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碧吉自从得了巫师的手链便没有来过公司,我的上司依然保持深藏不露的风格,头发上的发胶也越抹越多,非常有型地盖在头上,显得又精神又滑头。我虽然没有留住巫师的东西,但我确实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爱情、朋友、工作,我都有,很满足。
此刻,我正在街头熟食点的前面等人。我和乔依他们约好了今天聚会加聚餐,保罗也会来,好久没见面了,心里挺记挂他的。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八点四十五,说好了八点五十见面,他们从来都是早到的,今天怎么会如此踩钟点?
我开始原地绕圈子,一圈,两圈,三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一个也没到,他们居然集体迟到?
我气愤地抖了抖手里的食品袋,独自向军区走去。
路灯照射在平坦的地面上,我的脚步沙沙作响,走了良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奔我而来的身影。
“桑妮!” 安冬尼大声呼唤我,“他们来不了了。”
安冬尼出示证件,一路带着我走近一栋三层楼的水泥建筑,喧哗声沸沸扬扬,很远就可以听到,带着我的情绪也紧张起来。
进大门,下楼梯,过走廊,喝彩声、吵闹声、喊叫声,乱得不能再乱,大得不能再大。皮包的大门一开,一股热流包围了我,高悬的灯光下,没有戴头盔的保罗站在拳击台上,身上仅有的红色运动短裤已经完全汗湿,光线打在他汗淋淋的身体上,反射出一层油光。他挥舞着手上的红色拳击手套,眼中充满不屑和疯狂。
一个戴着蓝色头盔、穿着蓝色背心的人上场了,一个貌似裁判的军服男子的人手一挥,保罗和蓝衣人立刻互击、分开,再出拳,分开。
场内一片人声鼎沸,旁边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输赢赌注。
我看向安冬尼,娃娃脸上满头大汗,他焦急地注视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根本没心思看我。
不过一两分钟,蓝衣人倒下,保罗继续挥拳。
叫好声鼎沸。
我捂住嘴巴,吓得浑身发抖。
蓝衣人不再动弹,被抬出场外。
保罗挺起胸膛,挑战性地对所有人挥动拳头。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看穿了每一个人,又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在他的眼中。
一声哨响,场内安静下来,又一个蓝衣人出现,他稳步走向立柱和粗绳围拦成的正方形空间,蓝色的护头下,浅棕色的眼睛深沉而平静。
我抓住安冬尼的胳膊,他轻轻“啊哟”了一声。
红蓝对视,开始了。
攻击、躲闪、反击、分开。
蓝方在地面弹跳,跃跃欲试。红方以静制动,伺机而动。
直拳、摆拳、抱持、分开。
蓝方挨了一拳,红方挨了两拳。
我的手心全是热汗。
移动、扭斗、分开、连击、重拳。
蓝方被击中,安冬尼“啊哟”了一声,试图躲开我的指下功夫。我不理安冬尼,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正方形的沙场,心里又急又疼。
乔依身体摇晃了一下,站稳,保罗毫不顾忌地出拳,凶悍有力。
我的视线模糊起来。
钩拳、直拳、连击、再连击。红蓝交错,不分彼此。
不知不觉中,场上形势已经突变,蓝方占据了优势和主动权。
乔依再连击,保罗退后,再退后,靠着粗绳,身体后仰。安冬尼再度“啊哟”了一声。
我盯着乔依的眼,沉静深邃,没有情绪,他居高临下,却没有继续。
保罗艰难地站直,挥拳。
乔依被击中,躬身摇晃,我“啊”地尖叫,声音淹没在人潮中。
保罗前进一步,乔依出拳、连续反击。
我不敢再看,低下头,死死抓住安冬尼的胳膊。
全场哗然。
一声哨响,嘈杂声停止。
我吃力地抬起头。
红短裤倒在地上,蓝衣人靠着立柱喘气。
结束了。有人大声喊了几句,人群耸动起来,议论声中朝大门涌去,场面有些混乱。
一丝鲜血从乔依的嘴角流下,他走过去,蹲下,拍了拍地上保罗的肩膀。我抓住安冬尼的胳膊,逆着人流,用力挤上前去。
保罗的情况不算太糟,他躺在地上自顾自乐着,似乎彻底发泄让他心情很好,被人抬起的时候,他对着我们喃喃道:“好,好,好……”
我扑进乔依的怀里,狠狠给了他一拳,他的体温透过汗湿的背心面料传递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又湿了。
安冬尼拉开了我,泪水终于如脱缰的马,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为什么?” 我问道,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乔依用手臂擦了擦嘴角的血,脱下手套,揉了揉我的头发。
很多事情乔依对我守口如瓶,比如保罗被俘前后的经历,军团内部的处理过程;很多事情乔依无法对我逐一解释,比如保罗的内心所想,周围人的言谈举止。
这场让我惊心动魄的拳击赛快速落下帏幕,我既没有为乔依感到骄傲,也没有为保罗解除担忧。
房间里一片静谧,我笨手笨脚地学干护士的活。
我小心地掀起柔软的护手绷带,血粘着破损的皮肤,动一下,乔依就吸口气,让我不忍下手。
“我自己来。”他推开了我,用粘着血的另一只手揪住绷带接口,猛然一拉,倒吸一口气,看着我笑道:“好了。”
我撕开酒精棉片的密封口袋,取出两片,仔细就着灯光,对着依然流血的伤口擦拭起来。
“动作太慢了,这在战场上是要急死人的。” 乔依玩笑道。
乔依的手上,上回被佩罗划伤的地方缝过针,至今可以看到拆线后留下的痕迹,今次,粉红色的皮肤再度破裂,旧伤复新创,伤痕累累。我看着心疼极了。
男人间的情义让我雾里看花,看不清楚。声东击西的游击队给沙漠里的外来居民带来越来越强烈的震撼力,保罗不愿成为别人眼中的懦夫,可凭他再骁勇善战,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和渺小的。
“乔依,我们离开沙漠好吗?” 我吸了吸鼻子,问道。
乔依看了看手上的绷带说:“我有几天假期,带你去对面海岛玩玩好不好?”
