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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古歌谣及乐府(4)

第五项所谓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玉台》同载,似无甚疑窦,但刘勰已疑之。《文选》李善注引《歌录》则云:“《怨歌行》,古词。”然则此诗是否确有作者主名,久已成问题了。

剩下第三项的苏、李诗,《文选》、《玉台》都认为真的,钟嵘亦无甚异议,惟刘勰对它作怀疑之词。后世则苏轼公然攻击之谓为后人拟作,然附和者少。但我们最当注意者,相传苏、李诗并不止《文选》所载七首,还有十首见于《古文苑》、《初学记》、《艺文类聚》等书,所以这问题颇复杂不易解决,当在下文录本诗时更详论之。

以上所论,是关于这五家之诗各别可疑的资料,除虞姬一家伪迹太显不劳辨证外,其余都有虚心商榷之必要。我以为对于这些问题,要求一个总解决。什么叫做总解决?就是五言诗发生时代问题,再直捷点说,是西汉曾否有五言诗的问题。

对于这问题最持谨慎态度者,莫如刘勰《文心雕龙》。他说:“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彦和(勰字)之意以为西汉有四言诗,如韦孟《讽谏》;有七言诗,如《柏梁》联句;有长短杂言,如严助、司马相如诸遗什。独至五言,则成帝时命刘向总校《诗赋略》——即今《汉书·艺文志》所载“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里头却有一首。因此世俗所传李陵、班婕妤……那几首五言作品,不能不令人动疑了。彦和所发问题如此,他虽没有下斩截的判断,然其疑西汉无五言之意,已隐跃言外。我以为因刘向品录不及,便指为无,原未免过于武断,反驳的人也可以说道:“韦孟四言,《汉志》亦并未著录,难道也说是假吗?”话虽如此说,但枚乘、苏、李若有这种好诗,刘向似不容不见,见了似不容不著录。彦和所挑剔,最少也令主张西汉有五言之人消极的失却根据了。但仅靠这一点,还不能解决这问题,我们应做的工作,是要审查彦和所谓“辞人遗翰,莫见五言”这句话的正确程度何如。

一般人的幻觉,大概以为诗的发达,先有四言,次有五言,次有七言。其实不然,除《三百篇》的四言和《楚辞》的长短句,其发达次第为人所共见外,若专拿五言和七言比较,七言的历史,实远在五言之前。今试列举战国至西汉中叶七言或类似七言之作。

其一,《楚辞·招魂》篇:“魂兮归来入修门些”以下,若将每句“些”字删去,便是一首极长的七言诗。《大招》篇每句删去“只”字亦然。

其二,《荀子·成相》篇:“请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堕贤良。……”用两句三言一句七言组成一小段音节,全篇皆如此,也可以说是有一定规则的长短句,也可以截出每小段之第三句为纯粹的七言。

其三,秦始皇时史游作《急就章》。“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殊快意。……”全篇俨然一首七古,后此西汉字书皆仿其体。又后来《黄庭经》之类,亦从此出。这类作品,虽没有文学上价值,但专就七言韵语的历史论,却不能把它们除外。[纬书中亦最多七言句,如“玄立制命帝卯行”(《孝经·援神挈》),如“太易变教民不倦”(《乾凿度》)之类。纬书大率战国秦汉间儒生方士所作。]

其四,《易水》、《垓下》、《大风》诸歌,或并“兮”字计算,或将“兮”字删除,皆成七言。例如“威加海内归故乡,安得猛士守四方”。(此等句法,《楚辞》中已多有例,如《九辩》的“悲忧穷蹙兮独处廊,有美一人兮心不怿,去乡离家兮来远客……”若将“兮”字省去,便是七言。但其中有五个字中夹一“兮”字者,却不能照办。例如:“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若将“兮”字删去,“蕙肴蒸兰藉,奠桂酒椒浆”,便不是五言句法。“有美人兮心不怿,去乡离家来远客”,却恰是七言句法。)

