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说谎……说谎……说谎……
在好多好多个“说谎”中,叶倾终于迷迷糊糊地摸到了手机。“喂……”
“喂,在干嘛呢?”
“……你是?”
“我学妹啊,学长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意料之外地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叶倾只得很不情愿地睁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来电显示,旋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哦……”总感觉这出剧本有点熟悉的时候,台词已然脱口而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打电话给你当然是有事找你咯……话说回来,你刚才在睡觉?”
“呃……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吧。”
“记错……好吧,难怪我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怎么这时候睡觉?”
“呃……这不刚开学嘛,昨晚宿舍聚餐,搞到大中午才回来,一觉睡得死死的到现在……不好意思哈……”
“你们玩得也太疯了吧!”
“还好,还好。”叶倾干笑两声,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你是不是又想得罪学长?”
“切!”电话里沉默一阵,旋即道:“我就想问问,从B市火车站到H大该怎么走?”
B市也就是叶倾所在的城市,H大也就是叶倾所在的大学,所以叶倾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嘛?”
“我是H大的新生啊,现在正在火车上,待会就要去报到……你说我问这个干嘛?”
叶倾差点一跟头从床上摔下去,良久,才幽幽道:“学妹,咱别这样行么?学长承认自己平时是老对你装B,老逗你玩……但……但你也不能开这种玩笑来报复学长吧……”
电话那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报复你了?”旋即认真地道:“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好吧?”
叶倾就懵了,摸摸脸,掐掐腿,感觉很真实,环顾一圈,其他人都睡得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跳下床推开门,正碰上对面宿舍的老齐,还朝自己打了个招呼,问自己明天去不去上课而不是抢银行什么的……一切好像都很合逻辑。
“喂,喂,学长你倒是说话啊!”
“哦……哦哦,说话,说话……说什么啊?”叶倾凌乱得狂拍脑袋。“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想来呗。”
“想来?”
“……其实主要因为H大是一本,对省外的分数线是二本,我想混个高点的文凭,就来了。”
“这样啊。”叶倾顿时有些释然。“那你家里同意吗?这么远。”
“当然同意啊,不然我怎么来的。”
“哦,你爸妈陪同的么?”
“……没有,他们忙得脱不开身,我一个人来的。”
叶倾张张嘴正想说话,忽地从电话里听见了几声轻微的啜泣,忙安慰道:“没事,你这么大个人也该独立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呃……”
“第一次跑这么远,听到乡音突然就有点想家了……”
“呃!没事,你也该独立了这么大个人。坚强点,学长带出来的学妹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别给学长丢脸……”
“你这不废话吗?”电话那边突然就激动起来。
“我又怎么了?”叶倾满脑子问号。
学妹扭捏了一阵,这才弱弱道:“哪个女孩子不经常流血?”
“我了个深深去!”叶倾倒吸一口凉气。“好……好吧。你什么时候到,我接你去。”
“你别来了,火车还差几分钟就靠站……到时候又要我等,我就直接去学校了。”
“这样啊,那你出了站就直走,公交站就在前面,22和25路都能到……开学这几天人可能有点多,太挤的话你就打的吧……注意了,如果碰到那种喊五十一百的,你理也不要理他,走出去一点再打,一口价十五,要不就打表……懂了吗?”
“嗯。”
“快要到了的时候就给个电话,我就在学校门口等你……懂了吗?”
“嗯,你语气和我爸好像。”
“别这样,我只收学妹,不收干女儿。”
“……去死!”
放下手机,叶倾长吐口气,旋即不自觉陷入了关于世事难料的狂想中。
剧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但人都快到了,叶倾也只能迅速面对现实,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冲进了厕所里。
用一顿饭的时间心满意足地上完大号,叶倾正准备用一场疯狂的洗漱来弥补,只是刚对着镜子一抬头,“吧嗒”一声,牙刷就掉在了洗手池里。
这个奇形怪状的很销魂的东西是什么?头吗?谁的头?
叶倾不可置信地伸出双手量了量,然后悲伤就仿佛那一撮撮惨烈厮杀在一起的头发般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归处。
我特么是用了多少睡姿才造就出了这么一个鬼斧神工的发型?
