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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句耳熟能详的电影台词概括了于连海的人生,打得他措手不及。宝贝只是一块顽石,跟希望一起化为齑粉;朋友是用来背叛的,在困境面前釜底抽薪。当他取得了父亲的原谅,以为翻开了生活的新篇章,父亲却以最绝决的方式给他上了最后一堂课,用生与死的距离教他思考什么该珍惜。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做错了,却再也无法挽回;世界上最寂寞的就是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却浑然不知……

于连海和杨曼进门时,于校长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他直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老人受惊,坐了起来。杨曼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犹豫了一下,也走到于连海身边乖乖地跪下了。

于校长问,你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于连海骂自己是浑蛋,对不起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磕头如捣蒜:“对不起!我瞒天过海,大逆不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请您老人家务必息怒!”于校长很平静:“说吧,在外头干什么坏事儿了?”于连海如实交待了自己离婚和再婚的事情,“我担心您没法接受,一直不敢告诉您,所以我就出了昏招儿……”于校长摆手打断他:“行了,你不必再说了,剩下的事我都知道了。”

于连海愣愣地看着父亲:“您怎么知道的?知道了为什么不早揭穿我?还让我用一个谎圆另一个谎,犯下一连串不可饶恕的错误?”“哼哼,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孩子到底还有救没救!”

于连海愧疚地低头擦汗,再次请求父亲原谅。于校长摆手,让两人都起来。保姆慌忙上前搀起他们,于连海的腿软得还要跪,被杨曼好歹架住。

于校长看看他们,不禁长叹一声:“我也老了,日子不多了,只想一家人高高兴兴多呆一会儿,顾不了那么多了。剩下的事儿,等我死了,你慢慢明白去吧……”于连海如释重负,激动得结结巴巴:“我我,我说话算数,明天就叫王梅玲带豆豆来看您,放心吧,以后我们……我们都是您的亲人!”于校长躺上,闭了眼睛:“……我累啦,你们也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于连海被父亲的宽宏大量感动了,一出门就忍不住掉下泪来,羞愧万分。

杨曼本来做好了要面对一场暴风雨的准备,没想到老爷子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儿子,她有点半信半疑,埋怨于连海:“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老爷子,人家多宽容啊!”

于连海突然激动地把杨曼抱起来转了一圈,放下她说:“你知道我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一直心情不好么?我才明白,原来就是因为你这个地下媳妇!我总觉得因为你才对不起父亲,现在我这个包袱终于放下了!上车,咱们找个好地方吃一顿去!”

杨曼觉得应该带上父亲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顿。于连海说杨曼不了解父亲,于校长从来不愿意去酒店吃饭,特别是跟我这个大款儿子一起去。杨曼不相信,说我以儿媳妇的身份出面请他,他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于连海有些动心,又不抱希望,说那你就进去试试!杨曼返回去按门铃,于连海紧张地看着她进了门。不出杨曼所料,于校长接到杨曼的邀请,欣然同意前往,于连海见父亲果然被杨曼搀出了门,一时高兴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顿团圆饭特别丰盛。于校长破天荒没反对儿子的“铺张”。于连海精神亢奋得根本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他只顾给父亲夹菜,请父亲多吃点儿,似乎想把从前欠下老人的感情债一次性全都补回来。父亲也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一扫从前的严肃和犀利,目光里透露出的都是不舍和慈祥。于连海看着父亲,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做梦也想不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自己为了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过错,曾经绞尽脑汁,费了那么多心机,受了那么多煎熬,在这一幕合家团圆的聚会上,竟然都显得那么荒诞,全无必要。

头一次跟父亲坐在酒桌上欢畅地对酌,于连海感觉杯里的酒也变得那么顺滑和甘美,一兴奋就不知不觉喝多了。晚饭结束,杨曼开车将于校长送回家里,又把烂醉如泥的于连海弄回家。于连海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还要跟父亲再干一杯,杨曼和保姆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楼上收拾睡下,刚刚下楼,就听见电话铃声大作。

杨曼跑过去接听,电话里传来哑巴保姆急切的“啊啊啊”的声音,杨曼心里忽地一沉,电话失手滑落在地。

于校长吃完晚饭回到家便上床躺下了,哑巴保姆想去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时,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在睡梦中宁静地离开了人世。葬礼上,于连海悲痛欲绝,几次扑倒在父亲灵前,这噩耗来得太突然,幸福来得太短暂,他实在没办法接受。

汪峻峰和乔家一家人参加完葬礼回到家,心情都很沉重。大家沉默不语,呆呆坐着,所有人都被于校长的突然离世触动了心事。亮亮打破沉闷气氛问爸爸:“于爷爷不回来了,我要是想他了怎么办啊?”

