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395900000032

第32章 晚清两大家诗钞题辞

晚清两大家诗是什么?一部是元和金亚匏先生的《秋蟪吟馆诗》,一部是嘉应黄公度先生的《人境庐诗》。我认这两位先生是中国文学革命的先驱,我认这两部诗集是中国有诗以来一种大解放。这诗钞是我拿自己的眼光,将两部集里头最好的诗——最能代表两先生精神,而且可以为解放模范的,钞将下来。所钞约各占原书三分一的光景。

我为什么忽然编起这部书来呢?我想,文学是人生最高尚的嗜好,无论何时,总要积极提倡的。即使没有人提倡它,它也不会灭绝。不惟如此,你就想禁遏它,也禁遏不来。因为稍有点子的文化的国民,就有这种嗜好。文化越高,这种嗜好便越重。但是若没有人往高尚的一路提倡,它却会委靡堕落,变成社会上一种毒害。比方男女情爱,禁是禁不来的,本质原来又是极好的,但若不向高尚处提,结果可以流于丑秽。还有一义,文学是要常常变化更新的,因为文学的本质和作用,最主要的就是“趣味”。趣味这件东西,是由内发的情感和外受的环境交媾发生出来。就社会全体论,各个各个时代趣味不同。就一个人而论,趣味亦刻刻变化。任凭怎么好的食品,若是顿顿照样吃,自然讨厌。若是将剩下来的嚼了又嚼,那更一毫滋味都没有了。我因为文学上高尚和更新两种目的,所以要编这部书。

我又想,文学是无国界的。研究文学,自然不当限于本国。何况近代以来,欧洲文化,好像万流齐奔,万花齐茁。我们侥幸生在今日,正应该多预备“敬领谢”的帖子,将世界各派的文学尽量输入。就这点看来,研究外国文学,实在是比研究本国的趣味更大益处更多。但却有一层要计算到,怎么叫做输入外国文学呢?第一件,将人家的好著作,用本国语言文字译写出来。第二件,采了它的精神,来自己著作,造出本国的新文学。要想完成这两种职务,必须在本国文学上有相当的素养。因为文学是一种“技术”,语言文字是一种“工具”。要善用这工具,才能有精良的技术;要有精良的技术,才能将高尚的情感和理想传达出来。所以讲别的学问,本国的旧根柢浅薄些,都还可以。讲到文学,却是一点儿偷懒不得。我因为在新旧文学过渡期内,想法教我们把向来公用的工具,操练纯熟,而且得有新式运用的方法,来改良我们的技术,所以要编这部书。

我要讲这两部诗的价值,请先将我向来对于诗学的意见,略略说明。

诗,不过文学之一种,然确占极重要之位置,在中国尤甚。欧洲的诗,往往有很长的。一位大诗家,一生只做得十首八首,一首动辄数万言。我们中国却没有。有人说是中国诗家才力薄的证据,其实不然。中国有广义的诗,有狭义的诗。狭义的诗,“三百篇”和后来所谓“古近体”的便是。广义的诗,则凡有韵的皆是,所以赋亦称“古诗之流”,词亦称“诗余”。讲到广义的诗,那么从前的“骚”咧,“七”咧,“赋”咧,“谣”咧,“乐府”咧,后来的“词”咧,“曲本”咧,“山歌”咧,“弹词”咧,都应该纳入诗的范围。据此说来,我们古今所有的诗,短的短到十几个字,长的长到十几万字,也和欧人的诗没什么差别。只因分科发达的结果,“诗”字成了个专名,和别的有韵之文相对待,把诗的范围弄窄了。后来做诗的人在这个专名底下,摹仿前人,造出一种自己束缚自己的东西,叫做什么“格律”,诗却成了苦人之具了。如今我们提倡诗学,第一件是要把“诗”字广义的观念恢复转来,那么自然不受格律的束缚。为什么呢?凡讲格律的,诗有诗的格律,赋有赋的格律,词有词的格律。专就诗论,古体有古体的格律,近体有近体的格律。这都是从后起的专名产生出来。我们既知道赋呀词呀……呀都是诗,要作好诗,须把这些的精神都容纳在里头,这还有什么格律好讲呢!只是独往独来,将自己的性情,和所感触的对象,用极淋漓极微妙的笔力写将出来,这才算是真诗。这是我对于诗的头一种见解。

