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兰斯直接了当的一番问话一锤将我打进地狱。我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头一酸,眼泪慢慢溢出眼眶。我千方百计地欺骗隐瞒,终究逃不过吗?他们今晚就会离开,我无论如何也要挺住。
我心思百转却毫无头绪,只有不要钱的泪水哗哗直流。身体虚弱,情绪不定下,我开始全身发抖,吊针的管子被带着摇晃,碰到杆子,叮叮咚咚地作响。头好晕啊,我闭了闭眼,浑身难受。
兰斯居高临下死死盯着我,突然握住我的手,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他平视着我,激动地说:“桑妮,是我不好。那一天晚上去沙漠,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害你得了恐惧症,你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知道,我呆在这个鬼地方,一直苦闷得要死!”
兰斯不再盘问我,反而絮絮叨叨地述说起了他的苦闷,以及对阿尤恩、对西属撒哈拉的种种不满。
我听着听着,渐渐明白了,兰斯认为我神经病发作了,所以一个下午在港口游荡。而我得神经病的原因归咎于他,所以他要讲出他的种种借口。
我的危机似乎解除了,感谢兰斯比较自以为是的脑子。
那天晚上,兰斯送我回家。路上,汽车的收音机里正在讨论一个消息:摩洛哥在联合国大会上要求将西属撒哈拉的主权问题提交海牙国际法院仲裁,而西班牙政府在国际舆论的强大压力下,准备于1975年在西撒哈拉举行公民投票,以此决定西撒的政治地位。
兰斯喃喃道:“西班牙要放弃这里了。”
哥哥打电话来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努力工作,还有就是静观其变,坦然处之。
说归说,做得到做不到是另一回事。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每个月支付学生贷款的钱要从存入银行的工资里扣,此外,衣食住行,全部都要从剩余的工资里扣。金钱,将我和这片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
公司里的气氛也透着诡异,刚开始,大家一到休息时间就开始议论时局,后来,大家纷纷避免议论时局。一个月长途电话单下来,整个办公楼往西班牙本土的电话次数增加了几倍。
看来,只做不说的人越来越多了。
在对待西班牙可能放弃西属撒哈拉这一问题的态度上,兰斯是另类,他既不象我上司那样深藏不露,也不象威里那样忧心忡忡,当然也不象我这样无所适从,更不象有些人那样强烈反对,兰斯是支持派,他支持西属撒哈拉独立,这样他可以快点离开。
不过,兰斯不会这么说,他的话冠冕堂皇,那就是他支持独立、民主与自由。说句心里话,我觉得兰斯说这些的时候,样子正义感十足,帅极了。
另一件微妙的事情是,经管兰斯在工作中屡次犯错,上司却给予了兰斯更多的权利,而我一半的工作变成了协助兰斯。
自从黑夜沙地事件发生后,兰斯对我的态度总体上好了些,但狗改不了****,时不时还是会无条件爆发。所以,我对兰斯何时能离开,很是期待。
军团的任务并没有因为政府的态度而减少,相反,我的朋友们更加忙碌了。而我,因为自己愧疚的心,不自觉地暂时疏远了他们。
一个微微带有凉意的傍晚,安冬尼出现在了我的住处,他对我说:“今天是我生日,你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吗?”
我又惊又喜,什么准备也没有,不由推了他一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安冬尼憨憨地笑笑说:“看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好,有些犹豫。”
我说:“我当然要去!你看,我一点病也没有了。”
安冬尼最后补充道:“噢,你今天就不要喝酒了。我已经跟保罗说过了,他保证不让你喝酒。”
可爱的安冬尼,我该快快准备份礼物。
小餐馆里洋溢着一片欢乐,生日晚餐的主菜是烤牛肉,安冬尼站在桌旁,手拿着钢刀,将砧板上烤好的一大块牛肉切成薄片分到我们的餐盘上,刀法流利,活象个大厨师,大家则品着红酒,乱讲着各种笑话。保罗很负责任地看住我,我没有酒喝,抿着带气的矿泉水,使劲给他白眼。
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乔依也来了,因为到得晚些,没有坐在我的身边,我们相视一笑,彼此拿起杯子互敬了一杯。我身边的保罗打趣道:“要不要换坐位啊?你看上去意犹未尽嘛。”我假装恼道:“什么意思,我很讨人嫌吗?” 保罗连忙和我碰杯,说:“祝你永远可爱!”我差点呛着。
熄灯的那刻,我做的生日蛋糕亮了起来,糕体是买的半成品,外面铺的奶油糖霜和糖花是我亲手做的,用了蓝,白,黄三种颜色,很夺目,彩色的蜡烛摇曳着点点光芒,迎来了一片掌声。
安冬尼高兴极了,看了好一会才舍得吹蜡烛。他切蛋糕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使劲亲了亲我的脸蛋。我有些不好意思,拿到蛋糕盘子坐下的时候,发现保罗和乔依都不见了。
乔依的礼物也是一个大蛋糕,是酒店定做的,因为我这个小蛋糕的临时出现,保罗给我插队,让我的蛋糕出现在前面,而让乔依蛋糕垫底。
自己坐着吃了一些蛋糕,保罗和乔依依然没有回来,我有些坐不住了,随便问了问旁边的人。
夜晚愈发凉了,夜空中迷漫着雾气,月光也显得迷蒙起来,这是雨季里特有的景象,倒有点英伦的感觉。
我两手各端着一只碟子,里面各放着两片不同的蛋糕,自然是取自我和乔依的礼物。刚刚走上露台,便看见保罗朝我走来,把手里的蛋糕给他一份,我问道:“乔依呢?”