其五,汉高祖时《房中歌》,“大海荡荡水所归,大贤愉愉民所怀”,纯粹的七言。

其六,武帝时《郊祀歌·天门》章:“函蒙祉、福常若期……”以下八句,《景星》章:“空桑琴瑟结信成……”以下十二句,都是纯粹的七言。

其七,《柏梁台诗》真假尚难确定,若真当然是很完整的七言了。

据以上所论列,则自战国到西汉,七言作品连绵不绝。以后逐渐稀少,惟张平子《四愁》、魏文帝《燕歌行》独传。建安七子诗风盛行之后,七言几乎绝响,直至鲍照、庾信,始复兴长短句的歌行,入唐而极盛。七言发展变迁之历史大略如此。推原其所以发展较早之由,盖缘秦汉间诗歌皆从《楚辞》蜕嬗而来,音节舒促相近。即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形式上纯祖《楚辞》,而上句合一兮字,下句去一兮字,皆成七言。由《楚辞》渡到七言,其势实比五言为顺也。

以上这段话,说得离题太远了,现在要归结到五言发展的历史。

刘彦和又云:“按《召南·行露》,肇始半歌,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我以为若觅一二断句作证,则可引者原不止此。专就《诗经》论,如“胡为乎泥中”、“谁谓雀无角”、“无使尨也吠”、“期我乎桑中”、“泂酌彼行潦”、“宛在水中央”、“或尽瘁事国”……此类句子很不少。乃至《左传》引逸诗:“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论语》记《接舆歌》:“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都不能不算是五言句法的远祖。却是全首完整的五言诗,在汉以前到底找不出一首来。

汉代第一首五言诗,当推《戚夫人歌》: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这首歌虽有两句三言相闻,大体总算是五言了。我们若肯认《大风歌》为七言之祖,也可以认这歌为五言之祖。但是除了这歌四句以外,别的却就难找了。倘若把苏、李、枚、卓那几首剔出,简直可以说,从高祖到武帝八、九十年间,除戚夫人那四句外更无第二首五言。最当注意者,《房中》、《郊祀》两歌共三十六章,内中三言、四言、六言、七言都有,独无五言。勉强找,算找出四句:“幡比翅回集,贰双飞常羊”,“假青风轧忽,激长至重觞”。(《郊祀歌·天门》章)这四句夹杂在三言、六言、七言中间,音节异常佶屈,和所传枚乘、苏、李诸作截然不同。

第二首五言是哪首呢?《铙歌》十八章中《上陵》章云: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十万岁。”

这首歌虽有三、四、六言插入,但五言为多,我们姑且勉强认为五言。《铙歌》作品年代难确考,依我看,并不是一时作成的,惟这首有“甘露初二年”一句,认为宣帝时作品,当无大错,然则在枚乘、苏、李后五、六十年了。它的格调音节之朴僿拙劣如此。

第三首的五言是哪首呢?《汉书·五行志》载成帝时童谣云:

“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这一首真算纯粹的五言了,彦和所谓“《邪径》童谣,近在成世”即指此。其音节谐畅,和后来的五言诗几无甚分别,但虽作于成帝时,已是西汉之末了。