格律是可以不讲的,修辞和音节却要十分注意。因为诗是一种技术,而且是一种美的技术。若不从这两点着眼,便是把技术的作用,全然抹杀,虽有好意境,也不能发挥出价值来。所谓修辞者,并非堆砌古典僻字,或卖弄浮词艳藻,这等不过不会作诗的人,借来文饰他的浅薄处。试看古人名作,何一不是文从字顺,谢去雕凿?何尝有许多深文谜语来?虽然,选字运句,一巧一拙,而文章价值,相去天渊。白香山诗,不是说“老妪能解”吗?天下古今的老妪,个个能解。天下古今的诗人,却没有几个能做。说是他的理想有特别高超处吗?其实并不见得。只是字句之间,说不出来的精严调协,令人读起来,自然得一种愉快的感受。古来大家名作,无不如是,这就是修辞的作用。所谓音节者,亦并非讲究“声病”。这种浮响,实在无足重轻。但“诗”之为物,本来是与“乐”相为体用。所以《尚书》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古代的好诗,没有一首不能唱的。那“不歌而诵”之赋,所以势力不能和诗争衡,就争这一点。后来乐有乐的发达,诗有诗的发达,诗乐不能合一。所以乐府咧,词咧,曲咧,层层继起,无非顺应人类好乐的天性。今日我们做诗,虽不必说一定要能够入乐,但最少也要抑扬抗坠,上口琅然。近来欧人,倡一种“无韵诗”,中国人也有学它的。旧诗里头,我只在刘继庄的《广阳杂记》,见过一首,系一位和尚做的,很长,半有韵,半无韵。继庄说它是天地间奇文,我笨得很,却始终不能领会出它的好处。但我总以为音节是诗的第一要素,诗之所以能增人美感,全赖乎此。修辞和音节,就是技术方面两根大柱。想作名诗,是要实质方面和技术方面都下工夫。实质方面是什么?自然是意境和资料。若没有好意境好资料,算是实质亏空,任凭恁样好的技术,也是白用。若仅有好意境好资料,而词句冗拙,音节饾饤,自己意思,达得不如法,别人读了,不能感动,岂不是因为技术不够,连实质也糟蹋了吗?这是我对于诗的第二种见解。

