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幺娃明白他们的意图,看见一家住户门前有对小石狮,每个约四百多斤重,跟他平时抱起走的磨盘差不了多少,估计自己应该抱得起。走上前去,十指扣住狮子底座,深吸几口气,把狮子抱起来沿着院子走一圈,再轻轻地放回原地。又从柴禾堆里抽出一根木柴,在手中掂掂重量,觉得合适,挥掌劈下,“啪”的一声脆响,那根木柴断成两截。牛幺娃扔下半截木柴,扬长而去。留下身后张口结舌的几十人,凝滞在街面上。
第二天,牛幺娃揣着结算的工钱,坐大船下宜昌。
牛幺娃坐在船头,听船工师傅们饶有兴致地给他讲三峡的故事。
船一进巫峡口,两边的山峰就变得美妙无比,奇形怪状的,云雾缭绕其间,正如说书人说的仙境。登龙峰,龙头在最高的山头,身子匍匐在江边,随时都会腾空而起;圣泉峰,有股甘甜清冽的山泉水顺着山峰流淌,解了半山间众乡亲的缺水之苦;朝云峰,日出时,五彩云霞缠绕峰顶,变幻着成百上千的风景,让人如醉如痴。前面就是最出名的神女峰,船工师傅兴奋不已。
“快看,望霞峰,最早的朝霞和最后的晚霞都能照到她。后面那个就是神女,她是王母娘娘的小女儿瑶姬,专门来保佑我们的。”顺着他们的手指望过去,山峰间的人形石柱,真象一个刚刚出浴的女人,散笼发髻,披薄纱,屹立在悬崖边上,望眼欲穿地注视着江面,期盼丈夫快快归来。心急火燎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痛。
“他每次看到神女,就想快点回家抱婆娘。哈哈。”旁边的师傅插科打诨地说。
“是啊,这个不假。看到神女,我们心里就不着急了”。
牛幺娃怎么也想不到,一座山石垒成的山峰,居然能让人这样动情。人们向往美好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神女峰的对面,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山梁如鸟嘴深深插进江水中,两边的山脊似展开的翅膀。“这是飞凤峰,神女的凤凰。怕她骑着凤凰上天,我们修了神女庙,天天给她烧香进贡,求她永远住在人间保佑我们平安发财。”船工师傅认真地说。
出巫峡,进入西陵峡,船工们没了说说笑笑,船尾摇橹把舵的,船头撑竹竿的,都紧张起来,双眼警惕地盯着江水,丝毫不敢马虎。这段峡谷中,暗礁多,水流湍急,漩涡一个接一个,稍不留意,船毁人亡。
江水的另一边,有几艘上行的船,光光的纤夫们脚穿草鞋,肩扛颤悠悠的纤绳,手攀岩石,喊着一声长一声短的川江号子,拉着木船一步一寸地行进。本来,牛幺娃看惯了拉船的,不觉什么辛劳。但在这样激流汹涌的大江大河中,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婆娘娃娃吃口饱饭,身子折成“弯弓”,这时才明白过日子的艰辛。他的鼻腔里突然有些酸胀。
“看!看!青滩白骨塔!”同行的客人叫起来。青滩有个回流漩涡,上游撞毁船只的杂物及人的尸骨冲流到岸边堆积成一座塔形小山,人称“白骨塔”。今天漂流着许多木板,还有几具尸体,男尸朝下,女尸朝上。
“最多隔两、三天就要翻一个船,只看哪个运气好坏了。”撑船的师傅淡然地回应着船上惊悚的行人。一丝透骨的寒意,钢针般的从脚底直刺头顶,牛幺娃接连打两个冰冷的哆嗦。
“坐好哦,坐稳哦,前面到了崆岭滩咯。”师傅招呼大家注意,“青滩泄滩不是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两个船工师傅紧握竹竿一左一右地站着,象雕塑的铁人。牛幺娃钻进舱里,紧紧抱住船帮,心提到了嗓子眼,悬吊吊的。
木船漂进一个房间大小的水潭,水面宛如煮沸的油锅,泡激浪滚,船身在里面打旋,左右晃荡,眼看着冲礁石而去。说是迟,那时快,师傅的竹竿死死地抵在岩石上,竹竿变成一张满弓,船头擦石过。才出这油锅似地水潭,又是一段急流险滩。木船如同离弦的箭,飞奔疾驰,河底的石头撞得船身“嘭嘭”响,小小木船似乎立刻就要被撞碎。颠上簸下,浪头打过来,扑进船舱,胆小的客人吓得面如土色,有的失声尖叫。师傅们则翻飞着手中的竹竿,敏捷的身手,气定神闲的样子,好比在平地干活的农民。
近一个多时辰,木船才走完这段胆战心惊的“瓶子口”水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总算捡回一条命”,客人们相互安慰道。牛幺娃这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满是冷汗。
“我们每走一回船,就是去鬼门关一趟。脚踩到地了,才算活过来。”师傅们放下竹竿,又是轻松愉快的神情。一位船工取出随身携带的白酒,仰勃豪饮,滋滋地抿抿嘴唇,十分知足的样儿。刚才的惊心动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出南津关,汹涌的江水变得温和异常。晚霞在尽情燃烧,江面洒满细金碎银,欢跳着,涌动着,逼得人睁不开眼。
宜昌的大东门到了!上千艘帆船停靠在码头,绵延数十里。街面两旁的房子屋挨屋,望不到头。下船后,牛幺娃使劲跺跺脚下坚实的地面,感觉稳当了,饱受惊骇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牛幺娃在街上闲逛了好几天。最后,找到码头的一个货栈老板,还是****的老本行。搬运工,而且搬的有从他老家船运下来的盐,工钱极低,包吃住两天一个大洋。牛幺娃和他的工友们住在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屋,三十多个人挤的一个大通铺,门外砌的大灶台。工友中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