗衣服,就连小小都还可以替人写写书信,一家人的生活过的渐渐好了,脸色也不再是苍白忧郁的了,添上了一份喜色,日子走上了正轨。
但美中不足的是小小自那次生病之后,便落下了每逢有些伤寒之时就容易咯血的毛病,身体更是不比从前健壮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小小才可以呆在家中多看些书。苏母因为不想女儿如同山野村姑一般不识字,每月硬是从不甚多的钱财中分出一部分来给她买书,小小因此也很是爱惜这些来之不易的书,每日都细细拂试,生怕沾染一丝灰尘。苏母见此每每都不禁感叹道:
“若是你阿耶还在,若是苏府没有败落,我们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你阿耶定是不忍心看你这般的。”说罢又不禁掩面哭泣,难以抑制伤心之情。
小小总会这般安慰她的阿娘:
“阿娘,我们如今这般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依着从前那般的生活,我们肯定体会不到自己谋生的艰辛,不知道世态人情是何样,不会了解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女儿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女儿已经很知足了。”
苏母每次听到小小说这些话,总有一种吾家孩儿真懂事的感觉,总是会感谢老天给了她一个如此好的女儿,也更加坚定了她要给女儿好的生活的愿望。
苏母每日往来于如意楼,日子长了不免就有人说一些闲话,甚至还有人在半道上调戏她,更甚的是她们房子周围的无赖总爱上门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苏母曾有过要放弃去如意楼弹琴的念头,却在瞥见女儿苍白的小脸时又重新燃起信心,决意不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只是一些不好听的话而已,有什么妨碍。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在苏母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虽说苏母的装扮还是与从前无异,但性格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闺阁小姐的性情渐渐隐去,市井妇人的性格逐渐出现,她不再惧怕旁人的言语,对于那些无赖流氓,甚至还敢与他们对骂,这在从前的苏母身上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可这几年的生活,却让她不的不作出这些改变,只为能更好的护住她的女儿,母亲为了孩子是什么都能做的,她们无所畏惧。
苏母最近有些烦心事,让她很是纠结。眼看采绿点蓝年岁渐大,却都没有婚嫁,苏母很是愧疚,如果不是发生这些事情,采绿点蓝早在几年前就该各自婚配了,而不是蹉跎到如今,成了老姑娘,但是苏母又很忧心,若是采绿点蓝出嫁了,她身边就再没有可用的人了,留她们至今,也是有她的小私心在里面的。
当晚,苏母叫来采绿点蓝,说道:
“采绿,点蓝,如今你们年岁也都大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你们要是有心仪的人,就告诉我一声,虽说我没有太多的钱财,但也会为你们添一份像样的嫁妆的,这点你们自是不用担心的,我定会让你们体面出嫁的。”
说完这些,苏母静静地看着采绿点蓝,似是在等待她们思索之后的答复,采绿首先开口说道:
“太太,奴婢不愿嫁人,只想守着您跟小娘子,您不要赶我走。”
苏母看着采绿的神情坚定,似不像是在说假话,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这样,我肯定会好好带待你的,以后也会让小小照顾你的。”顿了一下,苏母又看向点蓝,询问道:“那你呢,点蓝,你是怎么想的?”
“太太,奴婢……有心上人了,是街上的吕裁缝。”点蓝说完就跪在了苏母面前,“太太,他待我一直就很好,奴婢不愿让他再等着了,请太太做主让奴婢嫁给他吧。”点蓝仰头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然后又低下了头,似乎是害怕苏母会责怪她的薄情寡义,怪她不愿再跟着她们生活。
“你起来吧,”苏母叹了一口,伸手扶起了点蓝,“点蓝,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不会怪你,也没权利去责怪你,只是希望你日后幸福,”说完苏母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点蓝:“这是给你的嫁妆,来,拿着吧。”
“太太,您不要怪奴婢,奴婢叩谢您的收养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只有来世在报了。”一番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了,点蓝又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了。
“哎,”苏母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缓缓走进了房间,那一声叹息里,半是伤心,半是不舍,还掺杂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