因这种见解,我要顺带着评一评白话诗问题。我并不反对白话诗,我当十七年前,在《新民丛报》上做的诗话,因为批评招子庸粤讴,也曾很说白话诗应该提倡。其实白话诗在中国并不算什么稀奇,自寒山拾得以后,邵尧夫《击壤集》全部皆是,《王荆公集》中也不少,这还是狭意的诗。若连广义的诗算起来,那么周清真柳屯田的词,十有九是全首白话。元明人曲本,虽然文白参半,还是白多。最有名的《琵琶记》,佳处都是白话。在我们文学史上,白话诗的成绩,不是已经粲然可观吗?那些老先生忽然把它当洪水猛兽看待起来,只好算少见多怪。至于有一派新进青年,主张白话为唯一的新文学,极端排斥文言,这种偏激之论,也和那些老先生不相上下。就实质方面论,若真有好意境好资料,用白话也做得出好诗,用文言也做得出好诗。如其不然,文言诚属可厌,白话还加倍可厌。这是大众承认,不必申说了。就技术方面论,却很要费一番比较研究。我不敢说白话诗永远不能应用最精良的技术,但恐怕要等到国语经几番改良蜕变以后。若专从现行通俗语底下讨生活,其实有点不够。第一,凡文以词约义丰为美妙,总算得一个原则。拿白话和文言比较,无论在文在诗,白话总比文言冗长三分之一。因为名词动词,文言只用一个字的,白话非用两个字不能成话。其他转词助词等,白话也格外用得多。试举一个例:杜工部《石壕吏》的“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译出白话来是:“活着的捱一天是一天,死过的算永远完了。”我这两句还算译得对吗,不过原文十字变成十七字了。所以讲到修洁两个字,白话实在比文言加倍困难。第二,美文贵含蓄,这原则也该大家公认。所谓含蓄者,自然非廋词谜语之谓,乃是言中有意,一种匣剑帷灯之妙,耐人寻味。这种技术,精于白话的人,固然也会用,但比文言总较困难。试拿宋代几位大家的词一看,同是一人,同写一样情节,白话的总比文言的浅露寡味。可见白话本身,实容易陷入一览无余的毛病。(容易二字注意,并不是说一定。)更举一个切例:本书中黄公度的《今别离》四首,大众都认它是很有价值的创作。试把它翻成白话,或取它的意境自做四首白话,不惟冗长了许多,而且一定索然无味。白话诗含蓄之难,可以类推。第三,字不够用,这是做“纯白话体”的人最感苦痛的一桩事。因为我们向来语文分离,士大夫不注意到说话的进化。“话”的方面,却是绝无学问的多数人,占了势力。凡传达稍高深思想的字,多半用不着。所以有许多字,文言里虽甚通行,白话里却成僵弃。我们若用纯白话体做说理之文,最苦的是名词不够。若一一求其通俗,一定弄得意义浅薄,而且不正确。若作英文,更添上形容词动词不够的苦痛。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李太白的“黄河从西来,窈窕入远山”,这种绝妙的形容词,我们话里头就没有方法找得出来。杜工部的“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深省”两个字,白话要用几个字呢。字多也罢了,意味却还是不对。这不过随手举一两个例,若细按下去,其实触目皆是。所以我觉得极端的“纯白话诗”,事实上算是不可能。若必勉强提倡,恐怕把将来的文学,反趋到笼统浅薄的方向,殊非佳兆。以上三段,都是从修辞的技术上比较研究。第四,还有音节上的技术。我不敢说白话诗不能有好音节,因为音乐节奏,本发于人性之自然,所以山歌童谣,亦往往琅琅可听,何况文学家刻意去做,哪里有做不到的事!现在要研究的,还是难易问题。我也曾读过胡适之的《尝试集》,大端很是不错,但我觉得他依着词家旧调谱下来的小令,格外好些。为什么呢?因为五代两宋的大词家,大半都懂音乐,他们所创的调,都是拿乐器按拍出来。我们依着它填,只要意境字句都新,自然韵味双美。我们自创新音,何尝不能?可惜我们不懂音乐,只成个“有志未逮”。而纯白话体有最容易犯的一件毛病,就是枝词太多,动辄伤气。试看文言的诗词,“之乎者也”,几乎绝对的不用。为什么呢?就因为它伤气,有妨音节。如今作白话诗的人,满纸“的么了哩”,试问从哪里得好音节来?我常说“做白话文有个秘诀”,是“的么了哩”越少用越好,就和文言的“之乎者也”,可省则省,同一个原理。现在报章上一般的白话文,若叫我点窜,最少也把它的“的么了哩”删去一半。我们看《镜花缘》上君子国的人掉书包,满嘴“之乎者也”,谁不觉得头巾俗气,可厌可笑。如今做白话文的人,却是“新之乎者也”不离口,还不是一种变相的头巾气。做文尚且不可,何况拿来入诗!字句既不修饰,加上许多滥调的语助辞,真成了诗的“新八股腔”了。