西汉二百年间五言诗,其时代确凿可信绝无问题者,只有这三首。内中两首还是长短句相杂,其纯粹的一首又是童谣,然则彦和“词人遗翰,莫见五言”之语并不为过了。

我们试在这种资料之下来解决苏、李、枚、卓诸诗的时代问题。凡辨别古人作品之真伪及其年代,有两种方法,一曰考证的,二曰直觉的。考证的者,将该作品本身和周围之实质的资料搜集齐备,看它字句间有无可疑之点。它的来历出处如何?前人对于它的观察如何?……等等,参伍错综而下判断。直觉的者,专从作品本身字法、句法、章法之体裁结构及其神韵气息上观察,拿来和同时代确实的作品比较,推定其是否产于此时代。譬诸侦探案件,考证的方法是搜齐人证物证,步步踏实,毫不杂以主观;直觉的方法则如利用野蛮人或狗之特别嗅觉去侦查奇案。虽像是很杳茫很危险,但有时亦收奇效。文学美术作品,往往以直觉的鉴别为最有力。例如碑贴字画等类,内行家可以一望而知为某时代作品,某人手笔,丝毫不容假借。文体亦然。东晋晚出之伪《古文尚书》,就令将传授上及其他种种罅漏,搁在一边不提,专以文字论,已可断其决非三代以上文也。《文选》所载李陵《答苏武书》,别无他种作伪实证,而识者早公认其为六朝人语。凡此之类,皆用直觉的鉴别,似武断而实非武断也。西汉承战国之后,——除少数作者摹仿《三百篇》作四言诗外——全部文学家之精力,皆务蜕变《楚辞》以作赋。就实质论,则铺叙多比兴少,就形式论,则多用自由伸缩之长短句,而未有每句之一定字数。乃若“行行重行行”、“皑如山上雪”、“携手上河梁”……诸篇,在实质方面,则陈旨婉曲,寄兴深微,在形式方面,则虽非如魏晋之讲究对偶,齐梁后之拘束声病,然而句法调法皆略有一定,音节谐畅流丽。凡此,皆与西汉其他作品绝不相类。我们用历史家的眼光忠实观察,以为西汉景、武之间未必能发生这种诗风这种诗体;倘使已经发生,便当继续盛行,又不应中断二三百年,到建安、黄初间始再振其绪。所以我对于五言诗发生时代这个问题,兼用考证的、直觉的两种方法仔细研究,要下一个极大胆的结论,曰:五言诗起于东汉中叶,和建安七子时代相隔不远,——“行行重行行”等九首决非枚乘作;“皑如山上雪”决非卓文君所作;“骨肉缘枝叶”、“良时不再至”等七首决非苏武、李陵作;“新裂齐纨素”是否班婕妤作尚在未定之列。今具录诸作,先分别考定其时代,再评论其价值。

《文选》所录《古诗十九首》附一首:

(章末有△符者,《玉台新咏》所指为枚乘作;有▲符者,《文心雕龙》所指为傅毅作;有*符者,陆机有拟作。)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里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以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莫复道,努力加餐饭。△*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轲长苦辛。*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李善注:“疏刻穿之也。”盖窗棂之类。)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哀。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李注玉衡,北斗第五星也。)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诗》云:“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皖彼牵牛,不以服箱。”借众星以喻有名无实也。此引用之,故下云:“虚名复何益。”)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回风动地起,秋草萋以绿。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晨风》、《蟋蟀》皆《诗经》篇名。)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中带,(李注:“中带,中衣带也。”)沉吟聊踯躅。愿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驱车上东门,(李注引“河南郡图经”云:“东有三门,最北头曰上东门。”盖纪洛阳城阙也。)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即趋也,就也。《楚辞》:“去白日之昭昭,袭长夜之悠悠。”)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绥引车之缰绳也。)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尔雅》“晨风,鹯也;亮,同谅。”)焉能凌风飞。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李注引《仪礼》郑注云:“著,谓充之以絮也。”又引《礼记》郑注云:“缘,饰边也。”)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夜光照玄阴,长欢恋所思。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右二十首,除最末一首外,皆见《文选》,不题撰人名氏,惟题“古诗”。《玉台新咏》则九首题枚乘《杂诗》(一《西北有高楼》,二《东城高且长》,三《行行重行行》,四《涉江采芙蓉》,五《青青河畔草》,六《兰若生春阳》,七《庭中有奇树》,八《迢迢牵牛星》,九《明月何皎皎》),余七首不录。《文心雕龙》则云:“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冉冉孤生竹)则傅毅之词。”是对于枚乘之说,付诸存疑,而割出一首以属傅毅。《诗品》则为分二类,其一陆机所曾拟之十四首,认为时代最古。(今存者仅十二首。一《行行重行行》,二《今日良宴会》,三《迢迢牵牛星》,四《涉江采芙蓉》,五《青青河畔草》,六《明月何皎皎》,七《兰若生春阳》,八《青青陵上柏》,九《东城高且长》,十《西北有高楼》,十一《庭中有奇树》,十二《明月皎夜光》。《玉台》所谓枚乘九首,全在其中,余二首已佚,不知属何题。)其余“去者日以疏”等四十五首(钟未列其目,惟十九首中“客从远方来”一首在内,复举有“橘柚垂华实”一首,余四十三首不知何指),则谓“疑是建安中曹(植)、王(粲)所制”。昭明(《文选》选者萧统)、彦和(《文心雕龙》著者刘勰)、仲伟(《诗品》著者钟嵘)、孝穆(《玉台新咏》选者徐陵)同是梁人,而所传之异同如此,可见这一票古诗之作者和时代在六朝时久已成问题了。其所拟议之作者,最古者枚乘,西汉初人;次则傅毅,东汉初人,距枚乘百余年;最近者曹、王,汉魏间人,距傅毅又百余年,距枚乘且三百年。

