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凌城，方化尘掀起帘子将头探出马车，心中复杂不已，对那片繁华的世界，他早已没了当初的新鲜，又想了想那日罗彦给他的书信，撇了撇嘴闭目养神，在他看来，如今的凌城更像是会吃人的猛兽。
罗彦坐在方化尘身边，闭着眼想事情，在想以怎样的姿态回去，面对那些看自己目光不善的凌国权贵，以及凌国国君。
在自己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做回那个疯傻的纨绔自然最为安全，那些父亲当年不经意得罪的人，可是不会乐意看到罗家后代有什么出息的，特别是害死父亲的人，可是。
如今的他，怎样才能装出以前的疯傻。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罗铁这一次很张扬的派出罗家三万大军到云清门前迎接罗彦回归，并顺便扫平了绿风寨。
夜幕下，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张扬进城的罗家军。
······
罗府灯火通明，正门两侧站满了罗家军，血腥味风吹不散，他们不久前还在山中剿匪，回到凌国，连染着血的战甲都没来得及换下，他们眼神如饮血寒锋般冰冷，他们要守护着他们的破军勇虎，到最后一刻。
萧杀气氛让人不寒而栗，罗彦脸庞僵硬，步伐沉重，大厅里挂满了白色帘布，很多人额头系着白绫，罗彦大概认得他们，是大概，因为他没有看那些人，那些人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人，在静静的等着自己。
大厅正中搁着一块简易木板，木板上盖着白布，罗彦颤抖着跪下，缓缓揭开白布，手不停打着颤，那个自己从小就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啊。
那个教会自己勇敢和坚强的男人啊，手指节攥得发白，过度用力使指甲刺破了掌心，红色渐渐染上了雪白。
罗彦继续揭开，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忙碌的，每次回到家，他都能闻到父亲身上异样的气味，他以为那是父亲独有的味道，后来他长大了，他知道了，那是血腥味，父亲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在家中密室里教自己练功，一刻都不得安息，这样忙碌的父亲，让罗彦都没有认真看一下他的长相。
现在，可以了吧，可是···
罗彦再也没有力气将白布彻底揭开，他用力把手捶在地面上，没有源气加持，却是硬生生把大理石的地板拍出裂缝，鲜血顺着裂缝汩汩流出，他感觉鼻尖酸楚，但始终没有落泪，父亲说过，男儿只有血，没有泪。
破碎的锁子甲挂在这个老男人身上，天知道他受到了怎样的攻击，他的两只手死死的握在胸前，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你父亲。”一旁的罗夫人开口，悲痛的打击，让风华绝代的她布满了憔悴，“他临死前说，这个一定要你看。”
罗彦看了母亲一眼，伸手去拿，可是父亲的手实在是握得太紧，罗彦害怕把他的手指掰断，罗彦把双手捂在父亲手上，用源气温暖，这样就可以解开尸僵。
罗夫人摆了摆手，众人见状散去，方化尘想了想，跟着罗铁退出大厅，罗铁将他引入客房，路走到一半，一声悲愤的长啸惊动了他，他回头看，大厅的方向，是罗彦。
看见罗彦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罗夫人想到了什么，险些站不稳，后退了几步靠在柱子边，“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罗彦疯子一样扣住地板，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的咆哮。
在父亲留下的血书中，他知道了那个隐瞒了自己十六年的秘密。
他不姓罗，他父亲也不姓罗，他父亲是爷爷当年在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爷爷当年只是没建树的偏将，发奋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在他父亲十三岁的时候爷爷就在战场上受了不治之伤，那时凌国还未崛起，爷爷临死前将父亲的身世告知于他，就像现在父亲告知他一样。
为什么父亲为了凌国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罗彦明白了，明白了！
凌啸煌！凌啸煌！他心中大喊凌国国君的姓名，我父亲，为了我爷爷撑起了你凌国，那么我，就为了我父亲灭了你凌国！！！
······
······
福口街。
往日这里总是异常的热闹，就算下着瓢泼大雨也阻挡不了络绎不绝的人流，今天不一样，街上空无一人，冷清萧条，方化尘兜里揣着大把的银票，想去街西糕点铺给罗颖带些她经常唠叨的点心，看来是买不着了。
