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间,荆州城北郊外的一颗绿荫大树下,两个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家伙凑在一起交耳相谈,似乎在交接着些什么。
其中一个黑脸的家伙,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双手递给另一人道:“都在这里了,你暂且拿去用吧,一年之内不用还我。”
接过包裹的那一人入手掂了掂,道:“这里面有多少?”
黑面的人便得意洋洋地比出五个手指,却不言明。
另一人大喜道:“五百两?”
黑面的人脸上更黑,“啪”地一掌拍在另一人头上,光火道:“五百两你个头啊,你知否这些银钱是我辛辛苦苦从三十里外的书院背过来的?五十两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还五百两!?”
被打的那人委屈地挠挠脑袋,喏喏道:“我哪里知道你一个灵泉境界的修士,连五百两银子都背不动嘛?”
黑面人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余气未消地道:“我辈修行之人体能力量远超常人不假,但那都是需要灵力支撑的啊。帝星灵力何等清贵,难道我会用来给你搬砖打杂?”
被打那人埋怨道:“我又不曾修行,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的东西?”
黑面人气极又笑,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这五十两银子虽然够你吃喝玩乐好好地在荆州城里充几天阔少,但到了九月初一书院报到的那天,剩下的钱绝对不够把你送过书院的门槛。”
另一人失色道:“此话怎讲?”
接下来黑面人如数家珍地算起账来,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对方种种花费事由,从二百两一年的学费、一百五十两的包年食宿费起,没有丝毫遗漏地一直算到了三十五两银子打底的书本费和二十两银子封顶的柴水费。
对面那人听得脸色煞白,默然扳了半天手指,终于瞪大了眼睛和张大了嘴巴道:“这加起来一年下来岂不是要一千两银子还多?”
黑面人傲然道:“只多不少!比如像我这般天才,入院之时因为修行进度太快,所需的书籍和丹药太多,最后第一年的花费大概在八千两银子以上,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
说者欢欣,听者苦恼,那人猛地一拍脑袋,痛苦呻吟道:“天哪,师兄你哪来那么多的银钱的?”
黑面人答他道:“刚开始自然是找家里补助一些喽,不过日后的就要靠自己赚取了。书院若是只进不出,又如何能教会我们求道如求财的真理?只要你能在书院的体制中游刃有余,钱财就只是末等小事。”
见那人沉默不语,黑面人又补了一句安慰他道:“此事不必太多忧愁,想入书院的门,首付大概也只需要五百两银子左右,你问家里要一些便是。我看你族里在襄阳的那座大宅,怎么着花费也在巨万之上吧?五百两银子,于你们这些荆襄士族说来,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还能真的放在心上?”
说话的两人自然便是钟离明和许平了。
钟离明无法告诉许平自己和家族的复杂关系,自然也不能言明自己恐怕难以拿到这笔五百年银子的首付,只能似是听教般地点了点头,道一声:“多谢师兄,钟离明知道了。”
于是许平便放心地离去,走之前嘱咐钟离明莫要忘了九月初一是书院开门报到的日子。
两人在树荫下挥手作别,一个往北还返书院,另一个向南走回城内。
钟离明背着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子,心中苦恼地想道:今日已经是八月十八,离书院报到的日子不过十三天了,荆州城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该往哪里去找那五百两银子?
思虑间不由地重回故地,来到昨夜宿住的另一间贵价客栈门前。
这间客栈度夜的单价为五钱银子,比楚天楼要便宜少许,如今钟离明有五十两白银在身,自然不会在这等小节上对自己吝啬,是以大步迈入店内,毫不犹豫地续了未来十天的费用,不发一言地回房苦思去了。
若钟离明不是这么年轻,他想必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但凡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钱之一物是想不出来的,闭门可以造车,但很难赚钱。
可是问题的根结在于钟离明实在太年轻、太简单,有时候还有些拿衣服。
年轻的钟离明竟躺在榻上苦思了整整三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回顾短短十六年的前半生,还让钟离明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是处。除了在府上有砍柴挑水的生活体验外,实在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
若论及文,不过是看了几本厚书,摹过几张字帖,最多将十九首古诗都背个齐全,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念上一段“行行重行行”了。
若论及武,假若柴刀的刀法可算是一门武艺,那大概他还算是初窥门径,至于像什么许平卢直那种浑身冒烟,红白相间的打法,至少目前还看不到影子。
若论及才,那大概比待业家中的钟离志、强上那么零星半点。
若论及用,到底还是逃不过“砍柴挑水”这四字真言。
如此文武不修、无才无用之人,要他在十天内赚够五百两真金白银,还真不如逼他去跳河算了。
钟离明用了三天时间才发现了这个残忍的真相,知道真相的他眼泪掉下来。
眼泪掉下来后胸前一阵气苦。
胸前一阵气苦后事情却迎来了转机。
因为百无一用、身无长物的钟离明,发现自己胸前到底还是佩着一块墨色奇玉啊。
石头不值钱,但奇怪的玉石一般都是很值钱的。
更何况此方奇玉是在一口枯井中找到的。
听起来就很传奇是不是?传奇到肯定会有一家当铺为它开出五百两银子以上的典当价。
可是这块为自己带来莫大奇遇的墨玉真的能当吗?尤其是那日神女的梦境还未完结?
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事到如此,只能先行权宜之计,入了书院之后再赶紧赚钱赎当了。反正这墨玉最近也没什么表现,留在自己身边只能让资产贬值。
钟离明在心中这般说服自己,因为如果不能说服自己的话,即便不用跳河,他也要饿死在这张榻上了。
一心想着赚钱的钟离明已经躺在床上苦思了三天而没有吃喝,他是个痴人。
痴人敢于去送死般自行打通生死关,痴人也敢于躺在榻上纹丝不动地苦思三天。
不过当痴人终于明悟了一个可能换到钱的法子后,他却又起身得比谁都快了。
因为痴人不能轻易地死去,特别是在他没有得到痴迷的事物之前。
钟离明快速地起身跃下榻来推门而去,迅速地来到这间贵价客栈提供餐食的大堂坐下,招手唤来小厮狂点十盘凉碟之后,终于一口气呼了出来:“天气真好,这下大概不会被饿死了。”
凉碟总是上得最快的那一类菜肴,钟离明知道自己很饿,于是便全点了凉碟。凉碟迅速地被端了上来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机智。只是他却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中曾有一位哲人说过,当你口渴时你会觉得自己能饮下整片大海,但水杯摆在你面前后,你照样还是喝不下去第二杯。
贵价客栈里的凉碟也很贵,据说钟离明点的这种要三钱银子一碟。
于是机智的钟离明发现自己还是吃不下第三碟凉碟时,不由地变得有些失落。
甫一离家便面临经济危机的他,不知不觉中就树立了勤俭节约、吝啬抠门的行动做派,白白扔掉七碟凉碟共计二两一钱银子,让他委实有些心痛。只可惜这份心痛并不能转化为食欲。
钟离明只好挥泪告别面前价值二两一钱银子有余的案台,毅然走上了拿玉换钱的艰辛道路。
在踏出客栈之前,他坚信这条道路是曲折但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