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明醒转过来时天色将晚。
他抱着痛得几乎要炸开的脑袋,茫茫然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日间自己出城散步,走到这片林子,闻歌声而起雅意,步入林中深处,又见到璧人出浴的美景,然后……呢?
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钟离明吃力地坐起身来,背靠大石坐定,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自己见色心起故而引动了天刑厉雷?说好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呢?没道理世上那么多采花坏贼都不劈,偏偏要来劈个年仅十六第一次偷看女孩子洗澡的小处男啊?
就算是色心骤起遭雷劈了吧,可明明也只看到一个背影呀。如此算来这次偷窥的性价比也太低了吧,当真是大大不划算的。
于是钟离明背靠磐石郁闷了好大一会,直到玄帝星绽放出她墨色的光芒,这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起身回城里去。
要不然等到天色太晚,城门已关不提,说不定还真会遇上拦路强盗的吧?要是那样可就糟糕透了,自己身上可带着……
钟离明想到身上钱财,始才发觉不对,背后一阵凉风嗖嗖吹起,本该鼓囊囊的怀中钱囊现在却干瘪瘪的,那俗世间唯一的客观实在呢?
钟离明急急伸手入怀,只掏出了零碎碎的二两银子,万幸那至关重要的大额银票和当票还在。
好嘛!这下总算清楚了,自己伤情郁闷了半天,原来却是遇着了仙人跳啊。
一事通而百事明,发现自己怀中少了银子,钟离明迅速明白过来,自己遇上的不是什么林间仙女和天刑厉雷,只不过是受不知哪里的女强徒所诱,一时不察着了贼人的道儿,偷窥不成反倒被击倒在地,继而被搜刮了身上不少的银钱。
只是那贼人为何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大笔钱财呢?难不成是没见过传说中贵人专用的银票而不知道其价值?那可真是买椟还珠了,真是个万中挑一的蠢贼!
丢了钱财,钟离明大感不忿,默默在心中痛斥女贼蠢笨。只是他全然没有想过,或许那女贼的确有些蠢笨,但中了女贼圈套的公子哥,却又该算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也如那女贼所料,钟离明丢了这笔许师兄的友情赞助,虽然有些心痛,但鉴于侥幸留住了更重要的银票和当票,却又不怎么把那些“零花”放在心上了。
于是钟离公子果然没兴起什么去衙门报案的念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丢人。可惜的是未能窥得女贼全貌,丢人的是堂堂修行天才竟被人在背后打了黑棍。
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钟离明只能原路回城,与日间相比除了更加警惕一些,倒也并无什么异状。
一路平安无事,钟离明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入了城内,回到自己寄宿的那间贵价客栈。
客栈的住宿费用他预付到了九月初一,未来几天内还不愁没地方落脚,只是吃喝用度就要委屈一些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钟离明垂头丧气地走进客栈,闷着头就要回房,却不料路过厅堂的一张桌子时,桌旁蓦然伸了一只干瘦的胳膊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钟离明心中郁闷、怒火升腾,抬起头来就骂那人:“好狗不挡道,你想干嘛?”
言语间转了脑袋望去,一见之下,却是又惊又怕。
从桌边起身的只是一个瘦弱少年,他被钟离明骂作了好狗,却是毫不动怒,反而客客气气地向钟离明拱了拱手,道:“钟离兄,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钟离明自出家门之后遇上的人,用一只手的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一个客客气气的瘦弱少年还会是谁呢?自然便是那夜不请自来的江东卢直了。
钟离明见是卢直,又想到他曾说过要强抓自己回江东,不由心下悚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道:“你想干什么?胡渊朱随后就来。”
卢直清楚他心中所想,摇头便笑:“钟离兄误会了,这是荆州城里,便没有许师兄和胡小姐护着你,我也是不敢造次的。”
见到他嘴角扬起笑容,钟离明一阵气苦,奸狡女贼坑我也便罢了,你一个在许师兄面前被整得服服帖帖的榆木人,凭什么也来笑我?