“在那边。” 保罗指了指远处的栏杆。乔依一手扶着栏杆,头低着,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又似乎在沉思。
我干脆把另一只碟子也递给保罗:“这份给乔依的,你帮我带去吧。”
保罗不接,反问我:“为什么?难道你和他断交了?”
我摇头:“他看上去……,嗯,我还是不去的好。”
保罗不悦道:“看到乔依有心事,你更应该去安慰一下。想想乔依为你做的一切,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就算是点头之交也不该如此冷淡!”
保罗走了。
我看向远处的栏杆,乔依已经转过身来,正静静地注视着我,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柔和,清秀俊朗的容颜让我的心徒然快了一拍。
“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吧。” 乔依说。
我挪动着脚步,心里又担心又紧张。直觉告诉我,会发生些什么,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几步路走下来我竟然感到热!
乔依微笑着接过我手里的碟子,我看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拿的东西,一枚徽章,金色的徽章。
看到我在盯着徽章看,乔依把徽章放到了我的手里。
“很精致、很漂亮。”我说。
“你的蛋糕也很很精致、很漂亮。” 乔依说。
我笑笑道:“谢谢。我不知道你也送蛋糕,居然想到一起去了,真是心有灵犀。”话音刚落,自己都觉得尴尬,连忙低头假装看徽章。
乔依似乎没有发觉我的不正常,他说:“蛋糕的颜色很有创意,你的主意很别致。”
说到这个,我来了兴趣:“猜猜看,这个创意的内容。”
乔依侧头做出思索的样子,眼睛忽而就瞧向了我,眼中满是笑意。而我还仰头等着他猜呢,看上去一定傻透了。我不满地捶了乔依一下,手正好被他握住。
他说:“蓝天白云,碧海黄沙。”
他真的猜中了我的心思,他是否也知道了我其他的心思?
我傻在原地,脸肯定红了。乔依吃起了蛋糕,姿态优雅。
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样。他能看透我,我却看不懂他。我和他对抗,简直象小孩跟大人斗心眼。
我想象中他该干的,他一件也没干,我自己呢,我不该干的全干了,出尽丑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乔依吃完了我做的那块蛋糕,放下点心叉,温柔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说话吧,我在心里祈祷。
餐馆里隐约传来一阵阵热闹的笑声,保罗似乎开始弹奏吉他,而月色里,只有我和乔依脉脉相望。
良久。
空气里浮动着暧昧的气息,我害怕起来,握了握拳。
右手被掌心的硬物弄疼,我摊开手,将它递到乔依的面前。
金色的徽章在我的手心发出灿灿的光芒,乔依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他接过徽章,拇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徽章的表面,然后将它放进上衣的口袋。
沉默继续。
“乔依,你好象不太高兴?”这良久的沉默终于让我爆发了。
乔依回过神,面对我,碟子里还有一块未动过的蛋糕,他送的蛋糕,他用小叉子叉起一块,送到我的嘴边,我被迫张开了嘴……
水果的芬芳,鲜奶的香甜,还有……,那是他用过的叉子!
“好吃吗?”他问。
“好吃。”我回答。真是傻透了,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下。
乔依开心地笑起来:“现在我很高兴。”
天,我是彻底被耍了。
我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准备开路,冷不防一个踉跄,脚没落在实处,人已经到了他的怀里。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脸几乎要碰到。我看着他,张了张嘴。
他的唇覆盖上来,将我未出口的一句谢谢封杀在唇齿间。身后一声轻响,是碟子落在栏杆上的声音,然后,我的腰被紧紧地搂住。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防线全失,他轻而易举地攻入我的领地。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我紧张得抓住了他的衣襟,手都拽疼了。温暖的舌头灵活地与我的纠缠,柔软的唇充满怜爱地吻我。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包围了我,我放开手,晕乎乎地软在他的怀里,任他索取。
良久,我的身体渐渐变热,他的也是越来越热。身上一松,他放开了我,转瞬又一把抱住了我。
“爱我吗?”他贴在我的耳边,柔声问道。
似梦非梦,似醉非醉。
我没有回答。
他握着我的双肩凝视着我,无奈地微微一笑,低下头来,复又吻了吻我,然后挽住我的胳膊道:“走吧,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