不止福口街，凌城大大小小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门前挂上白绫，因为今天是凌国破军虎罗森的下葬之日，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堂前上了一柱香，城外墓林更是被围得人山人海，凌城半数以上的百姓都去为这一位昔日的凌国守护神送行，在凌国，这个男人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有这样影响力的人，连当朝宰相都不够资格。
有意义吗，人都没了，方化尘想。
凌城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方化尘不自觉想起了接下来的事，想想都觉得难受，连方化尘都觉得难受，那么置身其中的罗彦，会是怎样。
陪罗彦回凌城，当然不只是来送葬，那日在罗夫人给罗彦的信里，方化尘看见了另外一件事。
罗彦有一位出名的未婚妻，是凌国皇室最年幼的公主，十六年前，罗森初露锋芒，凌啸煌慧眼识人，恰巧罗夫人与皇后同时有喜，凌啸煌放下血本，与罗森约定，若两人出世，同为男子，便结为异性兄弟，若为女，便是姐妹，若恰巧为男女，便指腹为婚。
就这样，未出世的罗彦，多了一位未婚妻，靖宁公主，这位靖宁公主很有名，自幼被发现有极高的修炼天赋，五岁进入九黎城修炼，近几年更传闻出落得倾国倾城，旁人看来，这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当然，方化尘不这样认为，罗彦也不这样认为。
因为这位靖宁公主要退婚，其中缘由，傻子都想得出来。
想想也有那么一点道理，一个如此完美的女孩，怎会甘心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一个失去了后台的废物，对，罗彦失去了他唯一的后台，现在的他，在方化尘看来简直可以任人欺辱。
可罗森尸骨未寒，靖宁公主如此心急退婚，实在太过狠心。
信上说这是九黎城副城主的意思，美其名曰为了让靖宁安心修炼，摒除杂念，靖宁真的是好气运，竟拜在九黎城副城主门下，方化尘不知道罗彦会怎么想，假如这件事落在他身上，现在谁敢往他方化尘头上踩，将来那些人绝对会死得不像个人样。
罗彦让方化尘一同回到凌国，其实并不能帮助他什么，罗彦只是觉得，这十六年里他遭受的冷眼和嘲笑，都一直是他自己在承受，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朋友，他不希望现在的他没有人站在身边，仅此而已。
······
······
祠堂只有两个灵位，罗耀宗和罗森，分别是罗彦的爷爷和父亲，白色蜡烛安静的烧着，他身披麻衣，额头系着白绫跪在灵位前，脸色憔悴，但眼神深处有微弱的厉光不肯熄灭。
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在他身后停下。
来了吗，罗彦心说，他吩咐过，除了特定的人，别人不可进入后院祠堂，母亲的脚步声他听得出来，这不是母亲，那么在他身后的就是所谓的特定的人了。
那个人上了一柱香，似乎是想不出要说什么，或许是其他原因，很直接的递给罗彦一张纸，罗彦抬起头，看了看那人，靖宁自己为什么不来，他轻轻的呼吸。
“我跟靖宁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国宴，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她说那是雨兰花。”罗彦嘴角扬起微笑，想起了往日的事，靖宁比他小一些，有靖宁在的地方，他总是很收敛，对靖宁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语，靖宁还经常一口一口叫着罗彦哥哥。
“罗府，好像没有雨兰花。”罗彦说，“你来了吗？”
“没错，我来了。”
轻灵的声音自祠堂外传来，方化尘靠在祠堂门口旁，抱着肩膀，离声音的主人只隔着丈许，一身素衣，她脸上隔着面纱，传闻倾国倾城的容颜不知是真是假，方化尘眼神默然的落在她身上，她似乎没有察觉。
罗彦看了看停在身前的纸张，那是解除婚约的契书，他回过头，“父亲尸骨未寒，这事改天再说吧。”说完不再理会那个人。
那人依旧保持着递交的姿势，抬头看了一眼靖宁，祠堂外的倩影已经转身离开，那人赶紧跟上。
大概是靖宁觉得这样的事太尴尬或者不知道怎样面对罗彦，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罗彦，小时候罗彦哥哥对她很好，长之后她渐渐明白了没有修炼潜质的罗彦意味着什么，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她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父皇如此坚决的要她退婚，明明是父皇当年坚决定下的婚约，可她再如何反对也无济于事，最后父皇更是告知了她的师傅，得知罗彦没有修炼的潜质又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之后，她的师傅怎会同意这门亲事，父皇今年性情大变，让她很不安，也让她不知所措。
靖宁很明事理，她知道现在的婚约已经脆弱得如同薄纸，她无能为力，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多说。
两人静静离开，方化尘冷眼看着，从靖宁身上，方化尘感觉到了危险的源气波动，
那是源丹境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