我以为要解决这一票诗时代,须先认一个假定,即“古诗十九首”这票东西,虽不是一个人所作,却是一个时代,——先后不过数十年间所作,断不会西汉初人有几首,东汉初人有几首,东汉末人又有几首。因为这十几首诗体格韵味都大略相同,确是一时代诗风之表现。凡诗风之为物,未有阅数十年百年而不变者,如后此建安、黄初之与元嘉、永明;元嘉永明之与梁、陈宫体;乃至唐代初、盛、中、晚之递嬗,宋代“西昆”、“江西”之代兴。凡此通例,不遑枚举。两汉历四百年,万不会从景、武到灵、献,诗风始终同一。“十九首”既风格首首相近,其出现时代,当然不能距离太远。读者若肯承认我这个前提,我们才可以有点边际来讨论它的出现时代了。

汉制避讳极严,犯者罪至死,惟东汉对于西汉诸帝则不讳。惠帝讳盈,而十九首中有“盈盈楼上女”、“馨香盈怀袖”等句,非西汉作品甚明,此其一。“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相阙百余尺。”明写洛阳之繁盛,西汉决无此景象。“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上东门为洛城门,郭北即北邙,显然东京人语,此其二。此就作品本身觅证,其应属东汉不应属西汉,殆已灼然无疑。然东汉历祚,亦垂二百年,究竟当属何时耶?此则在作品本身上无从得证,只能以各时代别的作品旁证推论。刘彦和以“冉冉孤生竹”一首为傅毅作,依我的观察,西汉成帝时,五言已萌芽,傅毅时候,也未尝无发生《十九首》之可能性。但以同时班固《咏史》一篇相较,风格全别(固诗见后),其他亦更无相类之作,则东汉之期——明、章之间似尚未有此体。安、顺、桓、灵以后,张衡、秦嘉、蔡邕、郦炎、赵壹、孔融,各有五言作品传世。音节日趋谐畅,格律日趋严整,其时五言体制已经通行,造诣已经纯熟,非常杰作,理合应时出现。我据此中消息以估定《十九首》之年代,大概在西纪一二○至一七○约五十年间,比建安黄初略先一期,而紧相衔接,所以风格和建安体格相近,而其中一部分钟仲伟且疑为曹王所制也。我所估定若不甚错,那么,《十九首》一派的诗风,并非西汉初期瞥然一现中间戛然中绝,而建安体亦并非近无所承,突然产生,按诸历史进化的原则,四方八面都说得通了。

《十九首》在文学史上所占的地位,或与《三百篇》、《离骚》相埒,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能知道,无待我赞美了。对于它最古的批评,则刘彦和谓:“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宛转附物,怊怅切情。”钟仲伟谓:“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对于它的价值,差不多发挥尽致了。我为帮助读者兴味起见,且再把它仔细解剖一下。

《十九首》第一点特色在善用比兴。比兴本为《诗》六义之二,《三百篇》所恒用,《国风》中尤十居七八。降及《楚辞》,“美人芳草”,几舍比兴无他技焉。汉人尚质,西京尤甚,其作品大率赋体多而比兴少。长篇之赋,专事铺叙无论矣,即间有诗歌,也多半是径情直遂的倾泻实感。到《十九首》才把《国风》、《楚辞》的技术翻新来用,专务“附物切情”。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随手寄兴,辄增妩媚。至如“迢迢牵牛星”一章,纯借牛女作象征,没有一字实写自己情感,而情感已活跃句下。此种作法,和周公的《鸱鸮》一样,实文学界最高超的技术。(汉初作品如高祖之《鸿鹄歌》、刘章之《耕田歌》,尚有此种境界,后来便很少了。)

