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村长说他问了很多人,没几个能想起来了,好像叫英子还是英儿,不过,有人记得这样的一件事,当初她 在我们这里上小学的时候,和班里一个女同学吵了一架,那个女同学是镇上人,说普通话,英子说土话,那个 女同学就悄悄地在英子的桌子上画了一头毛驴,还写了字,叫驴学马叫,”陈昭月说着,忽然笑了,“那些孩 子呀真调皮,我家虎子可能上学也这样。”
陈光义却没有笑,他的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了起来。“那个画毛驴的女生,她叫什么名字?”
陈昭月看到陈光义突然变了脸,吓了一跳,她看看小马,又看看陈光义,“咋了?”
“我是说,那个镇上的女学生,她姓什么叫叫什么?”
“这个我听了,可惜没记的,哦,对,刘村长说的时候,我家虎子也在场,”陈昭月说道。
“她叫冯小惠,”虎子口齿不太清楚。
“叫什么?”陈光义觉得他的一颗心就要蹦出来了。
“她叫冯小惠,冯小惠。”虎子大声说道。
陈光义手脚冰凉,两眼发直,一头栽倒在地。
陈光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里,胳膊上还吊着点滴。小马、白克明一帮同事,还有局里的领导都 守在那里。他忽然觉得累,累得要命,“陈昭月,还有她的孩子呢?”陈光义弱弱地问道。
“走了,我和同事们给她凑了三千多块钱,让她回家过年,她死活不肯要,说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后 来局长说这是局里给她的扶贫款,以后她家就是我们局的联系点,她这才要了。”小马给陈光义端来了一杯水 。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陈光义说着,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这些年他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到现在终于 有了答案,可是这个答案,是他想要的吗?
“好,陈队长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各干各的事儿去,”郑人人喝道。人们一一散了,郑人人坐到了陈光义 的床前,他让医生也离开了。
“我很难过,光义,可是男子汉,要能挺得住,我相信,你会有你的决定的,”郑人人已经了解了情况,他知 道陈光义的妻子叫冯小惠,可是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谢谢您,局长,让我想想再做决定,好吗?”陈光义诚恳地说道。
腊月29,也是农历年最后一天了,唐丽嫣从省城赶了回来,她接到了郑人人局长的电话,说是组织上想和她谈 一谈。唐丽嫣一早起来,就施了点淡妆,她穿上自己最喜爱的浅米色风衣,下面穿着一件牛仔裤,这套衣服, 她记得陈光义非常喜欢。局里的车已经到了她的楼下,唐丽嫣上了车,向司机笑了笑。
进了局里,陈光义先迎了过来,“唐局长,我想和您谈一谈。”
“好,在哪里?”唐丽嫣静静地看着陈光义,他瘦了,胡子长得和鬓发连在了一起。
“休息室吧,”陈光义也打量着唐丽嫣,两个月没见,她更漂亮了,只是神情有点忧伤,她应该知道刘墨林被 逮捕了吧,按辈份,刘墨林应该叫她姑姑。
“你认识冯小惠吗?”陈光义眼睛直视着她。
唐丽嫣没想到他第一问就是这个,身子一颤,差点没有摔倒。
“很吃惊对吧?她才多大,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要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对待她?”陈光义一问之后,话语就 像连珠炮一样了。
唐丽嫣没有吭声,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是的,冯小惠才多大?她是个孩子,她是个镇上的孩子,说话好听, 衣服好看,很讨老师喜欢,而自己呢,只是一个外地来的丑八怪,穿着哥哥那灰色的长褂,上衣连到了膝盖。 冯小惠的母亲以为娘是哥哥的老婆,非得说她计划外生育,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恶毒。偷人,娼妇都说了出 来。冯小惠的父亲让哥哥去交公粮,才迟了一天,他就带着联防队员把哥哥抓走了,打得遍体鳞伤才放回来。 这样的人,他们不该死,谁才该死?