“阿权,阿权!”叶倾连滚带爬地来到阿权床边。“你啫喱水呢,快借我用下,很急!”
阿权砸了砸嘴,也许是在梦里听到有人叫自己,因而他仿佛睡得更香了。
“阿权!阿权!”叶倾边叫边摇,正想给他几个嘴巴子,忽地想起他枕头下还藏着把刀——虽然只是和用来削铅笔的差不多,但最近那么多奇葩的大学生惨案,叶倾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绕宿舍简单地找了圈,没有,叶倾想起阿权的箱子,一打开,满满的袜子间一个瓶子有些惨淡地若隐若现,叶倾皱着眉一脸嫌弃的拿了出来,摇了摇,挤了挤,然后发现……是空的。
“这才多久一瓶啫喱水就没了,阿权你特么是不是偷着喝了?”叶倾吼道。
床板“吱呀”一响,阿权终于翻了个身。“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用啫喱水……”似唱非唱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喂,学长,我马上就到了。”
叶倾正沾着水使劲地往头上抹,就接到学妹的电话,忙道:“哦哦哦,学校门口不是有一块大石头么,我就在那等着你。”
“嗯。”
一路狂奔到学校前门广场的大石头那,叶倾刚想喘口气,手机就响了。
“喂,学长,我到了,你在哪呢?”
叶倾飞速地朝周围扫了几眼,貌似没有拖着大包小包茫然四顾作等待色的青涩少女,便问:“你进学校大门没有?”
“进了。”
“看到一块大石头没?我就站在前面正中央最瞩目的地方……发型最凄美的那个就是我!”
“我没看到你啊。”顿了顿她又道:“也没看见大石头。”
叶倾差点被学妹神一样的逻辑吓哭,旋即叫道:“天啊,你不会傻到北院去了吧?”
“……我刚问了问,好像是……我过去找你吧?”
“你别动,我去找你!你千万别动哈,保持联络。”叶倾还没说完,便撒开两只人字拖朝天桥边跑去,跑了没多远,电话里就传出学妹抑制不住的笑声:“别走别走,刚逗你玩呢,我就在你后面。”
叶倾猛然回首,将入夜的苍茫天空下,泛着红棕色暗光的平整盘石边,一个拄着行李箱的窈窕身影正使劲朝他招手。
叶倾双手叉腰一步步走过去。“学妹你要不要这么顽皮……”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啪嗒”一声,手机摔落在地,跳了几跳,然后和它的主人一起呆在原地。
过往的一张张片段闪电般划过脑海,旋即迅速粘连在一起,中间许多似是而非的疑点一个个逐渐清晰,变成了真正的问题,与此同时又都有了答案。
叶倾身上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包括灵魂和声音。“怎么……怎么会是你?”
将手机熟练地塞进叶倾的裤兜,林九九展颜一笑,恰如遥远记忆里却毫无褪色的一朵清新月季。“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能是劳累过度没睡够有些疲倦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先前经历的一番起落而导致的神经麻木,所以叶倾很快就镇定下来,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九九忽地掀起叶倾格子衬衫的下摆,道:“都破成这样了,怎么还老穿着?”
“……没有,一个多星期没洗衣服,没得换了,只好从箱底翻出这件。”
“是么?”
“嗯……你这件比我的还破,怎么也还穿着?”
“……舟车劳顿的,火车上又比较脏,就只舍得穿这件,打算一到学校就扔了。”
“是吗?”
“嗯。”
两个人对视一阵,都看到了彼此眼里有东西快要落下。
林九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学长,我们一定要这么装吗?”
叶倾也跟着笑,却不敢让自己眼睑部位的肌肉抽动丝毫。
“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林九九轻声问。
“……还好吧,你呢?”