以上所说,是专就技术上研究白话诗难工易工的问题,并不是说白话诗没有价值。我想白话诗将来总有大成功的希望,但须有两个条件:第一,要等到国语进化之后,许多文言,都成了“白话化”。第二,要等到音乐大发达之后,做诗的人,都有相当音乐智识和趣味。这却是非需以时日不能。现在有人努力去探辟这殖民地,自然是极好的事。但绝对的排斥文言,结果变成奖励俗调,相习于粗糙浅薄,把文学的品格低下了,不可不虑及。其实文言白话,本来就没有一定的界限。“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算文言呀,还是算白话?“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算文言呀,还是算白话?再高尚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算文言呀,还是算白话?就是在律诗里头,“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情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算文言呀,还是算白话?那最高超雄浑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算文言呀,还是算白话?若说是定要满纸“的么了咧”……定要将《石壕吏》三、四两句改作“有一位老头子爬墙头跑了,一位老婆子出门口张望张望”才算白话,老实说,我就不敢承教。若说我刚才所举出的那几联都算得白话,那么白话文言,毕竟还有什么根本差别呢?老实讲一句,我们的白话文言,本来就没有根本差别。最要紧的,不过语助词有些变迁或是单字不便上口,改为复字。例如文言的“之”“者”,白话变为“的”;文言的“矣”,白话变为“了”;文言的“乎”“哉”,白话变为“么”“吗”;文言单用“因”字“为”字,白话总要“因为”两字连用;文言“故”字“所以”字随便用,白话专用“所以”。“的”“了”“么”“吗”,固然是人人共晓;“之”“者”“矣”“乎”“哉”,何尝不也是人人共晓?《论语》只用“斯”字,不用“此”字。后人作文,若说定要把“此”改作“斯”才算古雅,固然可笑。若说“斯”字必不许用,又安有此理?“能饮一杯无”,古文应作“能饮一杯乎”?白话应作“能饮一杯么”?其实“乎”“无”“么”三字原只是一字,不过口音微变,演成三体。用“乎”用“无”用“么”,尽听人绝对的自由选择,读者一样的尽人能解。近来有人将文言比欧洲的希腊文拉丁文,将改用白话体比欧洲近世各国之创造国语文学,这话实在是夸张太甚,违反真相。希腊拉丁语和现在的英法德语,语法截然不同,字体亦异,安能不重新改造?譬如我中国人治佛学的,若使必要诵习梵文,且著作都用梵文写出,思想如何能普及?自然非用本国通行文字写它不可。中国文言、白话的差别,只能拿现在英国通俗文和索士比亚时代英国古文的差别做个比方,绝不能拿现在英法德文和古代希腊拉丁文的差别做个比方。现代英国人,排斥希腊拉丁,是应该的,是可能的;排斥《索士比亚集》,不惟不应该,而且不可能。因为现代英文和《索士比亚集》并没有根本不同,绝不能完全脱离了它,创成独立的一文体。我中国白话之与文言,正是此类。何况文字不过一种工具,它最要紧的作用:第一,是要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完全传达出来;第二,是要令对面的人读下去能确实了解。就第二点论,读“活着的捱一天是一天,死过的算永远完了”这两句话能够了解的人,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这两句话,亦自会了解。质言之,读《水浒传》、《红楼梦》能完全了解字句的人,读《论语》、《孟子》也差不多都了解;《论语》、《孟子》一字不解的,便《水浒》、《红楼》亦哪里读得下去!——这专就普通字句论。若书中的深意,自然是四种书各各都有难解处;又字句中仍有须特别注释的,四种书都有。——就第一点论,却是文言白话,各有各的特长。例如描写社会实状委曲详尽,以及情感上曲折微妙传神之笔,白话最擅长;条约法律等条文,非文言不能简明正确;普通说理叙事之文,两者皆可,全视作者运用娴熟与否为工拙。我这段话自问总算极为持平,所以我觉得文言白话之争,实在不成问题。一两年来,大家提倡白话,我是极高兴。高兴什么?因为文学界得一种解放。若翻过来极端地排斥文言,那不是解放,却是别造出一种束缚了。标榜白话文的格律义法,还不是“桐城派第二”?这总由脱不了二千年来所谓“表章甚么罢黜甚么”的劣根性,我们今日最宜切戒。依我的主张,是应采绝对自由主义。除了用艰僻古字,填砌陈腐典故,以及古文家缛笔肤语,应该排斥外,只要是朴实说理,恳切写情,无论白话文言,都可尊尚,任凭作者平日所练习以及一时兴会所到,无所不可。甚至一篇里头,白话文言,错杂并用,只要调和得好,也不失为名文。这是我对于文学上一般的意见。