我点点头,补充道:“乔依,你知道我的意思。说真的,我们离开沙漠好不好?回西班牙去,永远地离开这里。”
乔依微笑起来,扬扬下巴,示意我看衣架上的军帽、军服,对我说:“我是军人,要服从军令,不能说走就走呀。”
我不说话,蹲下身,头枕在他的腿上。
缠着纱布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乔依轻叹道:“如果你想离开,就回去吧。回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这里的确愈发乱了。”
“可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皱着眉头道。
乔依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希望你回去,你若回去,我会更放心。”
“我不干。” 明明是我引出的话题和提议,偏偏自己又推翻了。
乔依拍拍我的脑袋。“不干,不干。” 我连着叫道,声音里满是不满。
“那就等等再说。” 乔依宠溺答应,不再反对。
恋爱中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家人丢在脑后,这就是我干的事。握着乔依负伤的手,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旅行计划,毫不犹豫地将省下的休假用到轰轰烈烈的爱情事业中去。
上司问也没问就批准了我的请假报告,同事威里给了我一个心知肚明、不言而喻的表情,兰斯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倒是没有发表谬论。
大加那利岛是欧洲人心目中的度假胜地,一年四季都吸引着探奇揽胜的人们。我们的住处是它首府所在的一个小镇,一个闹市里的小旅馆。
矮矮胖胖的老板开口就认定我和乔依是夫妻,我刚要反驳,乔依对我狡黠地一笑,用缠着纱布的手困难地在登记簿上写下:加西亚先生和太太。于是,老板理所当然地将我们带到二楼临街的一个双人房里。
应该感谢上帝,双人房里有两张分开放置的小床。老板罗里罗嗦地介绍着房间里的各种设施,一边还问我们:结婚多少年了,有没有孩子?乔依一一作答,还答得头头是道,我一开始别扭,后来禁不住想笑。
眼巴巴地等到罗嗦的老板离开,我倒到门边的床上,捂嘴大笑起来。乔依倒到我的身边,用胳膊支着头仔细端详我。我不得不停止了笑声。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房间,空气也变得暖洋洋的。闭着眼睛,我可以感受到温暖的嘴唇轻蹭着我的耳垂,我懒洋洋地瞌睡起来。
我是被教堂的钟声惊醒的,当时我和乔依挤在一张小床上,床上的枕头、被子全部被我们踢到了地上,我的胳膊和大腿毫不客气地攀到了他的身上,他缩在床头的角落里,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都三点了,我们可能是今天岛上最迟吃午饭的游客了。我换下皱皱巴巴的衣裤,从洗手间出来,不好意思地看向乔依。他早已换上了短袖短裤,神清气爽地对我微笑。
狭窄的巷子里,我快步走在前面,时不时摸摸坑坑洼洼的石墙,装饰着巨大铜钉和铜环的木门,然后一边等乔依,一边朝他做鬼脸。
乔依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台相机,对准了我。我惊喜地大叫起来。
站在遍布奇异绿色植物的小山坡上,近处是古老的教堂,高耸的钟楼,人来人往的广场,搭着各色遮阳篷的餐馆和咖啡点,远处是碧蓝的大海,白色的帆船,自由飘浮的云朵。我夺过乔依的相机,不断抢镜头,为他照下一幅幅美丽的图景。
路过的游人停下来,问我们要不要合影。我们并肩坐在简陋的长条木凳上,乔依搂着我的腰,我搂着他的脖子,喀嚓一声,我们就在美景里永恒。
一切比做梦好要美好,让我有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一个临时决定的休假,而是准备了好久的蜜月。