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夜色之中,威海卫军港,东、北两条航道上,福建水师六艘铁甲战舰与七艘运兵船、补给舰依列而出,并在刘公岛外的海域上迅速完成编队。
夜航的大功率探照灯将黄、渤两海相交之处,照得一片雪亮。无线电舰载电台滴滴嗒嗒得响个不停,旗舰延平号居中调度,各舰有序航行。福建水师数年来严谨的日常训练和操作章程,在夜航时亦显得轻松自如。
延平舰指挥室中,大副蔡廷干双手扶舵,美女提督冷面俏目,表情严肃的盯着弦窗外的海面。而其身旁的载洵则显得有些无聊,指挥调度神马的,跟他没什么干系。海面上或一片漆黑,或是被航灯照得雪白刺眼,根本就看不清什么。
关于二次登陆朝鲜的地点,载洵接受了朝鲜方面丁南山和杨子疆的建议——仁川。
开战之初,日军便是于仁川登陆,进而以奇兵夜袭汉城王宫,一举控制了李氏政权。背靠汉江平原,仁川一带,是朝鲜半岛少有的平坦之地,十分便于大军展开。
不过,率陆战营全面接管东学军指挥大权的丁南山和杨子疆,并不知道他们苦盼已久的国内援军居然只是一支不足万人规模的杂牌军。若是论即战力,他们可能还不如已经经历了“白山整编”和“原州誓师”的东学军部队。毕竟,有精锐的陆战队队员们作为基层军官,还有保密局在战前便运来朝鲜半岛上的大批军火,再加上日军精锐尽数前往辽东,留在朝鲜的多为后编成的二线部队,这几个月来,东学军转战白山汉水,袭车破路,给予了日军运输线的极大打击。
日本在朝鲜的统治,也因为东学军的存在,不得不局限在京畿道、黄海道和平安道一线,而无力拓展至江原和庆尚两道。
太、小白山之间,那是头系红巾的东学军天下。
甚至,此次福建水师组织二次登陆,东学道教主崔时亨还有些抵触。当惯了土皇帝,也习惯了各地百姓对其神一般的尊敬,不少的东学党人都认为保持现在的局面也不错。
当然,这种想法仅在东学党的上层人士中流行,东学军的大部队中下层军官,深受陆战营的影响,“大清与朝鲜唇亡齿寒”、“大清若败、朝鲜必亡”等思想,亦在普通士兵中广泛流行。
毕竟,东学党是打着“辅国安民、驱倭联清”的名义起事的,天朝千年来皆为朝鲜宗主,全琫准等人亦不敢公开敌视清军,况且有些贪图享受的他们也很清楚,一旦离开南洋方面的银财和物资支持,各地东学军的生存境况将会逾加艰难。
袭击兵站、切断电线、虐杀商社……战力逐渐强大的东学军越来越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但崔景善指挥十万东学军在忠清道公州与日军及官军激战六日夜,不但没有攻下公州,反而是大败而回。
痛定思痛,崔时亨借教主之名,对东学军胡乱指挥,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感与反对。
随着毛四奉金二之命,偷渡朝鲜,在江如浩等人的帮助下,与丁南山取得联系。载洵命令其整编东学军,夺取军队的绝对指挥权。
于是,在东学军总大将全琫准和军师吴知泳的支持下,以“国之罪人,借道酿乱”等罪名,崔时亨等一批专权和抵制清军登陆的东学党人被秘密枪决。“白山整编”极大的消除了东学道在军中的影响力,及至原州誓师,东学军已经脱胎换骨,转变成一支以“驱除倭寇,匡扶正统”为最高理念,构建了完整现代军队管理体系的百战之师,一大批出自陆战营和武备学堂的年轻军官得以有舞台充分展示自己的战争才能。
利仁驿大捷、南汉江反清剿,东学军一度将战场推至距汉城仅数十公里的水原,引得日本驻朝公使井上馨急电大本营,请求增派军队剿杀东学军。
但出乎意料的是,东学军并没有乘势逼进汉城,反而是在水原来了个左转弯,分兵转攻安养,兵锋直指——仁川。
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清军二次登陆朝鲜的地点,就在仁川。
“天皇陛下,各位阁老,请原谅,我不得不说,这一次清军的指挥官载洵选择了一个的正确的地点。一年之前,我们的陆军也正是在那里登陆朝鲜,并开始了辉煌的征程。”
“哼,什么聪明,根本就是无耻,他照搬了我们的战术,他根本就不配被称为统帅。”
参谋总长小松宫的脾气依然火爆,即便是天皇亲自参加的御前会议,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
“我想知道的是:在不影响金旅登陆行动的同时,朝鲜驻军有没有能力守住汉城,守住我们的运输线?”