论者或以含蓄蕴藉为诗之唯一作法,固属太偏,然含蓄蕴藉,最少应为诗的要素之一,此则无论何国何时代之诗家所不能否认也。《十九首》之价值,全在意内言外,使人心醉。其真意所在,苟非确知其“本事”,则无从索解。但就令不解,而优饫涵讽,已移我情。即如“迢迢牵牛星”一章,不是凭空替牛郎织女发感慨,自无待言,最少也是借来写男女恋爱。再进一步,是否专写恋爱,抑或更别有寄托而借恋爱作影子,非问作诗的人不能知道了。虽不知道,然而读起来可以养成我们温厚的情感,引发我们优美的趣味,比兴体的价值全在此。这种诗风,到《十九首》才大成。后来唐人名作,率皆如此,宋则盛行于词界,诗界渐少了。

《十九首》虽不讲究“声病”,然而格律音节,略有定程。大率四句为一解,每一解转一意。(如“行行重行行”至“各在天一涯”为一解,“道路阻且长”至“越鸟巢南枝”为一解,“相去日以远”至“游子不顾返”为一解,“思君令人老”至“努力加餐饭”为一解。)其用字平仄相间,按诸王渔洋《古诗声调谱》,殆十有九不可移易。试拿来和当时的歌谣乐府比较,虽名之为汉代的律诗,亦无不可,此种诗格,盖自西汉末五言萌芽之后,经历多少年,才到这纯熟谐美的境界。后此五言诗,虽内容实质屡变,而格调形式,总不能出其范围。

从内容实质上研究《十九首》,则厌世思想之浓厚——现世享乐主义之讴歌,最为其特色。《三百篇》中之变《风》、变《雅》,虽忧生念乱之辞不少,至如《山枢》之“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此等论调,实不多见。大抵太平之世,诗思安和,丧乱之余,诗思惨厉。《三百篇》中代表此两种气象的作品,所在多有。然而社会更有将乱未乱之一境,表面上歌舞欢娱,骨子里已祸机四伏,全社会人汲汲顾影,莫或为百年之计,而但思偷一日之安,在这种时代背景之下,厌世的哲学文学便会应运而生。依前文所推论,《十九首》为东汉安、顺、桓、灵间作品,若所测不谬,那么正是将乱未乱极沉闷极不安的时代了。当时思想界,则西汉之平实严正的经术,已渐不足以维持社会,而佛教的人生观已乘虚而入。(桓、灵间安世高、支娄迦谶二人所译出佛经已数十部。)下文所录仲长统一诗,最足表示此中消息。《十九首》正孕育于此等社会状况之下,故厌世的色彩极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种思想,在汉人文学中,除贾谊《鵩鸟赋》外,似未经人道。《鵩鸟赋》不过个人特别性格特别境遇所产物,《十九首》则全社会氛围所产别物,故感人深浅不同,《十九首》非一人所作,其中如“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之类,一面浸染厌世思想,一面仍保持儒家哲学平实态度者,虽间有一二,其大部分则皆如《山枢》之“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以现世享乐为其结论。“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会”、“东城高且长”、“驱车上东门”、“去者日以疏”、“生年不满百”诸篇其最著也。他们的人生观出发点虽在老庄哲学,其归宿点则与《列子·杨朱》篇同一论调。不独荣华富贵功业名誉无所留恋,乃至“谷神不死”、“长生久视”等观念亦破弃无余。“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真算把这种颓废思想尽情揭穿。他的文辞既“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故所诠写的思想,也给后人以极大印象。千余年来中国文学,都带悲观消极的气象,《十九首》的作者怕不能不负点责任哩。

《十九首》之考证批评略竟,今当以次论列所谓苏、李诗者。

《文选》所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

(李陵字少卿,广之孙,为骑都尉。武帝天汉中,将步卒五千人击匈奴,转战失利,遂降虏。单于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在匈奴二十余年卒。)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踟蹰。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欲因晨风发,(李注云:“晨风,早风也。”超案,李说误,晨风,鸟名也。)送子以贱躯。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远望怨风至,对酒不能酬。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溪路侧,悢悢不能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李注云:“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张弓弛弦也。望,月满之名也。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超案,诗意谓虽一别无相见期,犹冀如日月之由弦而望,有短时间得遥遥相对也。)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又苏子卿诗四首:

(苏武,字子卿,京兆人。天汉二年,以中郎将使匈奴十九年,不屈节。会昭帝与匈奴和得归国。宣帝神爵二年卒,年八十余。)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归。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右七首中,《玉台新咏》惟录“结发为夫妻”一首,余不录。而《艺文类聚》及《古文苑》所载复有十首:

李陵《录别诗》八首:

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欲寄一言去,托之笺彩缯。因风附轻翼,以遗(遗当作遣)心蕴蒸。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烁烁三星列,拳拳月初生。寒凉应节至,蟋蟀夜悲鸣。晨风动乔木,枝叶日夜零。游子暮思归,塞耳不能听。远望正萧条,百里无人声,豺狼鸣后园,虎豹步客庭。远处天一隅,苦困独零丁。亲人随风散,历历如流星。三苹离不结,思心独屏营。愿得萱草枝,以解饥渴情。

寂寂君子坐,奕奕合众芳。温声何穆穆,因风动馨香。清言振东序,良时着西庠。乃命丝竹音,列席无高唱。怨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扬。长哀发华屋,四坐莫不伤。

晨风鸣北林,熠熠东南飞。愿言所相思,日暮不垂帷。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玄鸟夜过庭,仿佛能复飞。褰裳路踟蹰,彷徨不能归。浮云日千里,安知我心怨。思得琼树枝,以解长渴饥。

涉彼南山隅,送子淇水阳,尔行西南游,我独东北翔。辕马顾悲鸣,五步一彷徨。双凫相背飞,相远日已长。远望云中路,相见耒圭璋。万里遥相思,何益心独伤。随时爱景耀,愿言莫相忘。

钟子歌南音,仲尼欲归与。戎马悲边鸣,游子恋故庐。阳鸟归飞云,蛟龙乐潜居。人生一世间,贵与愿同俱。身无四凶罪,何为天一隅。与其苦筋力,必欲荣薄躯。不如及清时,策名于天衢。

凤凰鸣高冈,有翼不好飞。安知凤凰德,贵其来见稀。……(阙)

红尘蔽天地,白日何冥冥。……(阙)

苏武《答别诗》二首:

童童孤生柳,寄根河水泥。连翩游客子,于冬服凉衣。去家千里余,一身常渴饥。寒夜立清庭,仰瞻天汉湄。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忧心常惨戚,晨风为我悲。瑶光游何速,行愿支荷迟。仰视云间星,忽若割长帷。低头还自怜,盛年行已衰。依依恋明世,怆怆难久怀。

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一别如秦胡,会见何讵央。怆恨切中怀,不觉泪沾衣。愿子长努力,言笑莫相忘。

《艺文类聚》为隋唐间欧阳询所著,《古文苑》为唐人所辑,失辑者姓名,其书以《文选》所不录者为范围。盖唐时所传苏、李诗,除《文选》七首外,复有此十二首也。明冯惟讷《古诗纪》则以前七首为原作,后十二首为后人拟作。后十二首中李陵八首之末两首,《古文苑》仅录首次联,下注“阙”字,盖唐时已佚其后半。而明杨慎《升庵诗话》则有其末首之全文,云“见《修文殿御览》”。其文如下:

红尘蔽天地,白日何冥冥。微音盛杀气,凄风从此兴。招摇西北指,天汉东南倾。嗟尔穹庐子,独行如履冰。短褐中无绪,带断续以绳。泻水置瓶中,为辨溜与渑。巢父不洗耳,后世有何称。

关于苏李诗的资料之全部如此。

《文心雕龙》云:“……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可见这几首诗的真伪问题,盖起自六朝以前了。近代昌言其伪者,则始自苏东坡。他说:“刘子玄(知几)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又说:“李陵书、苏武五言,皆伪,而萧统不能辨。”(章樵《古文苑注》引)但东坡未能指出其作伪实据,故不足以夺历史上相沿之信仰。间有祖其说者,或摘“独有盈觞酒”之“盈”字犯惠帝讳,或摘“俯观江汉流”、“小海隔中州”、“送子洪水阳”、“携手上河梁”等句与塞外地理不合,或摘“行役在战场”、“一别如秦胡”、“骨肉缘枝叶”、“结发为夫妻”等句为与陵、武情事不合,斯皆然矣。然为之辩护者亦自有说,如谓各诗未必皆作于塞外,谓陵诗未必皆赠武,武诗未必皆赠陵,则许多矛盾之点也可以勉强解释过去。所以仅靠这些末节,还不能判定此公案。

