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闹事者在警察局被释放之前,实干的警察都会要求他们起誓戒酒。但理论家认为人的习惯和恶习都是根深蒂固的,不能改变,因此他不相信这个办法会生效。他通过对无生命物质的了解推测人的行为,认为任何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行动方式,就像铁或硫磺各有特性一样。但是我不同意他的观点,就像铁的本性不是被人锻打、轧制,硫磺的本性也不是供人做火药一样,我以为人的德性和恶习不一定是本性的产物。
就拿醉汉来说,他因为经常喝酒,就产生喝酒的需要,可他喝得越多就越渴,以至于最后失去理智,因此我认为警察局这样要求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们最初喝酒的原因微不足道,所以这样一个小小的誓言已经足以取消这个原因了。因为,从那一天起,他开始从思想上做出了这一小小的努力,后来便好像二十年来一直在喝白水似的,变得滴酒不沾。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况。我原本滴酒不沾的,但是后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酒鬼。我曾经还迷恋过赌博,后来环境改变了,我变得不想再赌钱,但如果我再次上牌桌,肯定又会着迷的。我们可能也曾因犯了巨大的判断错误而陷入情欲不能自拔,这种弥足深陷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执意沉溺不返。我们以为事情已成定局,不容改变,其实不然。不爱吃奶酪的人在吃奶酪之前就认定自己绝不会喜欢上奶酪,因此从不愿尝一下奶酪的味道,就像独身者虽然没有过婚姻生活,却往往认为自己不能忍受婚姻生活。人在遭遇一件伤心事后,往往会认定自己不会遇上好事,而这种信念又会使他拒绝改善自己的处境。这其实是一种幻觉,我认为这种幻觉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人们不能正确判断自己没有的东西。就像我不能想象戒酒后是什么情况,如果我仍爱杯中物的话,因为我的行为本身就在抗拒戒酒;而一旦我戒掉了酒,单是这件事本身就会使我拒绝酗酒。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我们自认为无法摆脱的忧郁、赌博及其他一切。
搬家前夕,面对即将离开的曾经居住的房间,你依依不舍地告别;可转眼间,你的家具都还没有搬到街上,你就已经忘记了旧的房间,爱上了新的住所,所有的一切都将很快被遗忘。这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具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和新鲜感,使人们必能与之适应。可谁也不会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习惯是一种偶像,我们对它的服从使它充满力量。我们的思想欺骗了我们,认为想不出来的事情也必定做不到,这让我们以为自己无法克服习惯。人听命于想象,而想象通常不会自己解放自己。应该说想象不懂发明,但是行动带来发明。
我祖父七十岁时开始厌恶固体食物,在那以后的至少五年内他的生命是靠喝牛奶维持的。有人说他得了怪癖,我认为他们说得也没错。有一天,我们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我看到他突然啃起鸡腿来,从这以后他吃东西就和我们没有什么差别了,他这样又活了六七年。厌恶固体食物的他突然吃起鸡腿来,这当然是勇敢之举,不过他顶撞了什么呢?他顶撞了舆论,更准确地说,他顶撞了自己对于舆论的看法,或者说是他对自己的看法。人们会说他秉性敦厚,特立独行。不过未必如此,大家都能做到这点,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每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因此想不到换装。
1912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