“说,你难道想让我刑讯逼供吗?”陈光义火冒三丈。
唐丽嫣吃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个像狮子一样暴躁的男人就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吗?是的,她是给冯小惠下了 降头,为了这个,她不敢再去那里上学,哭着闹着要离开,被不知情的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顿,还被抽了几个耳 光。
“冯小惠那时候是个孩子,我呢?”唐丽嫣只问了一句,泪水就流了下来。
“你还记得我走前的话吧?我问你,你爱我吗?你是怎么说的?”唐丽嫣又问道。
“够了,你别提这些,”陈光义觉得胸口堵得不行。
“光义,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坏,我没有和墨林串通一气,你相信我,我要是坏人,你,你早就不在这个世 上了,那天夜里,我把你催眠了,完全可以杀了你,可是,我做了吗?”唐丽嫣说道,她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她向他献上了少女的初吻,她爱上了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哥哥的孩子刘墨林不毁前途,她完全可以让陈光义死 ,可是,她最终没有下得了手。
“原来是你做的,”陈光义冷笑起来。
“我们不用再谈下去了,陈光义,简单点,你们把刘墨林关在哪里了?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唐丽嫣说道,“ 看在过去的同事份儿上,我求你,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陈光义犹豫了,郑人人推门进来,沉声答道:“好,我同意。”
审讯室第一次没有用监控,唐丽嫣静静地坐在刘墨林的面前。她恨这个傻孩子,他从小就倔,长大了,却还是 那样。
“姑姑,我错了,”刘墨林艰难地开了口,“我错在低估了人的感情。人的感情很复杂,不是我想像的那样简 单。”
“你这样想,还是错的,你伤了太多的人,最后也伤到了自己,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学会这 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唐丽嫣问道。
“奶奶每次出去,都能挣到很多钱,这让我爸爸非常眼热,那时候,我们经常饿饭,奶奶成了我们家的神,爸 爸就差没有把她供起来了,我娘非常生气,在外面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爸爸先把她揍了一顿,可她说得更厉 害,最后奶奶给她下了药,我娘疯了。你明白一个小孩子,他打小就没有了娘,从此没人关心少人疼,是什么 滋味吗?我那时候就发誓,我也要学会这些,学会了这些,就可以对付你娘这个老巫婆。老巫婆挣到了钱,供 我上完了大学,我也不感谢她,最后,我学会了她的法术。那天晚上,我从学校偷偷地回去了,放了一把火, 把她烧死了,我爸爸也死了,可我觉得他也死有余辜,”刘墨林恨声地说道。
“你,你,火是你放的?”唐丽嫣失声地问道,“我一直以为是汪亮或者刘仲德。我娘给我送了学费来,那时 候我住在张家,我娘说把汪亮和姓刘的逼急了,以后她可能要死在他们的手里。”刘仲德一出事,唐丽嫣就猜 到了可能是刘墨林做的。这孩子有心计,他小时候不管做什么,都闷声不响,直到做成了,他也不说。
“汪亮,哼,我学会了法术第一天,就用他做了试验,那时我用的不熟练,把他吓疯了,他死的时候我不知道 ,又在一天晚上,回家烧了他的房子。那个赵三宝是我的第二个实验品,结果他也疯了。你考进了公安局,我 立即注意到了,你能做到这个副局长,是因为什么,尽管你不理我,我们就在同一个城市,你都不理我。当然 ,我也不想理你,因为你娘是个老巫婆,”刘墨林说道。
唐丽嫣冲了过去,一巴掌打在刘墨林的脸上,刘墨林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一会儿之后,红晕褪去,他的脸上 现出了几个清晰的指头印。
“你打我?就像小时候一样?你以为你是我姑姑,就可以骂我打我?不,我比你大,哪次我挨了你的打之后, 我爸爸准会又打我一顿,你知道吗?我恨,我从小就恨,我不希望被人压着,我要控制一切,我憎恨所有压着 我的人。我渐渐地成功了,这个时候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个张瑶,是老巫婆的家人吧?你打电话给我,告 诉我苏民和风铃的事之后,我就知道,我没有白帮你,你是我姑姑,哪有自己家人向着外人的。可是,我想不 明白,像陈光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又要留着?你,爱上了他?”刘墨林茫然地问道。
唐丽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这就是你们女人,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都是感情害了你,从你一进来,我就知道,我连累你了,对 不起,姑姑,”刘墨林也哭了。
“不哭,姑姑这次来,特地从省城给你带了糖来,”唐丽嫣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巧克力糖,剥开一颗糖纸,喂 到了刘墨林的嘴里。
“甜,姑姑,你真好,”刘墨林吃着糖,渐渐地睡着了,他的脸上,还存留着一丝笑意。
“姑姑也吃,看看是不是真好吃,”唐丽嫣也吃了两颗,跟着歪倒在了椅子上。
外面的陈光义一直伏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对话他听得隐约,渐渐的里面没有了声音,他意识到了什么,喊了声 不好,用力撞开了门,唐丽嫣和刘墨林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死了好,一死百了,”郑人人也进来了,感叹着说道。
白茹被无罪释放了,她年初一大清早,就乘车直奔鹅湖农场,陷害刘仲德的凶手已经畏罪自杀,这对于刘仲德 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刘仲德面色很难看,他听到白茹的话,并不激动,这让白茹很诧异。
“白茹,你以后要好好保重,一个女人单独过日子,很艰难,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刘仲德深情地看着白 茹。
“你,你怎么啦?”白茹惊讶地问道,“是不是病了?”
“那个人不会放过我的,我早就该猜到了,他用心之狠,你永远体会不了,他就像他父亲,那么强势,却又有 着那个老太太深沉的心计,”刘仲德说着,他慢慢地瘫软了,膝盖跪倒在了地上。
“仲德,仲德,你,你怎么啦?”白茹隔着玻璃,大声地喊道。就在刘仲德倒地的那一刻,她发现刘仲德额上 有块硕大的青色。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人们又恢复了照常的忙碌。杨倩抱着孩子,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她的眼神空落落的, 她的母亲忧郁地看着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忽然,杨倩的母亲听到了女儿轻声地唱了起来,“春天到呀 ,春风吹呀,春花儿红呀,千只虫儿醒过来呀,醒过来呀。”那歌一点儿也不动听,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怨毒 ,杨倩的母亲不由得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