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
往往认为,只有创造性很高的人,才具有这种认识和行动上“单纯”的品质。他们被描绘为裸露在情境中、无矫饰的、没有先验的期望,没有“应该”或“必须”,没有风尚、时尚、教条、习惯,或其他固有的模式认为什么是正当的、正常的、“正确的”等等,随时准备接受发生的任何情况而毫不惊讶、震动,毫不恼怒或排斥。
儿童更有能力以这种无所求的方式承受一切。现在,当我们处在特定环境下时,我们所有的人也都能在这样的方式中成为更单纯的。
意识的收缩
除了身边的问题以外,我们极少意识到其他任何事情。这里非常重要的是我们减少了对他人的觉察。对他人对我们的约束和我们对他人的约束的觉察,对义务、责任、恐惧、希望等等的觉察。我们变得更多地脱离了他人,这又意味着我们更多地成为我们自己,成为我们真实的自我,成为我们真诚的自我,我们真正的本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脱离我们真实自我的根源在于我们和他人的神经症牵连,那是来自更年期的后遗症,是荒谬的移情。在这种牵连中,过去和现在混淆不清,成年人仍像孩子那样动作。一般地说,孩子有孩子般的动作是完全正确的。他对他人的依赖可以是非常真实的。但是,毕竟他会长大而不再需要依赖他人。成人再害怕爸爸要说什么或做什么肯定是不必要了,因为爸爸已经不再牵挂他了。
一句话,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变得更能摆脱他人的影响。因此,虽然我们的行为曾受到这种影响的波及,它们现在已不再起作用了。
这要求我们展现自我,不要再试图去影响他人,中止引人注意,讨好他人,成为可爱的,赢得赞许。可以这样说:假如我们没有观众,我们就不再当演员,没有必要去表演,我们将能忘我地献身于解决问题。
自我的丧失;忘我,自我意识的丧失
当你完全沉缅于非我中时,你会极少意识到你自己,缺乏自我感知。你不会像一位旁观者或一位批评家那样观察你自己。用心理动力学的语言说,你变得比平常更加完整了,不是分裂为一个自我观察的我和一个体验的我,而是更接近于成为全身心体验的我。你会失去少年的羞怯和提防,不再有被人观察的难堪意识,等等。这又意味着更一致、更浑然和人性的更高整合。
它还表示对体验少批评、少编排、少评价、少选择和排斥,少判断和衡量,少分割和分析。这种忘我是发现一个人的真正本性的途径之一,是发现他的真实自我、他的真诚性质、他的深刻性质的途径之一。它几乎总是给人以愉快和顺畅的感受。我们无须走得太远,像佛教徒和东方思想家那样谈论“万恶的我”,但在他们的说法中确实有某些道德。
自我的意识的抑制力量
在某种意义上,意识(特别是自我意识)在某些时候能以某种方式起抑制作用。它有时是怀疑、冲突、恐惧等等的所在地。它有时是自发性和表现性的抑制者(但自我观察对于治疗是必需的)。
也可以这样说,自我观察的我,包括自我觉察、观察和评判,是“次级创造”所必需的。用心理治疗为例,自我改善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一个人曾容许进入意识的体验进行批评的结果。精神分裂的人有许多顿悟体验,但不能在治疗上利用这些体验,因为他们太多“总体体验”而缺少“自我观察和批评”。在创造性的工作中,同样,需要训练有素的建设劳动接替“灵感”的阶段。
畏惧消失
影响我们的内心的畏惧和焦虑也是可以消失的。我们的抑郁、冲突、矛盾心理,我们的烦恼,我们的问题,甚至我们肉体的痛苦也一样,甚至我们的精神病和神经症也会暂时地消失,假如它们并非特别严重,不妨碍我们对眼前问题变得深感兴趣并流满其间。
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是勇敢而自信的,无畏惧、无焦虑、无神经症、无疾病的。
防御和抑制的减轻
我们的抑制也会消失。我们的戒备,我们的(弗洛伊德所说的)防御,和对我们冲动的控制(刹车)以及对危险和威胁的防御也一样。
力量和勇气
勇气和力量是创造态度所必需的。大多数对有创造性的人的研究曾报告有一种或另一种勇气的变式:顽强,独立,自足,一种傲气,性格的力量,自我的力量,等等;受欢迎变成较次要的考虑。畏惧和软弱逐出创造性或起码使它较少光临。