乔乐生鼻子酸了,哽咽地答:“想于爷爷的时候,咱们就去墓地看他……”老乔不住地叹息,惋惜于校长刚刚跟儿子和解,好日子刚开始,人却走了。乔乐生一边安慰父亲,一边感慨:生死这事儿谁说了也不算,幸福这事儿自己却多少能做点主,活着的时候就尽量高兴点儿吧。

汪峻峰想起于连海在葬礼上撕心裂肺的情景,有些同情,不知道他能不能扛住。老乔沉吟着:“这老爷子是用他的死推了儿子一把,叫他跨过那道坎儿!这回他儿子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人啊,都是这样,要不怎么总结出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呢?能修炼成一家子,得是多大的缘分啊?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能在一块儿就得好好处着,下辈子可谁也见不着谁了……”

众人都沉默了。汪峻峰突然起身说:“不行,我得赶紧给我妈打个电话!”

于连海独自来到父亲家,在房子里到处走着,看着,似乎在寻找父亲生活过的痕迹。他伸手推开卧室门,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可突然发现父亲的床空着,被褥整齐,没有人气。于连海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才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他缓缓坐在床头,伸手摸着被子,呆呆地自言自语,“您怎么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了?”

于校长一去,哑巴保姆失业了,她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准备回老家了。于连海坐在一边看着保姆,絮絮叨叨:“你说这老爷子,啊?他这么大个举动,怎么一点儿没征兆啊?真服他了!”保姆不理他,收拾完东西,转身交给他一只录音笔和那只翡翠烟嘴儿,然后提起箱子开了门离去。

于连海双手颤抖地捧着烟嘴和录音笔走进父亲的卧室,坐下,发了一会呆,伸手按下播放开关。父亲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儿子,今天挺高兴,实实在在看见你成人了。其实我早就预感你小子有猫儿腻!我是觉着你已经长大自立,有自己的生活了,也许还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才一直没拆穿,我给你留着面子呢……”

于连海的脸忍不住抽搐起来,手里抚摸着烟嘴儿,难以自持。“这年头挣点儿钱、当个老板不难,能把持住自己不走板儿就难了!我也知道,就算你出了什么错儿也正常。可我这人的毛病就是不能承认失败,自己的儿子不如别人的儿子,我接受不了!这辈子对你要求太严了,要是不嫌弃,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从头再来!我一定争取做个合格的好父亲……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了……”于连海听完,捧着烟嘴儿放声大哭。

董芳和甜甜参加完葬礼,不放心杨曼,又护送她到家,坐下陪她说话。

杨曼一直自责,觉得自己不该急着去见老人,应该等老人身体好一点儿再说,现在老人走了,自己罪责难逃,不知道怎么弥补……董芳劝她别这么想,人老了,再等,说不定就等不到机会了。杨曼呆呆摇头,说现在没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再也没有比做错了事却无法挽回更让人难受的了。这时于连海进了门,谁都没看,目不斜视地直接上楼去了。杨曼担心地起身,看了董芳一眼,也跟上了楼。董芳和甜甜无奈对视,都替二人担忧。

兰姐仔仔细细地把于连海的书房布置成庄严肃穆的灵堂,请于连海和杨曼进去凭吊。于连海追悔莫及,守着父亲的遗像嘴里喃喃不已:“爸……爸!我罪孽深重,我死有余辜啊……我死有余辜!爸呀……您听见没有?”杨曼劝他别太难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人听不见了。

于连海双目无神,神情恍惚地摇头:“我爸还没走远,没走远!就在附近,我感觉他老人家就在附近活动着……”杨曼急得伸手摇他,让他快醒醒,睁眼好好看看,父亲已经走了,而且已经走远了!于连海连连摇头,坚定地否认:“不不,他还在,而且无处不在……”杨曼毛骨悚然,紧紧抓住于连海,四处看看,定定神,又劝于连海好好哭一场,别憋着,哭完了心里会好受点儿。