多日操劳,明治的胡子刮得的也不是那么勤了,可他的话,却并没有马上得到回答。
火爆的彰仁亲王将眼光转向了别处,而川上操六则躲无可躲。对清作战计划,大多是他亲手操持,现在,出现了问题,也当有他来承担。
“请原谅,陛下,我想……如果这支登陆的清军战力还算过得去的话,汉城失守,已成定局。”
“八嘎!”
天皇爆粗,连小松宫也缩了下脖子,“陛下,事情并非无可补救。”
“噢?皇兄请说!”
日本军界,向来是出了问题,就要有人承担责任。汉城一旦失守,日军的陆上补给线被切断,那在清国境内作战的第一军和山县有朋大将,就会成了无根浮萍,之前态势良好的战局就会被完全扭转过来。仅凭川上操六一个,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作为参谋总长,彰仁亲王引咎辞职是必然的。
为了避免悲剧,小松宫也唯有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陛下,大山大将的第二军随时都在出发状态,只要我们放弃登陆金州,转而在釜山或浦项登陆,不仅能将这支清军击败,保住运输线,还能顺手剿灭东学乱党,平定朝鲜……”
“那北洋水师呢?如果我们不能按期对旅顺发起进攻,北洋水师有何人来牵制?”
“陛下,如今,清国南北水师齐聚黄海,我们的联合舰队已经无法匹敌。欲结束战争,唯有加强陆上进攻,直取奉天,才能逼得清国皇帝与我们谈判……”
“胡说!”
没等川上操六把话说完,海军大臣仁礼景范便怒起喝斥。当然,这货也是看到了天皇阴沉的脸色,似乎也对川上如此诋毁海军有些不高兴。毕竟,日本海军,可是连天皇都省吃俭用才勒出来,如今却有人说“海军无用,联合舰队不可匹敌?”
但川上操六没打算低头,在他的心中,海军大臣就是个废物,只会溜须拍马,尸餐素位之徒,“陛下,我坚持我的意见。清国福建水师北上,加之朝鲜乱局已起,如今联合舰最正确的位置,不应该是大同江,而应该是对马海峡。”
“一派胡言,我们的联合舰队可以击败北洋水师,难道就不能击败那仅有数艘炮舰的福建水师吗?川上君,你不是也曾说过对清国水师,可以分而击之吗?”
好吧,不只是川上操六,连其他的大本营成员,诸如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等,也眯起了眼睛鄙视起海军大臣来。
“尼玛,拍天皇的马屁可以,可你这儿……也拍得太没水平了吧?还仅数艘炮舰……身为海军大臣,你能不清楚龙骑士级的先进之处?连吉野的速度都比不上人家,松岛三舰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难道还不够引起警醒吗?”
可仁礼景范似乎要将马屁进行到底,“陛下,我们的情报部门已经证实,清国之水师内部不合,南、北洋之间,绝无合编之可能。北洋水师一战而怯,宁可将威海卫借与福建水师,也不愿与其同泊,可见其防范之意、成见之深。所以,臣认为,我们的联合舰队还是有机会击败福建水师,重握制海之权的。只要海军拿回制海权,朝鲜之敌不过是一疥癣,大山君之第二军仍可登陆金旅,直指直隶平原,逼得清帝‘面缚乞降’,赢得这场战争。”
海军大臣的话,从军事角度上来讲,几乎与白痴无异;但从政治角度上来看,又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清国官员的腐败无能和强藩内斗之风,日本人是深有体会并受益良多的。
虽然川上操六冒着被革职的危险极力反对,但小松宫彰仁亲王的沉默不语,还是使得迎合天皇的“主战派”大占上风。
天皇签署全国动员令,后备役人员即日起开始前往编成地报道,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则亲率近卫师团横渡日本海,于迎日湾浦项登陆朝鲜半岛,弛援汉城守军。
而另一方面,原定的金旅登陆计划照常筹备。第二军的第一、第二师团和第十二混成旅团陆续集结,陆军大臣大山岩大将被任命为第二军军长,指挥金旅登陆战。
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则是收到明治天皇的亲笔谕令,“卿等忠勇,排万难于海上,扬国威于境外。今敌之南洋水师再起,望诸卿戮力,寻机再战。时方冱寒,卿等各自爱,期决战成功。”
天皇陛下亲自嘉勉,联合舰队上下,从军官到水兵都犹如打了鸡血般,请战不断。本有些犹豫的伊东祐亨也难挺压力,咬着牙下令,“全队出航,寻敌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