只要我们把创造性看作是忘记自我和他人这一共同特征的一种表现,那它似乎就很好理解了。这样一种状态在本质上意味着较少畏惧,较少抑制,不需要防御和自我保护,较少戒备,不需要矫饰,不怕嘲笑、羞辱和失败。所有这些特征都是忘记自己和忘记观众的一部分,“专心”逐出畏惧。
甚至我们直截了当予以肯定的,变得更有勇气使一个人自己更容易受到神秘、陌生、新颖、分歧与矛盾、异常与惊咤等等事物的吸引,而不是变得多疑,顾虑重重,戒备森严,或不得不使用减轻焦虑和防御的手段。
接受肯定的态度
在沉浸于现实和忘我的时刻,我们又很容易在另一种方式中变得较多“肯定”而较少否定,即,我们倾向于放弃批评(编删、挑拣和选择、改正、怀疑态度、改善、质疑、拒绝、判断、评价)。这似乎是说,我们接受了,我们不拒绝,或不斥责,或不进行有选择地挑挑拣拣。
有些问题就摆到眼前,你不阻拦它,它就会冲进来影响我们。让它显露出它的意愿,让它走自己的路,让它成为它自己,也许我们很欣赏它的本来面目。
这样做,更容易在谦虚、放任、承受的意义上成为道家式的人。
信赖同考验、控制、竞争相对立
以上所说的一切包含一种对自己和对世界的信赖态度,它容许暂时放弃紧张和努力、意志力和控制、有意识的对付和尝试。容许自己被眼前问题的固有性质所决定,当时必然含有松弛、等待和接纳。试图统治、支配和控制的通常努力和一种与材料的真正妥协或真正领悟材料(或问题、或人,等等)是对立的。特别是涉及未来的问题更是如此。我们必须信赖我们面对未来新事物时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样说,我们能看得更清楚,信赖包含自信、勇气、对世界无所畏惧。也很清楚的是,这种对我们自己面对未知世界的信赖是一种能力,使我们能完全地、坦诚地、全心全意地面对现实。
有些临床的例子可能有助于说明问题。分娩、小便、大便、睡眠、游泳、性顺从都说明,紧张、力争、控制不得不让位于松弛、信赖,相信应该让事情顺其自然。
道家的承受
道家的学说和承受两者的含义都很丰富,这些含义都很重要,但也相当复杂,除非用修辞手段,否则很难说清楚。道家对于随遇而安的创造态度有过一些精微的说明,许多讨论创造性的作者曾一再转述过,有时这样解释,有时又那样说。但每一个人都同意,在创造性的始发或灵感阶段,某种程度的承受或不干预或任其自然在叙述上是有特征可寻的,在理论上和动力学上也是必要的。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这种承受或“任随事物发生”和沉缅于现实与忘我有怎样的关联?
就像艺术家尊重他的材料一样,这种尊重眼前问题的态度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谦恭和敬意,也可以说认真对待。这等于把它作为一种目的,作为某物自身看待,承认它有自身的权利,而不是作为达到它以外的某种目的的手段,作为达到某一外部的目标的工具。我们对于它的存在的这种尊重态度含有它是值得尊重的意思。
在对待问题、材料、情境或他人时也可以用到这种谦恭或敬意。这种态度有一位作者曾称之为遵从(顺从、服从)事实的权威,遵从情境的规律。我能更进一步,从仅仅容许“它”作为它自己到一种亲爱的、关怀的、赞许的、欢欣的渴望,就像对自己的孩子或爱人或树木或诗词或宠物那样,渴望它作为它自己那样的存在。
这样的态度对于观察或理解现实问题的全部具体的丰富内容是固有的需要,有助于理解它自己的性质和它自己的样式,无须有意的努力,无须把我们自己强加于它,就像我们要倾听另一个人低声耳语时必须默不作声安静下来一样。
创造活动倾向于成为人的整体活动(通常如此);他这时是最整合的、统一的、一体化的、统一指向的,全部组织在为热衷的眼前问题的服务中。创造性因此是系统化,是整个人的整体(或格式塔)性质;它不是像一层油彩那样涂在机体上或像细菌的侵入那样,它是分裂的对立面。这样的完整是较少分裂而较多一致的。
允许探究始发过程
人的整合过程的一部分是无意识、潜意识,特别是灵感始发过程的恢复,或诗的、隐喻的、神秘的、原始的、古代的、儿童般的东西的再现。
我们有意识的理智太极端地分析性,太理性,太数量化,太原子论,太概念化,因此,它丢掉了大量的现实,特别是不能领会我们自身内部的现实。
审美的观察而不是抽象
抽象活动是较主动和较多干预的(较少道学的),比审美态度较多选择和拒绝。审美是品味、享受、欣赏、关切,它的方式是不干预、不侵扰、不控制。