于连海呆呆地念叨:“我后悔呀,小时候就不听话,我爸当校长,我偏不给他争气……我知道,这辈子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培养出一个理想的好儿子。我拼了命地赚钱,一心想出人头地,不择手段地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就是想让他满意,就是想弥补我亏欠他的!谁想到我越努力就离目标越远呢?”杨曼安抚:“不怪你,你又不是故意的。”

于连海痛心疾首:“我除了拿钱打发他,我还为他做了什么呀?我除了让他失望,我都忙活些什么呀?我这辈子扑腾到这份儿上,我为的是什么呀?现在他一走了之,让我怎么办啊?爸,您能听见我的话吗?”于连海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爸!您告诉我,我以后要孝敬您,我上哪儿找您去呀?”杨曼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从背后紧紧抱住于连海,无声地流泪。

父亲的头七过后,于连海也似乎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情绪平静了很多。晚饭前,他让杨曼亲手做几个父亲生前爱吃的菜。饭菜上了桌,于连海把自己的首席座位让出来,让保姆再拿一套餐具、酒具,吩咐说,以后每顿饭都给老爷子留个位子。兰姐愣了愣,急忙转身跑进厨房拿来碗筷摆好。于连海给父亲的酒杯倒满酒,不停往碟子里夹菜:“爸,今天咱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个团圆饭……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夹……”

杨曼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出来放在桌上,于连海又夹菜放在父亲的碟子里,嘴里还念叨着:“爸您尝尝!这是您儿媳妇亲手做的菜,您还没尝过呢,尝尝,快尝尝……”杨曼看着于连海的举动,呆呆坐下。兰姐不安地看看杨曼,又看看于连海,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副没有人使用的碗筷上。

杨曼轻声劝于连海接受现实,人已经不在了,这样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这样,闹得全家人都不得安宁。于连海不同意:“我压根儿就没把老爷子当死人看待!他就活在我心里呢,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等你死了亲人你就知道了。”杨曼气得打断于连海,问他到底会不会说话?于连海不服气:“我说错什么了?有些事儿你不经历,怎么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可惜人一辈子不能重来,要是能重来……”

杨曼无奈地放缓语气:“不能重来,可以从现在开始啊!咱们要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于连海痛快地回答:“是得从现在开始,所以你得赶紧适应一家三口的生活呀……赶紧的,给爸夹菜、敬酒!”杨曼看看父亲的碟子,小心地夹了一点菜放进去,再看看于连海,于连海满意地表示赞许,又让杨曼给敬酒。

于连海痛失父亲,蓦然发现自己只剩女儿一个亲人了,突然上门找王梅玲,要看豆豆。王梅玲得知老人去世的消息,这才知道于连海都背着自己干了些什么。她把于连海拒之门外,不让他见孩子:“我绝不允许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再接触我女儿,我的孩子从小就得学会做人,决不能让她六亲不认!”

于连海请王梅玲学着宽恕,难道就不能宽恕一个犯过错误的人吗?王梅玲摇头:“老爷子没了,我才明白你为什么横挡竖拦,就是不愿意让我跟豆豆去看他!千方百计把豆豆和她爷爷隔离开,为的就是在老人面前装完美好儿子!你在自己父亲面前装好孩子有意思么?要证明你没失败,证明你人生道路一帆风顺,你就没有更高明的手段了?”于连海百般解释:“我也是被逼无奈,就是因为太孝顺了,太在乎老人的感受了,我才瞒着他离婚、瞒着他结婚;我是不想让他替我操心,才把他转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我一生失败,可我人并不坏……”

王梅玲不听他说完就下了逐客令,“砰”地一声关了门。于连海呆呆地转身离去,把自己开来的车都忘了,一个人晃晃悠悠出了小区,上了马路,失魂落魄地沿街走着。前面一个老人的背影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被孤独和失望压弯了的背影是那么熟悉,让于连海忍不住撒腿追上去,伸手扳过老人,却发现那并不是父亲。于连海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陌生老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幸福港湾服务公司”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下终于准备开张营业了,乔乐生和汪峻峰指挥着工人将牌子挂在门楣上,陈主任和社区一些工作人员都站在下面兴奋地欣赏着。

乔乐生命汪峻峰好好发挥一下广告天赋,做个漂亮的告示牌,把服务项目和收费标准都公布出去,又请陈主任帮忙找几个义工。这时董芳和甜甜赶过来,上前要给乔乐生当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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