我是绝对不承认这几首诗为李陵、苏武作的。我所持的理由:第一,则汉武帝时决无此种诗体,具如前文所论。此诸诗与《十九首》体格略同,而谐协尤过之,如“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如“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如“骨肉缘枝叶”,如“努力崇明德”,……其平仄几全拘齐梁声病,故其时代又当在《十九首》之后。第二,赠答诗起于建安七子,两汉词翰,除秦嘉《赠妇》外更无第二首,然时已属汉末。至朋友相赠,则除此数章外更不一见。盖古代之诗,本以自写性情,不用为应酬之具。建安时,文士盛集邺下,声气相竞,始有投报。苏、李之世,绝对的不容有此。第三,苏、武于所传诸诗外别无他诗,固无从知其诗风为何如。至于李陵则《汉书·苏武传》,尚载有他一首歌,其辞云:“行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纯是武人质直粗笨口吻,几乎没有文学上价值。凡一个人前后作品,相差总不会太远,何况同时所作?作“经万里兮度沙漠……”的人,忽然会写出“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会写出“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我们无论如何,断不能相信。我据这三种理由,所以对于东坡所提出的抗议深表赞同。

然则这几首诗是后人有意作伪吗?又未必然。《石崇集》中有《王昭君辞》一首,《李贺集》中《庾肩吾还自会稽歌》一首,都是本无此诗,而作者悬揣前人心事替他补作的。幸亏石、李二人对于这两首诗各有一篇小序声明系代作,不然被一位冒冒失失的选家,将那两首径题为昭君作、肩吾作,又不知把多少人引入迷途了。李陵这个人,本来不算什么大人物,文学史上更不会有他的位置,徒以司马迁因他获罪,《报任安书》里头有一大段替他抱不平,引起后人对于他格外的表同情,于是好事者流,有人替他拟一篇《答苏武书》,倾吐胸中块垒(《答苏武书》之为拟作,刘知几《史通》辨之已明,现在几为学界所公认了)。又有人因他送苏武归国时本有一首歌明见《汉书》,而那首歌实在做得不见高妙,因此重新替他拟作一两首,来完成这段佳话,后来又有人觉得李陵既有诗送苏武,苏武也不可无诗送李陵,于是又替苏武也作几首。在作者原是自己闹着玩,并非有意伪托,自昭明太子编入《文选》,径题苏、李之名,却令千余年来坠入云雾了。

然则什么人拟作呢?我们虽没有法子找出作者主名,大概总是建安七子那班人。而各首又非成于一人之手,各诗气格朴茂淡远,决非晋宋以后人手笔,而汉桓灵以前,又像不会有替人捉刀的风气,建安七子既创开赠答之风,自然容易联想替古人赠答,他们又喜欢共拈一题,数人比赛着作,或者谈论之间,觉得苏李言别是一种绝好诗材,因此拈为课题,各人分拟,所以拟出的共有几首之多,各首语意多相重复,而诗的好坏亦大相悬绝。

还有该注意的一点,《文选》所录七首之中,李陵的比苏武强多了。《文心雕龙》只言“李陵、班婕妤见疑于累代”;不提苏武,《诗品》也只有李陵,并无苏武。(《诗品·叙论》里头有“子卿双凫”一语,似是指苏武之“双凫俱北飞”一首,但彼文历举曹子建至谢惠连十二家,皆以年代为次,“子卿双凫”句在“阮籍咏怀”句之下“叔夜双鸾”句之上,则子卿宜为魏人,非汉之苏武也。窃疑魏别有一人,字子卿者。今所传苏武诗六首,皆其所作,自后人以诸诗全归诸武,并其人之姓名亦不传矣。此说别无他证,不敢妄主张,姑提出俟后之好古者。)因此我颇疑拟李陵的几首,是早已流行,刘勰、钟嵘对它都很重视,拟苏武的那几首,或者是较晚的时代续拟,因此批评家不甚认它的价值,但最迟的也不过魏晋间作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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