“也还好。”
“既然……”她接着说,尾音里有种动人的震颤。“既然……我们都过得还好,那不如……顺便一起好吧,说不定会变得更好。”
这句话的逻辑性不堪一击,所要表达的意思的完整性却毋庸置疑。
沉默良久,叶倾痛苦地闭上双眼。“对不起,九九,你来晚了。”
“什……什么晚了?”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么?”林九九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倾,唇角眉梢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弧度。“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她第二次向我表白……我答应了。”叶倾使劲低下头,不敢看面前的人,却终究还是看到了一个飘飘摇摇的瘦削影子。
“哦……”林九九刚“哦”了声就紧紧地将嘴捂住,半晌,才断断续续地道:“哦,那……那祝……祝福你们了。”
“你没事吧?”林烨想过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没事……既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那就赶紧回去吧,不然她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不管怎么样总得让我先把你带到宿舍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找到。”说到这她禁不住抽噎起来,用力地推着叶倾。“你快走吧!你快走啊!”却怎么也推不动。“你不走我走!”拖起行李箱胡乱找了个方向便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暗,又忽地一亮,是灯,灯光下一条孤独的长凳,林九九竭尽余力冲到近旁,埋头趴上去便不愿再起来。
分开时别人不知道的委屈,几乎拼上命的一年努力,做选择时的煎熬,决意北上后家里的反对和压力……这一切可以不是童话故事,却也不应该落得这么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突然挨了一记,林九九惊恐地望过去,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又气又伤心,哭着喊道:“你干什么?都说了让你走,干嘛还跟着?你这个癞皮狗!”
“我怕你不小心出什么事……”
“还能有比这更惨的事吗?呜……”林九九终于不再压抑,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可是叶倾说:“有啊,怎么没有!比如无缘无故地就被甩,比如被人用另一个身份骗了整整一年,比如……”
“我承认我当初是有些对不起你!”林九九几近歇斯底里地打断他。“可那也是因为……”蓦地止住,惨然一笑。“叶倾,现在该还的我都还了,我们两清了!”
“你搞笑吧,这就叫还了?这种事还得清吗?”
“那你想怎么样?”林九九抚过耳后的长发,摘下一个物事就朝叶倾扔了过去。“这个还给你!”又打开行李箱推出去,“有你什么东西自己找,找到全拿去!”泪眼模糊间瞥见叶倾撸袖子的动作,顿时心如死灰,凄声道:“拿完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叶倾原本翻翻这翻翻那忙得正认真,一听最后几句脸色就变了。“你说什么?你敢让我滚?”
“让你滚又怎么样?还有,你身上那件衣服是我的,滚的时候脱下还我,我的衣服不给狗穿?”
“你还敢骂我?”
“骂你又怎么样?来打我啊,有本事打死我!”
“你!哼哼,我才没那么傻,留你一条命,每天缠着你骚扰你恶心你……最好给你爸一笔钱把你买过来当丫鬟做小妾每天指使来指使去稍有不顺就掴耳刮子稍有怨言就抽鞭子不给穿衣服不准你洗澡欺负你羞辱你让你怀孕怀到四十岁每年生一个和母猪一样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一番话如连珠炮弹中间丝毫不带喘,狠毒得疯狂狠毒得任性狠毒得没有底线和道理。
“你你你你你……啊啊啊啊啊啊!”林九九气得哇哇大叫,最后拼命捂住耳朵,又是蹬腿又是跺脚。“叶倾,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人渣!你这个禽兽!你休想你休想……”突然不对劲的感觉在心底愈发浓烈,那人的语气也一直有点耳熟,禁不住息声抬头一望,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以及嘴角边熟悉的、昔日不知气苦了自己多少次的戏谑笑容……
怔然良久,林九九忽而好整以暇地擦起了脸理起了头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十几秒钟之后,她一把扯下身后的背包,随手朝地上一砸就冲了过去。
“叶倾,你个混蛋!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个坏蛋里的战斗蛋!老娘今天不弄死你从此就改名叫110!”
……
后来,骚客辈出的H大就脉脉相承着这么一个凄美动人的传说并以之为蓝本谱写出了诸多史诗般的猜想性巨著——传说,从前有一个学长去接一个新入学的小学妹,结果……结果当天晚上起乃至今日,学校贴吧里仍然流传着那个学长满脸牙印的唯美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