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1)
时春季夜间,风清月朗,不睡,独处一院,家人无故辄不到。三更后,有一青衣云:“君在院中也。今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姨处,蹔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 ——唐?段成式《唐宋传奇?崔玄微》
肖溦步飞快冲进家门,看也不看自得坐在案桌边吃着蜜饯梅子的王振,在玄关处甩了鞋子,噔噔噔穿过房间,在格门旁换上破木屐,顺手抓起一把小铁铲,来到花园,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墙角一株花枝妙曼的银红色蟹爪菊,没由来地呵呵笑了起来。
“神婆,你在作甚么?”来访的王振面露不解看着对方,若在平时见到不请自来的他,肖溦步一定会气急败坏的大声抱怨,外加指责旁人擅自乱动她的存货。
“现在很忙,没空理你。”肖溦步没有抬头含混敷衍道,一边拿着铁铲在菊枝根部两寸地方铲了个半圆,迅速用粗麻绳将泥土与根部捆好,三两下忙碌完毕,她有些吃力地抱起沉重的花枝,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不禁头冒热汗,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你要去何地?”王振不死心的再次开口,肖溦步从蟹爪菊垂下的细长花瓣后探出头,若有所思盯视王振看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今天还算正常,没有穿那身魏晋古人的怪异袍衫。”
“那是因为……”王振突然停下说话红了红脸,嗫嚅着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对方自顾思考,并未留意他不自然的举止。
“县令大人。”肖溦步放下带着大块泥土的蟹爪菊,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脸媚笑着看向王振。
王振往后挪了挪,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停顿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说明:“那个,梅子是李妥儿拿出来请我吃的……”肖溦步闻言,露出一抹恶鬼般的神色,转瞬忿恨不见,她又是那副和善得叫人寒颤的样子,王振见状心里害怕更甚,听着肖溦步说道:“不要管那个梅子啦,倒是县令大人……”
王振皱了皱眉,微露不悦说道:“神婆平素不知态度恭敬对待朝廷命官,争的今日这般客气,真令人不太习惯。”
“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肖溦步气急冒出一句,说完她倏地想起什么恢复了脸上笑意,继续柔声说话,“不,我的意思是我才没有跟你假客气呢,哦呵呵呵……芝麻胡饼,你还记得我的救命之恩吧?”肖溦步故意停了停,充分给予对方回忆她“伟大”恩情的时间。等到王振困惑迷茫的脸上闪现记忆回注的光辉,进而认同地点了点头时,她即刻威胁利诱道:“记起来了吧,如果没有可爱的我的拯救,你早就做了山贼兄弟的刀下亡魂,现在恐怕还在香积山游荡喊冤呢,你说这样的大恩大德是不是应该倾力回报呀?”
王振混混沌沌的脑袋里仍想不透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对肖溦步关于“回报”的说法表示了赞同:“是当回报,只是不知你喜欢甚么,我昨日……”
“知道回报就好,现在抱起这棵重得要人命的‘八爪鱼’,跟我送货上门。”肖溦步急切打断王振的讲话,换上另一副语调说出要求。
王振委屈地看看放在地上的菊枝,又抬头望着下达命令的人,脸上不容质疑的表情,他无声叹了口气,老实的依照吩咐抱起菊枝,轻声问:“要送到何处?”
“乖。”肖溦步满意地笑了笑,回答道:“这株香积山里挖到蟹爪菊是教坊莲香院黄娘定下的东西,今天要按时送到,千万不能迟到,敢坏了我的生意有你好瞧。”
“教……教坊?!”王振吃惊反问,颇为踟蹰地停下脚步。“怎么?怕被人认出来?没关系啦,借你假胡须就没问题了。”肖溦步半眯起眼,露出那种交杂了两种极端的复杂表情,既有和善的神人一般的光辉,又有邪恶鬼怪才有的阴险,王振不自觉低下头摇了摇,沉默着接受了用于遮掩容貌的假须,沉默着跟随欢天喜地的术士肖溦步踏上外送鲜花的道路,沉默着忍受堂堂县官充当杂役的现实。
贯穿栖鹭坊的榕江两岸仿照江南秦淮河的式样,聚集了大量花街柳巷,肖溦步所说的莲香院正是位于清爽怡人、绿柳垂枝的江边。须臾间来到目的地,她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在门外徘徊许久,却不懂怎样才能进到有着数个凶神恶煞护院看守的行院。
王振熬不住蟹爪菊的重量,出言给苦无门路的肖溦步建议:“神婆,你先让门口的小厮——就是前方那个身穿半臂束着腰身的白面男子——让他进去通报,而后便会有女婢出来领你进去面见黄娘。”
肖溦步眨眨眼,揶揄道:“果然是经常出入行院的世家公子,真是熟门熟路呀。”
王振涨红了脸,急急说道:“不,并非你所想,实际上……”肖溦步没有理会对方的解释,快走两步来到门口招呼客人的小厮面前,笑着说:“这位……呃,小官人。”她搜索枯肠翻找出一个不令对方感到难堪,又符合其身份的合适称呼。
行院小厮将注意转向说话者,上下打量一遍眼前人的穿着打扮,在心里飞快定义了来人的身份地位,于是他拿出对待此类贩夫走卒所采取的蔑视态度,神态倨傲反问:“何事?”小厮又觑了一眼跟在商贩身后拿着花枝看不清模样的男子,暗暗猜测应是身份更为卑贱的跑腿,他的态度愈发蛮横,猛地将肖溦步推到旁边,他双眼看天两只大鼻孔朝向对方,呵斥道:“一个贩花的小贩,滚远些,莫阻了贵公子的路!”
“狗仗人势,你眼睛看天上去了!”肖溦步大怒,眼见她黑了脸就要发作,王振慌忙放下手中的蟹爪菊,将她拉到身旁轻声劝道:“何必跟这等人计较,万一拉扯间伤了花朵,反而不美。”
肖溦步缓下满腔愤怒,宝贝似的护住即将换成钱币的蟹爪菊,喃喃问:“现在进不去,花也没办法脱手,怎么办嘛。”
王振不答,径直上前对那小厮说道:“这位是院内花魁黄娘招来祈福驱邪的术士,还不快些代为通传?若是一味怠慢惹恼了术人,你亦知晓黄娘的火爆脾气,到时候被责被罚的是你,奉劝还是三思为上。”
小厮愣了愣,眼前人的不凡谈吐,又想到黄娘那闹得行院上下鸡犬不宁的脾气,他惨白了脸,结结巴巴应承道:“这便去,这便去通报,还请到门房那里等候。”王振抱起蟹爪菊,不卑不亢来到门房,端坐在矮凳上。
肖溦步紧挨着王振身边坐下,眼睛直视前方进进出出的宾客,她维持着脸上笑容凑近了些,低声赞道:“看不出你这窝在县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还有几分用处嘛。”
“‘宅男’是何意思?”王振看了看笑容满面的肖溦步,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赞美你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词啦,呵呵呵……”肖溦步赶在王振再度追问之前打了个哈哈,见到对方信以为真的自顾陶醉在旁人的称赞里,于是她笑着又问,“你跟黄娘认识怎么不早说,害我在门外探头探脑半天,丢脸死了,还被个死****鄙视,真是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