抽象的终端产物是数学方程,化学公式,地图,图解,蓝图,草图,概念,抽取的轮廓,模式,理论体系,所有这些都离原始的现实越来越远(“地图不是领土”)。审美观察的、非抽象观察的终端产物是知觉的总存货清单,其中的每一件东西都很容易受到同等的品味,其中重要性高低的评价是不受重视的。在这里寻求的是知觉印象的更加丰富多采,而不是更多的简化和节略化。
有的科学家和哲学家,竟然糊涂地认为方程式、概念式或蓝图比现实的自身更具真实性。幸亏我们已能理解,具体的东西和抽象的东西是相互影响和相互补充的,不再有必要贬低其中的一个或全部。我们这些知识界人士最好纠正一下天平,强调一下具体的、审美的、现象学的、非抽象的方面,认识到现象的一切方面和细节,现实的全部丰富内容,包括它的无用部分,因为我们在对现实的描绘中曾过于着重了抽象的方面。
最丰满的自发
假如我们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问题,由于它本身的缘故而迷恋它,心中不再有其他的目标或想法,我们便更容易成为充分自发的,充分发挥作用的,任我们的能量从内部自如地流出,自动地流出,无须努力,无须自觉的意志或控制,就像一种本能一样,自动地、无思想地作用着;即,达到最丰满的、最少障碍的、最有组织的活动。
它们的有组织状态和适合于眼前问题的一个主要决定因素很有可能就是现实中的固有性质。我们的能力于是最完善、最迅速、最不费力地适应于情绪,当情境改变时能灵活地改变,就像一位画家持续不断地使自己适应他的发展着的绘画的要求,像一位摔跤运动员使自己适应他的对手,像一对舞伴娴熟地相互配合,像水流入缝隙和洼地。
对独特性最充分的表达
充分自发是忠实表现自由活动的机体及其独特性与风格的一个保证。自发和表现,都含有忠实、自然、真实、无矫饰、非模拟等等的意思,因为它们也含有非工具性行为的意思,没有有意的“尝试”。没有费力的争取或紧张,对于冲动之流和深刻人格的自由“辐射”表现为不加干预。
现在仅有的决定因素只剩现实中的固有性质和人的固有性质,以及两者之间起伏波动相互适应的根本需要,需要形成一种融合,一个单元,例如,一支优秀的篮球队,一场弦乐四重奏。这一融合情境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是无关的,这不是一种达到任何外部目的的手段;它的本身就是目的。
人与世界的融合
随着社会的高度发展,人与世界的融合度也越来越高了,通过一个个创造性的例证,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也是先决条件之一。或许,这种融合是一个自然的事件,而不是什么神奇奥秘的东西。假如我们把它理解为一种同型现象,一种相互影响的铸型,一种越来越密切的相合或互补,一种融化为一体,它甚至是可以用科学方法进行研究的。
河库塞曾经说过:“假如你想画一只鸟,你必须变成一只鸟。”这有助于人们理解上述观点。
创造性达到最佳整合的途径
马斯洛曾对创造性领域的新的和古老的情况进行比较而深感兴趣。首先积累的资料总数——纯粹研究著述的数量——已远远超过了任何人所能想像的。
创造性领域的理论与方法、精巧测验技术以及纯信息量的大量积累相比,进展并不大。我想提出理论的问题,即,有关这一研究领域中的概念化方面的一些什么问题,并说明这些概念化问题的不良后果。
创造性领域中的思考和研究大都太原子论、太特殊了,而不是像它能够成为和应该成为的那样整体论的、机体论的或系统论的研究。当然在这里并不想进行任何愚蠢的二歧或极化的争论,表示对整体论的任何虔诚或对解析或原子论的任何敌意。关键问题在于如何使它们达到最佳整合,而不是在它们之间进行抉择。避免这样的二歧抉择的一个途径是利用皮尔逊的旧分辨法,他曾在一般因素和特定或特殊因素之间进行区分,两者都进入了不仅是智力而且是创造力的构成之中。这是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
虽然创造性问题没有被作为建立理论的一个基础,但它和精神病学的健康或心理学的健康之间有非常关键、非常深刻、非常重要和非常明显的关系。例如,在以心理治疗为一方、以创造性为另一方的两类研究中,我们可以说这当中很少有什么联系。研究生理查德·克来格曾发表过一项非常重要的证明材料,说明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