专就讨论:第一,押险韵,用僻字,是要绝对排斥的。第二,用古典作替代语,变成“点鬼簿”,是要绝对排斥的。第三,美人芳草,托兴深微,原是一种象征的作用,做得好的自应推尚,但是一般诗家陈陈相袭,变成极无聊的谜语,也是要相对排斥的。第四,律诗有篇幅的限制,有声病的限制,束缚太严,不便于自由发摅性灵,也是该相对的排斥。然则将来新诗的体裁该怎么样呢?第一,四言,五言,七言,长短句,随意选择。第二,骚体,赋体,词体,曲体,都拿来入诗,在长篇里头,只要调和得好,各体并用也不妨。第三,选词以最通行的为主,俚语俚句,不妨杂用,只要能调和。第四,纯文言体或纯白话体,只要词句显豁简炼,音节谐适,都是好的。第五,用韵不必拘拘于《佩文诗韵》,且至唐韵古音,都不必多管,惟以现在口音谐协为主,但韵却不能没有,没有只好不算诗。白话体自然可用,但有两个条件,应该注意:第一,凡字而及句法有用普通文言可以达意者,不必定换俚字俗语,若有意如此,便与旧派之好换僻字自命典雅者,同属一种习气,徒令文字冗长惹厌。第二,语助辞愈少用愈好,多用必致伤气,便像文言诗满纸“之乎者也”,还成个什么诗呢?若承认这两个条件,那么白话诗和普通文言诗,竟没有很显明的界线。寒山、拾得、白香山,就是最中庸的诗派。我对于白话诗的意见大略如此。

因为研究诗的技术方面,涉及目前一个切要问题,话未免太多了,如今要转向实质方面。我们中国诗家有一个根本的缺点,就是厌世气味太重。我的朋友蒋百里曾有一段话,说道:“中国的哲学,北派占优势;可是文学的势力,实在是南派较强。南派的祖宗,就是那怀石沉江的屈子。他的一个厌世观,打动了多少人心。所以贾长沙的哭,李太白的醉,做了文人一种模范。到后来末流,文人自命清高,对于人生实在生活,成一种悲观的态度,好像‘世俗’二字,和‘文学’是死对头一般。”(《改造》第一号《谈外国文学之先决条件》)这段话真是透辟。我少年时亦曾有两句诗,说道:“平生最恶牢骚语,作态呻吟苦恨谁。”(《饮冰室诗稿》)我想,我们若不是将这种观念根本打破,在文学界断不能开拓新国土。第二件,前人都说,诗到唐朝极盛。我说,诗到唐朝始衰。为什么呢?因为唐以诗取士,风气所趋,不管什么人都学诌几句,把诗的品格弄低了。原来文学是一种专门之业,应该是少数天才俊拔而且性情和文学相近的人,摒弃百事,专去研究它,做成些优美创新的作品,供多数人赏玩。那多数人只要去赏玩它,涵养自己的高尚性灵便够了,不必人人都作,这才是社会上人才经济主义。如今却好了,科学既废,社会对于旧派的词章家,带一种轻薄态度,做诗不能换饭吃。从今以后,若有喜欢做诗的人,一定是为文学而研究文学,根柢已经是纯洁高尚了。加以现代种种新思潮输入,人生观生大变化,往后做文学的人,一定不是从前那种消极理想。所以我觉得,中国诗界大革命,时候是快到了。其实就以中国旧诗而论,那几位大名家所走的路,并没有错。其一,是专玩味天然之美,如陶渊明、王摩诘、李太白、孟襄阳一派。其二,是专描写社会实状,如杜工部、白香山一派。中国最好的诗,大都不出这两途;还要把自己真性情表现在里头,就算不朽之作。往后的新诗家,只要把个人叹老嗟卑,和无聊的应酬交际之作一概删汰,专从天然之美和社会实相两方面着力,而以新理想为之主干,自然会有一种新境界出现。至于社会一般人,虽不必个个都做诗,但诗的趣味,最要涵养,如此然后在这实社会上生活,不至干燥无味,也不至专为下等娱乐所夺,致品格流于卑下。这是我对于诗的第三种见解。