于是也不答他,转身便走,却仍被卢直一把拉住。
钟离明色厉内荏地质问道:“你不说不敢造次的吗?”
卢直坦然道:“那晚走得太急,还有一件事物没有转交与你,今日特地寻来,没有其他的意思。”
钟离明怀疑地道:“那日为何不曾提及,一上门来就喊打喊杀,教我如何信任你?”
卢直解释道:“这东西不方便与外人知道,那日许平在场,我自然不会提及。”
钟离明沉吟片刻,伸出手道:“拿来。”
卢直讶然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如回房后我再给你?”
钟离明光火道:“什么回房?我和你很熟吗?爱给不给。”说罢转身便走,毫无好奇留心的意思。
卢直乃是诚实君子,拿这种泼赖的行为最没办法,只好脚下生风,抹过钟离明身旁,低声附耳道:“东西我已塞到你的怀里,你看后便知,我还在荆州有些事务,会待上一段时间。若你回心转意,可以来楚天楼人字二号房找我。”说完便迅速离开了客栈。
钟离明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后往怀里一摸,除了银票、当票和二两碎银子之外,真的多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事物。
钟离明心中大讶,自己都没见他出手,就把这么一块不小的东西塞到自己怀里,看来灵泉修士果然非同凡响,即便是去做贼,也定是了不得的行业翘楚。
只是他哪里想到,修行到了卢直这个地步,便是国库里的巨万金银、稀世珍奇也没兴趣偷了,又怎会惦记着普通人怀里的那些?
这是典型的金扁担思维,钟离明没有发家立品,这么想也是寻常。
钟离明在桌旁坐下,喝了一大口凉茶静心平气,才又伸手入怀,把卢直给的,那神神叨叨的物事拿出来看。
竟又是一块玉佩!
可算是跟玉杠上了,钟离明心中暗叹,却又不由地低下头来仔细打量那块玉佩。
定睛细瞧下才发现有些不对,玉佩正面的浮雕,还有那编织细致的缨绳,都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钟离明皱眉想了一会儿,是了!和小弟钟离和身上佩的一模一样!
钟离明急忙翻过玉佩的背面,襄阳钟离四个古体篆字映入眼帘。
这是襄阳钟离的玉!钟离玉!失踪数载的大哥!
这几个词电光火石般窜入钟离明的脑袋,激得他又惊又喜。
自己发下宏愿,定要好好修行,查明父兄事故的真相,却不料甫一出门就寻到了这么一个直接而清晰的线索。
既然玉在,想必人也安好吧?钟离明激动地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恨不得立即出门去楚天楼寻那卢直。
不过钟离明到底是个心思缜密、小心谨慎的,抛去这块玉佩的真假不论,那卢直一门心思要带自己去江东,显然不是存着什么良善心思。钟离明旁的不知,却也知道江东吴侯与夏州牧有杀父之仇,夏大人对自己照顾有加、悉心培养,江东那边自然要坏其好事了。
钟离明可不想成为两家争斗的牺牲品,所以江东自然是不能轻易去的。至少也要到自己学有所成,修至灵泉,不,最好是到后土境后再去江东,多少也有点底气。
至于现在,自己一个未入修行之门的普通人,便是知道了大哥就在江东又能如何?江东既然有所求,就必然不会伤害大哥,这一点他倒不担心。
卢直那边,既然他说还会在荆州待上一段时间,不妨找个许师兄方便的日子,让他陪着自己一块去问问话、探探口风。反正现在是卢直求着自己,自己只要不表现得太热切,想那卢直还不是知无不言。
到底还是个老实人对不?
钟离明乐滋滋地想着,白日间的遭遇也抛到了脑后,毕竟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父兄更重要呢?查出父兄当年的真相,照顾好幼弟,便是钟离明认为的,自己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