金、黄两先生的诗,能够完全和我理想上的诗相合吗?还不能,但总算有几分近似了。我如今要把两先生所遭值的环境和他个人历史,简单叙述,再对于他的诗略下批评。(未完)

(1920年作。

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五册第四十三,

上海中华书局印行,1936年。)

同类推荐
  • 碧野散文选集

    碧野散文选集

    碧野,作为一位紧随时代同步前进的作家,以其充沛的热情和执著的毅力,长期勤奋耕耘于文学领域,除“文革”期间被迫搁笔之外,始终笔耕不已,迄今已逾古稀之年,仍时有新作问世。因此半个多世纪以来,在其几经风雨、屡遭坎坷的文学人生道理上,已留下了三十多部计约五百多万字的累累硕果。如今从宏观角度予以回眸一览,不啻在现当代文坛上留下了其凝重的心血结晶乃至时代的一个侧面记录。诚然,碧野的文学创作是多方位的,诸如长、中、短篇小说以及报告文学等,都曾有过广泛的影响。
  • 宋词三百首(上)

    宋词三百首(上)

    词是诗歌的一种。因是合乐的歌词,故又称曲子词、乐府、乐章、长短句、诗余、琴趣等。词始于唐,定型于五代,盛于宋。宋词是我国古代文学皇冠上光辉夺目的一颗巨钻,在古代文学的阆苑里,她是一座芬芳绚丽的园圃。她以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风神,与唐诗争奇,与元曲斗艳,历来与唐诗并称双绝,都代表一代文学之盛。
  • 点灯的权利

    点灯的权利

    《点灯的权利》旨在让形形色色、光怪陆离,有着怎样闪光的头衔、动听的言辞、华丽的外衣都显示出本来面目。具体内容包括《牢固确立人命关天的政治伦理》、《切勿“与民为仇”》、《猜不透的电影审查》等。该书可供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员作为参考用书使用。
  • 水浒人物品评录

    水浒人物品评录

    本书选取了《水浒》一百单八将中最具特色的二十七个主要人物,以现代视角予以解读。
  • 爱是与水和星同行的旅程

    爱是与水和星同行的旅程

    是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散文集。包含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作者以圣经创世纪的笔触,写下了自己与爱人的相遇;第二部分为两人在婚前、婚后生活中的琐屑小事(如洗澡、床、生病等),以及作者对此的感悟;第三部分是作者与爱人的通信记录,鸿雁传书中展现了两人的恩爱甚笃、缠绵悱恻;第四部分收录了作者为爱人创作的几篇爱情故事。全书贯穿了作者与爱人的爱情历程,展现了作者对爱人的深情,对爱情与婚姻的理解和感悟,文风细腻、文笔流畅,嬉笑怒骂、有庄有谐。
热门推荐
  • 绝世魔后:焱上陌花开

    绝世魔后:焱上陌花开

    她是二十一世纪帝都的天才风云人物,却好死不死被带回魔族!她本来就是魔族吗?元使?原来还这么强大?可是那个妖孽是怎么回事?这么强大的准魔王居然也有需要她的时候!哼,看她如何翻云覆雨,与那准魔王(暧)斗(昧)智(无)斗(下)勇(限)!
  • 大般涅槃经四十卷

    大般涅槃经四十卷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多梦季节

    多梦季节

    因为上一代,所以要联姻,可是自己算什么,看上了自己的妹夫,当然不可以,你们演着一出算什么?去日本只想疗伤,可是红了,怪我喽!陈思源追我,我对他也挺有好感的,要不在一起吧!严彦也不错啊,不行啊,韩清喜欢他啊,而且小爱的命都在他手里了。什么?!柳赫晞也出道了,还要同我合作,陈思源!pass!和好?你怎么不去找我妹了?和好是吧,没门儿!柳赫晞!pass!我该何去何从。十二月的日本与中国不同,我将要在这里和这群人发生什么故事呢?······“到头来还是要给你生孩子,你当初为什么不努力点,兴许我就不走了!”突然身体被一种力量带进了一个怀抱,“这种时候别说话。”
  • 抚摸流年

    抚摸流年

    本书分为亲情篇、触景生情、社会伤口、疼痛、悔书、故园六辑,主要收录了回乡偶书、出生、尘埃深处的祖母、抚摸流年、父亲的盆景等作品。
  • 寻善霸事录

    寻善霸事录

    人说善有善报,鸿运源于气运,源于万众之祈福林透鑫只当做是放屁。当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要警察来干嘛!?但落难异界之后,他发现,至少对于他来说,这事儿成真了。
  • 重生之精灵舞者

    重生之精灵舞者

    无尽循环的夏日,寒蝉鸣泣之时。不断轮回的宿命,命运石之门的抉择。春之想念,秋之追忆,夏之繁音,冬之凋零。以黄泉之神乐,舞四季之芳华。为您讲述一名精灵舞者的传奇,为您讲述一个变身萌妹子收11的传奇。声明:本书内一切人名地名均是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笑)。本书企鹅群⑨群:253093781入群注明本书即可,欢迎大家吐槽~
  • 我们的悲伤没有眼泪

    我们的悲伤没有眼泪

    倔强寡妇和她的儿子们的故事。卑微的出身,不屈的奋斗,只为活着的真正尊严!
  • 那些年一起逝去的青春

    那些年一起逝去的青春

    一个软弱胆怯的少年,在经历丧失亲人后,手无寸铁,在挨打遇到杨东后,人生开始辉煌,开启了他们那一代的青春回忆!多年过后,当林一和他的兄弟们从牢底坐穿的监狱里走出来,都齐声的喊出纪念我们逝去的青春………活,兄弟陪你君临天下伤,兄弟等你王者归来,退,兄弟陪你颐养天年杀,兄弟陪你出生入死。兄弟活一辈子为争口气,致林一和兄弟逝去的青春热血!!!!!
  • 极恶弃妇

    极恶弃妇

    前世,她是母亲手中的复仇工具,不知道为何而笑,为何而哭。今生,她只想任性的活着,谁也不能阻挡她的路,然而,她还是逃不过棋子的命运。当他闯入她的生活,命运的齿轮再次滚动,看她如何一步步揭开那层层谜团,破开那重重荆棘迎向光明。
  • 绿山墙的安妮

    绿山墙的安妮

    《绿山墙的安妮》是加拿大女作家蒙哥马利创作的“安妮系列”小说中最为成功的一部。小说文字清新流畅,语言生动幽默,处处洋溢着迎合儿童心理的生活情趣。作者善于用细腻的笔触来描写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用幽默的语言临摹童趣盎然的生活,巧妙、缜密的构思使得情节一波三折,引人人胜。马修和玛丽拉兄妹对安妮发自肺腑的疼爱和无私的付出,感人至深,而安妮纯真善良、热爱生活、坚强乐观的形象更让人掩卷难忘。一部畅销不衰的经典佳作就这样深深地扎根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